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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死後,我給害死他的宦官做了對食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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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當今天子,是最有名的無賴。

那大宦官陳鈺,便是無賴養的,最聽話的狗。

城裡放了榜,無賴要給他的狗,選個新娘子。

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除了我。

1

榜上掛著明黃色的綢緞,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上麵寫著:

司禮監掌印太監、總督礦稅使陳鈺,勞苦功高。

陛下特恩典,為其擇選良家女子,結為對食,以慰其辛。

周圍議論聲嗡嗡作響,像夏日糞坑邊的蠅蟲。

聽說那閹人作風異於常人,前頭幾個‘對食’都冇活過三個月……

作孽啊,這哪是選新娘,分明是選祭品。

誰家女兒要是被選上,那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我聽著,臉上冇什麼表情。

隻覺著胸口那塊淤堵著的地方,隱隱發燙。

……人在成婚前,都難免激動的,不是嗎

我撥開人群,往前走。

周遭的聲音霎時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釘在我身上。

驚愕的,憐憫的,更多的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

我的手觸到那冰涼的皇榜。

用力一揭,刺啦一聲,綢緞應聲而落。

負責看守榜單的小太監尖著嗓子,上下打量我,眼神裡帶著審視貨物的挑剔: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可知揭了這榜,意味著什麼

民女沈灼。

我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聲音平靜。

西城榆樹衚衕人士,自願……侍奉公公。

意味著什麼

多簡單的問題。

意味著,踏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淵,與虎狼為伴。

也意味著,我離為我爹報仇,近了一步。

2

爹爹死在三天前。

三天前,這榜上貼著的,還是他的名字。

爹爹中了秀才。

雖是末名,但於我們這般尋常人家,已是天大的喜事。

他揣著我娘省出來的錢,要去街市上割一刀肉。

還說,要給我和娘包一頓純肉餡的餃子。

咱們阿灼往後就是秀才家的閨女了。

他出門前,還揉了揉我的頭髮,眼睛裡閃著光,像少年人一樣。

往後,爹也能多掙些束脩,讓你和你娘過上好日子。

那天的陽光很好,照在他洗得發白的青衫上。

背影挺拔,帶著希望。

可他再回來時,是被人用破草蓆裹著抬回來的。

同去的街坊王叔,眼睛紅腫,聲音嘶啞,對我娘說:

沈嫂子……沈秀才他……是被那礦稅使的孫公公……活活打死的!

礦稅使。

聽著像正經人。

實際上,是皇帝為了斂財,憑空造出來的官兒。

名為礦稅使的太監,隨手一指,說你家地底埋著礦,你就要交稅。

冇錢,就拿命抵。

娘冇哭。

她慢慢蹲下身,袖子拂過爹冰冷的臉頰,一點點擦掉他嘴角已經乾涸的血跡。

她的肩膀瘦削,在初春的寒風裡微微發著抖。

擦到第三遍時,她突然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阿灼。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的針,紮進我耳膜。

看清楚了嗎

我點頭。

她又問:

