俘虜[上下部] 第15章
沈榮河才發現自己臉涼涼的,眼淚早流了出來,頓時覺得有點丟人。他想著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狼狽透了,一邊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臉。
腦子被冷風一吹頓時清醒了不少,情緒稍微平複下來後,他纔想著自己剛剛嚴絲合縫地貼在少校的懷裡,察覺出來了怪異。他並不喜歡和人有身體上的親密接觸,卻不排斥少校的擁抱。
“我說我會帶你走——你相信我嗎?”
聽起來有些荒謬的內容讓沈榮河瞬間被牽引住了注意力,他擡頭仔細勘察對方的神情,又覺得不似作假。
“你…要帶我回國?”沈榮河仍覺得不可思議,眼睛微微瞪大,他沒刻意控製自己的表情,導致他現在看起來像一隻無害的貓咪。
“嗯,帶你回中國。”
“真的?…你沒騙我?”沈榮河再三確認著,手下意識地攥成拳,暴露了他此時的不安和焦慮。
“真的。沒騙你。”對方像是照顧他的情緒似的,又很耐心地保證了一遍。
沈榮河覺得剛剛如墜冰窟的心又被打撈上來,開始慢慢回溫,可他按耐下那股絕處逢生似的的欣喜,盯著對方的眼睛反問:“為什麼幫我?”
對,這纔是他一直想問的。沈榮河舔了舔乾裂的唇,心裡沒由來地一陣緊張。什麼俘虜,什麼槍斃…都去他媽的吧,他就是想聽聽這個男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對方似乎被問住了,目光閃了幾下,表情頓時有些晦暗不明。
列昂諾夫上校死了。
誰也沒有想到,指揮室被炸的四分五裂,等到再看的時候隻剩下了一塊半米高的廢墟,蘇軍的最高領導者被掩埋其中,而蘇軍也隨著指揮室的倒塌而潰不成軍。
……
“這不合規矩。”伊萬中尉肥胖的臉皺作一團:“現在已經不流行沙皇那一套了,我們應該采取最快捷有效的方式,比如——槍決。”
他的話立馬贏得了許多附和,就連阿斯塔耶夫也讚同道:“您不應該如此冒進的。您也知道,這裡出現一點異常,他會…”
接觸到少校的目光,阿斯塔耶夫被凍了個哆嗦,隻得訕訕而止。
他知道少校想保沈榮河。可就算他是目前這支邊防部隊最大的頭兒,維護一個俘虜也不是開玩笑的事。
更何況沈榮河此時正處於極其危險的位置。
和他一樣的蘇聯俘虜在中國一個不剩的被殺了,如果沈榮河不得到相等的對待,那麼這些俘虜的親屬會怎麼想,上級又會怎麼想…上下這麼多雙眼睛在他們屁股後麵盯著,稍微處理不當,都有可能被打上叛國的標簽。
所以,哪怕沈榮河是無辜的,為了安撫這些數量可觀的觀眾,身為雙方焦點的他也必須要死。
所幸的是,人們隻關注他是否死了,而不關注他是怎麼死的。對於少校來說,隻要沒有立即執行死刑,事情都有轉寰的餘地。
流放西伯利亞是延續了將近三百年的傳統酷刑——不管是處理戰俘、罪犯還是政治犯。之所以稱為酷刑,是因為被稱為“罪孽的袋子”的西伯利亞,猶如世界最原始的凋敝模樣——野獸、酷寒、無邊無際的黑夜。光是適應這裡的環境就足夠要了人半條命,更彆提在沒有物資和交通工具的情況下逃跑,可以說是天地為牢。
所以在人們的基本觀念裡,流放到此地,則意味著無法逃離,除非死亡。這麼看來,結局也算符合外界的要求。
因此整個佈局最大的疑點就在於,為什麼要費如此周章去處理一個俘虜。
為了製造一個儘可能正當的理由,少校的目光鎖定在哈巴羅夫斯克監獄的監獄長身上。這樣一個體製之外的見證人顯然很有說服力。如果對外界宣稱與監獄長合作,將俘虜與重刑罪犯調來一起進行“流放”,倒不至於顯得那麼小題大做。
於是魚龍混雜之中,就算途中有人借機“逃跑”了,在其他人眼裡也是無異於自殺的行為,而不會有人懷疑這是一場精心謀劃的逃亡。負責承擔“看守不嚴”的責任則由大家分攤,就算有人想要針對他們中的個彆人也無可奈何。
可是…阿斯塔耶夫擔憂地看向一臉冷峻的少校。且不說少校在頂風作案,警察和軍人可是兩種不同的概念,真正插手起來並不容易。就算他們共係克格勃龐大的集團之下,上麵的關係一層層複雜得很,捋上去絕對免不了一趟渾水。
更彆說任何交易都是有代價的,能在這樣一個野蠻的軍國混上名目的都絕非等閒之輩,這麼一來,可是在同他們控製範圍之外的勢力交手。作為有求於人的一方,他們可得做好被大宰一頓的準備。
那個人的眼線可能還在暗中觀察著,這邊一點風吹草動,那邊都能有所察覺,更彆提少校這次要搞一個大名堂…
這不是相當於自己往泥坑裡跳嗎?阿斯塔耶夫越想頭越疼。
為了個俘虜,值得嗎?
安德裡安挪了挪嘴唇。他想說自己沒有騙他,也沒有因為他是俘虜就生起玩弄的心思。他從始至終就把他放在相等的地位去看待,更彆提在內心深處對他抱有更熱烈的感情。一縷月光照進深淵時,他抓不住,隻能守著它。
可話好像都梗塞在喉中,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我希望你好。”他聽見自己這麼說,“一定要好。”
他想,在他狼狽不堪、斷港絕潢的時候,如果能看見他身後的沈榮河被保護得一塵不染、完好無損。
他可以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