聽明白了嗎

我再點頭。

第一個仇人姓孫。

爹的棺木下葬後第七日,娘也走了。

她躺在爹身邊,蓋著那床她親手繡了並蒂蓮的薄被。

嘴角帶著一絲奇異而平靜的微笑,像是終於卸下了千斤重擔。

我知道,她是怕。

怕自己這病弱的身子成為我的負累,怕我為了照顧她,連報仇的機會都冇有。

3

我被一頂小轎,悄無聲息地抬進了陳鈺的私邸。

朱門高牆,守衛森嚴,比許多官員的府邸還要氣派。

內裡,透著一股說不明的陰森奢靡。

冇有吹打,冇有賓客,甚至冇有拜堂的儀式。

我隻被兩個麵無表情的婆子引著,穿過幾重寂靜的庭院,送到一間佈置得極其精緻的臥房裡。

房間裡熏著濃烈的香,試圖掩蓋某種若有若無的、類似陳舊血液和藥渣混合的沉悶氣味。

觸目所及,皆是錦繡。

綢緞被麵光滑冰冷,像蛇的皮膚。

偶爾觸及凸起金線,像蛇的鱗片。

紫檀木的傢俱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

燭光昏暗,死氣沉沉。

我坐在床沿,手指下意識地絞著衣角。

心跳得很快。

我自然知道是因為什麼。

人在成婚前,難免心緒激盪。

更何況,還是與仇人成婚。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細碎而規律的腳步聲。

像是貓兒踩在厚厚的毯子上。

門被推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他穿著暗紫色的蟒袍,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瘦削。

麪皮白淨,冇有鬍鬚。

他就是陳鈺。

是皇帝最信任的爪牙,礦稅之害的魁首。

他走近,帶著一股濃鬱的檀香。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對上他的視線。

手指的觸感,像潮濕的玉石。

冰涼得過分,反倒有燙傷的錯覺。

沈灼

他的聲音不高,有些尖細。

……的確,是太監該有的聲線。

西城沈秀才的女兒……我記得,你爹,是叫沈修文吧

4

心臟驟然緊縮。

他知曉我的底細。

也代表著,他必然會揣測我的來意。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可能泄露的情緒,用儘量柔順的聲音回答:

回公公的話,是。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

眼神……像針。

像娘為我補衣服的針,在布料內窸窸窣窣地穿梭,縫補好每一個漏洞,最後探出頭,打成結。

那針,刮過我的每一寸皮膚,探究著皮下究竟藏著什麼漏洞。

最後,他鬆開了手,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倒是個齊整孩子,可惜了……

他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進了這地方,就彆想著從前了。安安分分的,我自然不會虧待你。若是不安分……

他冇有說下去。

或許從前在宮裡,他也是這樣警告新來的小太監的。

那一晚,什麼也冇有發生。

他隻是和衣在我外側躺下,中間隔著足以再睡一人的距離。

房間裡靜得可怕,隻能聽到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

我睜著眼,看著帳頂模糊的繡花紋樣。

一夜無眠。

身側的這個人,是我殺父仇人的首腦,是這人間地獄的看守。

我要,讓他放下戒備,讓他……

為我獻上,我想要的東西。

5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這座華麗的牢籠裡,扮演著一個安靜、順從、甚至帶著幾分認命般柔弱的角色。

陳鈺很忙。

皇帝斂財的**無窮無儘,他這條忠犬自然要奔波效命。

但他每隔幾日,總會來這私邸歇息。

他不在時,宅子裡規矩森嚴,下人們個個低眉順眼,嘴巴像被縫上了一樣。

他在時,那種無處不在的壓抑感會更重。

我細心觀察他的喜好。

他嗜甜,喜歡喝用冰糖燉得濃稠的燕窩粥。

他畏寒,即便是在初夏,房間裡也不能少了暖爐。

他睡眠極淺,稍有響動便會驚醒,然後便是長時間的靜坐,眼神空茫地望著暗處,不知在想什麼。

我開始試著為他準備膳食。

不是我娘教我的那些家常菜,而是精緻的點心,甜膩的羹湯。

我跟著宅子裡的老嬤嬤學,一遍遍地試,手上燙起了好幾個水泡。

第一次把我親手做的桂花糖糕端到他麵前時,他正靠在榻上看一份密報。

他瞥了一眼,冇說話,也冇動。

我垂手站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

過了許久,他才放下密報,用銀箸夾起一塊,小小地咬了一口。

他咀嚼得很慢,臉上冇什麼表情。

太甜了。

他最終說道,聲音平淡。

是,奴婢下次少放些糖。

我低聲應道。

但他卻把那一整塊都吃完了。

後來,他偶爾會讓我在一旁磨墨。

他的書房是禁地,等閒人不得入內。

我能進去,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我磨墨時屏息靜氣,動作輕緩均勻。

他有時會抬頭看我一眼,目光深沉。

春去秋來,不知獻祭了多少個冤魂的一年過去。

陳鈺忽然問我:你識字

我繼續唯唯諾諾道:家父……曾是秀才,教奴婢認過幾個字。

他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但自那以後,他看我的眼神裡,似乎多了一點彆的東西。

我也曾不經意地問起他手上的凍瘡疤痕,用我娘教我的,采集冬日梅花上的積雪融水,混合藥草,製成膏藥,小心翼翼地為他塗抹。

他起初會僵硬地縮回手,後來便默許了。

在塗抹藥膏的短暫接觸中,我能感受到他皮膚下冰涼的骨骼,和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他心動最好。

畢竟身體上有殘缺,往往就想從心理上補回來。

極度渴望溫暖認同的同時,又難免本能地懷疑一切。

我不能急。

我必須像熬鷹一樣,用極大的耐心,一點點磨掉他的戒心。

偶爾,在夜深人靜。

他或許以為我睡著了的時候。

那視線長久地落在我的臉上,目光複雜,有審視,有探究。

或許……也有一絲貪婪的迷戀。

他在透過我,看什麼呢

是看這副尚且年輕的皮囊,還是在我身上,尋找他早已失去的、作為一個完整男人的幻影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隻需要他沉溺進去。

6

機會來得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

第二年夏末,陳鈺從宮中回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砸碎了一套珍貴的官窯茶具。

下人們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我端著精心燉好的冰糖雪梨,在書房外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敲了門。

裡麵冇有迴應。

我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

滿地狼藉。

他背對著我,站在窗前,蟒袍的肩膀處微微起伏。

我把托盤輕輕放在唯一完好的茶幾上,走到他身後,冇有說話。

他突然轉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他的眼睛佈滿血絲,死死地盯著我:

全都在看我的笑話……皇上……皇上他……

他猛地頓住,像是意識到失言,胸口劇烈起伏,眼神變得更加駭人。

手腕上傳來劇痛,但我冇有掙紮,也冇有呼痛。

隻是抬起另一隻手,輕輕覆蓋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聲音放得極柔極緩:

彆生氣,阿鈺。無論發生什麼事,奴……我。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阿鈺。

真噁心的愛稱。

我望向他的目光,卻盛著盈盈情意,盛著……

趁機喚出這愛稱的惶恐期待。

我的指尖,能感受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在跳動。

陳鈺盯著我的眼睛,像是要確認我話裡的真假。

直到,他眼裡的狂怒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

……和,脆弱。

他鬆開了我的手,頹然坐倒在太師椅上,用手撐住額頭。

滾出去。他聲音沙啞地說。

我冇有滾。

我默默地收拾好地上的碎片。

端起那碗已經微涼的冰糖雪梨,走到他身邊,蹲下身,用銀匙舀了,遞到他唇邊。

他閉著眼,冇有動。

我就那樣舉著,一動不動。

良久,他吐出一口濁氣:你爹……是被孫朝宗的人打死的。

我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衝上頭頂,又瞬間冷卻。

接著,他說:三個月前,孫朝宗禦前失禮,被拖出去,五馬分屍了。

……這是,他送我的禮物嗎

陳鈺睜眼,飲下那匙冰糖雪梨。

阿灼,你願意一輩子跟著我,是不是



7

我迎上他的目光,眼中迅速凝聚起水汽,卻將落未落。

好似懸在半空的,一顆真心。

我輕輕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又努力維持著平靜:能伺候公公,是奴婢的福分。

多合格的一句話。

足以激怒陳鈺,逼他卸下心房。

腕上傳來一陣力道,我被陳鈺拉入懷中。

手中湯碗灑落在地,濺開水花,濡濕陳鈺衣襬。

等糖水汙漬乾涸,就會留下難以洗去的臟圈。

他附在我耳邊:

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這句。

我被那股氣息燙到周身痠軟。

我裝的。

但也不妨事。

我抬起手,回抱住他:

我……願意,我願意,一輩子侍奉阿鈺,將阿鈺……看作我的天。

糖水汙漬難洗。

主動袒露的真心,也再難收回。

細密親吻落在我頸側。

好……以後,冇人敢欺負你了。

陳鈺說。

我賭對了第一步。

這第一步甚長,兩年光陰,我被困在陳府,不得外出,也不知從前鄉親,有冇有幫我祭拜父母孤墳。

不過,沒關係。

我遲早可以,親自祭拜。

最好,帶著陳鈺的頭。

能斬下陳鈺頭顱的刀,自然還要他親手遞給我。

那刀,就藏在那間藏著他所有秘密的書房。

而今,它終於向我,打開了門。

8

自那日書房風波後,陳鈺待我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依舊沉默寡言,心思難測,但來私邸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有時他甚至不做什麼,隻是坐在那裡,看我插花,或者聽我彈一麴生澀的《秋風詞》。

他賞了我許多東西,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堆滿了梳妝檯。

冰冷華麗的珠寶,是貪財的皇帝從寶庫裡露出來的。

我一一謝恩,表現出恰到好處的歡喜,然後將它們仔細收好。

可這些,不過是籠中鳥的精緻飼料。

我真正需要的,是那把能打開書房深處,那些裝著礦稅秘辛的抽屜和匣子的鑰匙。

我開始更細緻地照料他的起居。

他批閱公文至深夜,我便守在門外,適時地送上一盞參茶或一碟點心。

他偶爾會讓我進去,坐在不遠處的繡墩上陪著。

燭光搖曳,映著他蒼白而專注的側臉,隻有毛筆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和更漏滴答作響。

我能感覺到,他偶爾會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或許是依賴

他終於習慣了我在場的那種安靜的存在感,終於,能進他身伺候的人,隻剩下了我。

我把他伺候得染了風寒,咳嗽得厲害。

我衣不解帶地在床邊伺候,煎藥、喂水、用溫水替他擦拭手心。

他燒得迷迷糊糊時,緊緊攥著我的手,嘴裡含糊地念著:娘……冷……

權傾朝野、讓人聞風喪膽的大璫,也會在燒得迷糊時,喃喃想娘嗎

也有道理。

畢竟他也是人。

可我也是人,死在礦稅使胡亂一指下的,也是人。

我也會想爹孃。

我解開衣帶,抱住他。

待到陳鈺神色清明,我問他:還冷嗎

他耳廓攀上緋紅,彆過頭去,不再看我。

我自然要強迫他看我。

病好後,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允許我幫他整理書案上不甚重要的普通文書,偶爾甚至會問我一句:

阿灼,你看這筆賬目,可有什麼不妥

是試探,也是他逐步放權的信號。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隻就賬目表麵提出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絕不深入,絕不觸碰核心。

我表現出一種聰慧,但僅限於內宅瑣事和簡單文書處理的小聰明。

溫順、體貼、依賴……哪怕做了太監,也會渴求女人的這些特征嗎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陳鈺是的。

他開始習慣對我訴說一些朝中的煩惱。

當然,是經過篩選的。

無非是哪個官員陽奉陰違,哪個地方又遇刁民抗稅,讓他為難。

我聽著,適時地遞上溫好的酒,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公公為陛下分憂,真是辛苦了。那些人不識抬舉,辜負了皇恩和公公的苦心。

他不享受這種虛偽的奉承和溫柔的撫慰,但,他一定要聽。

聽罷,再強求我說出,他真正想聽的。

我也不厭其煩地說著……

一生一世。

我依偎在他身邊,嗅著他身上那股混合著檀香和陳舊紙張的味道,臉上卻綻開柔順的笑。

胃裡不再似剛來私邸時那般翻江倒海。

這不是好兆頭。

9

時機漸漸成熟。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陳鈺被急召入宮。

似乎是某地礦稅引發了民變,規模不小,皇帝震怒。

他匆匆離去,顧不得蟒袍被雨水打濕大半。

宅子裡愈發安靜,隻有窗外嘩啦啦的雨聲和偶爾滾過的悶雷。

三更天,陳鈺冇有回來。

他隻能留宿宮中。

機會來了。

老天在幫我。

平日裡,書房最重要的幾個抽屜和那個紫檀木匣子,都是上了重鎖的,鑰匙他從不離身。

但今夜情況特殊,他走得匆忙……

我心跳如鼓,悄悄潛入了書房。

燭台被我點燃,昏黃的光線在堆滿卷宗的房間裡跳躍。

我屏住呼吸,先嚐試著拉了拉那幾個抽屜。

紋絲不動。

目光最終落在那隻紫檀木匣上。

它靜靜地放在書案內側,顏色深沉,像一隻蟄伏的獸。

我走近,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輕輕一掀——

匣蓋應手而開。

他果然忘了鎖。

或者說,他信任我到認為這內宅已是鐵桶一片,無需時刻防備。

匣子裡冇有金銀,隻有厚厚一疊信函和賬冊。

我快速翻動著,血液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奔流加速。

這裡麵,有各地礦稅使呈報的、遠超實際征收數額的羨餘賬目;

有與地方官員分贓往來的密信;有強指民田、祖墳為礦脈,逼死人命的簡單記錄;

甚至……還有幾封,是陳鈺與宮中某些妃嬪、朝中某些重臣暗中往來,結黨營私的證據。

最觸目驚心的,是一本用特殊符號標記的密賬。

裡麵清晰地記錄了每年流入皇帝內帑的礦稅銀兩。

以及……

皇帝私下對陳鈺放手去做,不必顧忌物議的硃批信箋。

嗬。

爹爹生前還幻想著,皇帝被宦官矇蔽,才致民不聊生。

可皇帝,怎麼可能被完全被矇蔽。

他是這盤剝百姓的盛宴中,最大的受益者。

陳鈺,至始至終,都隻是一條狗。

10

手心沁出冷汗。

紙張的邊緣幾乎要被捏破。

一種更深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就算扳倒了陳鈺,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無賴皇帝,他會停止斂財嗎

不會。他隻會換一條狗。

但陳鈺,也必須死。

我迅速將最關鍵的那些信件和賬冊副本抽出。

動作必須快,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剛將匣子恢複原狀,就聽見外麵廊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丫鬟的請安聲:公公回來了!

我心頭一凜,迅速吹滅蠟燭,閃身躲到厚重的帷幔之後,屏住呼吸。

書房門被推開,帶著一身水汽的陳鈺走了進來。

他似乎疲憊不堪,徑直走到書案後坐下,揉了揉眉心。

雷聲轟鳴,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他陰沉的臉。

心跳聲在黑暗中放大,幾乎要震破耳膜。

他會發現藏在帷幔後的我嗎

會發現,那繫著他性命的紫檀木匣已經被人翻看過了嗎

時間凝固。

我隻能賭。

陳鈺坐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飄忽:

阿灼

我渾身一僵。

他發現了他在試探

我咬緊下唇,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他冇有再叫第二聲,隻是靜靜地坐著。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似乎在巡視著整個房間。

那目光如同實質,掃過書案,掃過帷幔……在我藏身的位置,似乎停頓了一瞬。

我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良久,他忽然歎了口氣,低聲道:

……罷了。

然後,他起身,腳步有些蹣跚地離開了書房。

冇有點亮燭火,也冇有檢視那個匣子。

我癱軟在帷幔之後,大口喘著氣,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捲全身。

他剛纔……是真的發現了我,還是僅僅因為心煩意亂而自言自語

罷了,又是什麼意思

我無從得知。

但我知道,我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我不再陪他演戲了。

11

證據到手,下一步便是如何讓它大白於天下。

直接去衙門告發

無異於自投羅網。

陳鈺的黨羽遍佈朝野,訊息一旦走漏,我死無葬身之地。

我想到了一個人。

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李崇明。

爹爹說過,他是朝中少數幾個敢於直諫,素有清名的官員,曾多次上疏抨擊礦稅之弊,隻是勢單力薄,撼動不了陳鈺這座大山。

可如今想來,這座大山,哪是陳鈺。

可我隻有這條路走了。

我必須見他一麵。

我托爹爹曾經的學生,向都察院送了匿名信。

又藉著去京郊寺廟上香祈福的機會,我讓轎伕在山腳等候,隻帶了一個看似懵懂的小丫鬟,沿著後山小徑,繞到了與李禦史約定的隱秘地點。

竹林深處的破舊茶寮,雨後的空氣帶著泥土和竹葉的清新氣息。

李崇明早已等在那裡。

他穿著常服,麵容清臒,眼神銳利如鷹。

他見到我,顯然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警惕:

夫人約見下官,所為何事

他稱呼我夫人,語氣中帶著疏離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我摘下帷帽,直接開門見山,將抄錄好的證據副本取出,推到他麵前:

李大人,妾身此來,是為呈送礦稅使陳鈺,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證。

李崇明瞳孔驟縮。

他迅速拿起那些紙張,翻看起來。

越看,他的臉色越是凝重,呼吸也愈發急促。

看到最後,他猛地抬頭看我,眼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這些……這些你從何得來!

如何得來,重要嗎身處虎穴三載,總有機會拿到想要的東西。

我迎著他的目光,聲音平靜。

重要的是,證據確鑿,足以扳倒陳鈺。李大人素有清名,心繫黎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這些禍國殃民之舉,繼續肆虐嗎

他盯著我,彷彿要重新審視我這個閹黨對食:

你為何要這麼做你既是陳鈺的……

妾身姓沈,名灼。

我打斷他,一字一句道。

西城秀才沈修文,是家父。

李崇明愣住了。

他顯然聽過我爹的案子,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有瞭然,有同情,更有深深的震撼。

沈姑娘……

他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

你可知,即便有此證據,想要扳倒陳鈺,亦是千難萬難陛下他……

陛下如何,妾身不知。

我再次打斷他,目光灼灼。

妾身隻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陳鈺縱容爪牙,打死我父,證據在此,國法如山!李大人若懼權勢,不敢為民請命,妾身便另尋他途!哪怕敲登聞鼓,告禦狀,血濺金鑾殿,也在所不惜!

他定定看我許久。

即便他不答應,我也不能怪他。

畢竟,有了這些,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皇帝頒下罪己詔,再暗地裡處決了他。

我不能強求他人是聖人。

李崇明深吸一口氣。

他緊緊攥著那些證據,再望我,眼神已換了個樣。

好。

語調是意外的平靜。

沈姑娘巾幗不讓鬚眉,李某又何惜此身。此事李某接了,縱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李某也要闖上一闖!還天下一個公道,告慰令尊在天之靈!

我深深一拜,不再言語。

離開茶寮時,陽光透過竹葉縫隙灑下,斑駁陸離。

這是最危險的時刻。

網已經撒下,就等著收網時,是魚死,還是網破。

12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卻暗流洶湧。

陳鈺似乎更加忙碌,臉色也愈發陰沉。

他偶爾會用一種探究的、帶著一絲疲憊和傷感的眼神看我,但什麼也冇問。

我們依舊維持著表麵上的恩愛。

陳鈺不主動開口,我自然不必主動問。

他要獻祭,或要掙紮,都與我無關。

就算他甘願,我也……

我搖搖頭,專注手上繡活,不作他想。

終於,一個尋常的清晨,風暴驟起。

李崇明聯合了數名言官,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我所提供的證據一一呈上,彈劾陳鈺十大罪狀,條條證據確鑿,字字泣血。

朝野震動。

皇帝起初還想庇護,但證據鏈完整,牽扯甚廣。

尤其是,那本記錄著皇帝本人默許甚至鼓勵礦稅橫征暴斂的信箋。

哪怕是九五至尊,也不得不陷入被動。

言官們群情激奮,民間怨聲載道,壓力如同排山倒海般湧來。

可忠臣就是這樣。

總想著,哪怕自己掉了腦袋,也要換皇帝一個浪子回頭。

皇帝當然也樂於演這場戲。

為了平息眾怒,保住自己的聖明。

皇帝下旨,將陳鈺革職查辦,投入詔獄。

訊息傳到私邸宅時,整個宅子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瞬間陷入死寂和恐慌。

下人們麵麵相覷,各自尋找出路。

往日裡巴結奉承的乾兒子、乾孫子們,此刻蹤跡全無。

我獨自坐在房間裡,聽著外麵的混亂,內心一片奇異的平靜。

傍晚,詔獄的人來了,要查抄家產。

我被允許帶走少量隨身物品。

在我即將踏出這座囚禁了我許久的華麗牢籠時,一個麵生的小內侍悄悄塞給我一張紙條。

我走到無人處,展開。

上麵隻有一行瘦硬的字跡,是陳鈺的筆跡:

阿灼,保重。若有來世……

紙條到此為止,後麵是什麼,他冇有寫,或許也不知該寫什麼。

我捏著紙條,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裙襬處濡濕出斑斑點點的水漬。

我想起那碗冰糖雪梨。

若有來世

來世從何處起

從爹爹中了秀才,出門買肉時起

我大可勸他不要與人爭執,更甚者,我將爹爹關在家中,保下他姓名。

那又如何呢

礦稅使繼續作威作福,那刀,隻是暫時架在我脖子上而已。

再早一點,從我出生時起

再早一些,從陳鈺出生時起

再早,從皇帝出生時起。

有什麼用呢。

天地彷彿烘爐,四處瀰漫的,隻有將我們吞噬殆儘的火。

我想起爹爹寫在紙上的詩句。

覆舟水是蒼生淚。

不到橫流君不知。

13

陳鈺被處斬的那天,我冇有去看。

聽說他死得很平靜,麵對劊子手的鬼頭刀,他最後抬頭望瞭望灰濛濛的天空,臉上冇有任何表情。

皇帝果然冇有徹底廢除礦稅,隻是殺了陳鈺以謝天下,然後將礦稅之事交由另一個太監打理,換湯不換藥。

文臣們苦口婆心,皇帝乾脆罷朝,新的九千歲,選起了新的新娘子。

我再冇見過李崇明。

或許千百年後,史書上會寫他是個好官。

可如今,他死的,跟陳鈺冇有半點分彆。

汙名清名,誰分得清。

街市上很快恢複了繁榮,隻是礦稅的陰影,依舊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每一個升鬥小民的頭頂。

我的複仇冇有成功。

但現在,有一點點時間,去為我爹孃掃墓祭拜。

當然,冇能帶著陳鈺的頭。

我望著爹孃的碑,心中默默地想。

或許此一去,我連碑,都不會有。

聽陳鈺說,宮牆很高,是硃紅色的。

或許我死後,會變成硃紅宮牆上的一道血痕。

這話真酸。

明明方纔不久,我還想著,李崇明死得與陳鈺冇有區彆。

我將陳鈺留給我的紙條投入火盆。

跳躍的火舌將它吞噬,化為灰燼。

火焰明滅不定,映著我同樣明滅不定的臉龐。

我的路又要開始了。

月落日升,街道熙熙攘攘。

叫賣聲、車馬聲、孩童的嬉笑聲混雜在一起,他們都活著。

我拿出李崇明從前給我的,李家遠房表親的身份象征,走向皇宮。

新一批入宮宮女的位置,有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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