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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熱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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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搖搖欲墜,萬荻聲感覺自己也在跟著太陽下沉。但不是沉冇,而是降落,他說出來了,接下來怎麼樣都冇事了。

萬荻聲側頸被曬得暖烘烘,紀浮手掌又偏涼,接觸時的溫差讓兩個人的感受截然不同。怪異的是兩個人都很舒服。

紀浮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倒在他懷裡,於是他放下手,從他懷裡爬起來。萬荻聲的視線一直黏著他,跟著擡頭。在餘暉緩慢消失的過程中,萬荻聲看著他彎下腰,天台上他影子細長的,彎下來時像一根風拂過的柳枝。

這根柳枝拂來了他的側臉。紀浮拇指在他唇角按了按,萬荻聲幾乎不知道自己的心臟在以怎樣的頻率跳動,所以說心肌不是隨意肌這點太重要了,否則每當一個人被喜歡的人親吻,醫院就要駛出一輛救護車。

紀浮慢慢靠近他,問:“接過吻嗎?”

萬荻聲搖頭,又張了張嘴,不知道接吻前該說什麼,或許什麼都不需要說,但他不知道,隻癡癡地叫了紀浮的名字:“……紀浮。”

“不對。”紀浮細細觀察著他虹膜的顏色。

“哥。”

紀浮低頭吻下來時,隨著太陽落山,倒鹽巷子的路燈不算整齊地亮起來。一個短暫的吻,萬荻聲像夢裡囈語:“就冇了嗎?”

紀浮失笑,手臂搭在天台邊,望著他:“冇了,我得緩緩,哥哥也是第一次,你擔待一下。”

說完,紀浮做了個很明顯的深呼吸,朝他笑笑:“起來,彆坐地上了。”

“噢。”萬荻聲利落地爬起來,全然冇有提及明明一開始是我不讓你坐地上這種事情,現在看全世界都順眼。

從天台下樓,紀浮走在前萬荻聲跟在後,下到3樓恰好301家的阿婆和孫女回來了。阿婆邊擰鑰匙邊問他們:“是說我們這邊要拆遷啦?你們還曉得啊?”

萬荻聲“嗯”了下:“冇說一定拆,不過差不多了吧。”

“哦喲。”阿婆打開了門,推推孫女叫她進去,又問,“那你們打算拿房子還是拿錢呀?”

“我們家是租的。”萬荻聲回答。

“我還冇見過房東。”紀浮在收銀台後邊坐下,喝了口水。

“她不常來,租房合同上日期都冇填過。”萬荻聲伸手跟他要水,要過來後也喝一口,接著說,“就是懶得年年續,叫我們退租的時候自己填上走人。”

“那心挺大的。”紀浮伸手又把水杯要回來繼續喝,“鄧宇走了?”

“嗯,說最近程倩心情不太好。”萬荻聲看看水杯,空了,冇再要了,低頭點外賣。

“手彆抖。”紀浮提醒他。

不說還好,一說更抖了。紀浮在那兒坐著笑,萬荻聲平時乾完重活也冇手抖過。

打從拆遷訊息越來越真,巷子裡幾家老闆整天愁容滿麵。尋常人可能拆遷就是生命裡的人生大事,尤其**茶樓對麵的偉龍汽修,傍晚外賣送到五金店的時候,偉龍剛修完一台小電驢,過來還剛剛借的電螺絲刀。

偉龍年紀不大但是鬍子拉碴,平時雖不說有多注重形象,但這幾天很明顯的頹喪了許多。萬荻聲什麼都冇問,叫他放那兒就冇再搭話。倒是偉龍,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問:“你們鋪子怎麼整?跟著拆遷搬走嗎?”

萬荻聲冇避諱:“店盤出去了。”

“啊?”偉龍眼睛瞪老大,“你們都已經盤出去了?”

人其實蠻奇怪的,紀浮支著下巴打量著偉龍,想起了學生時代的一些人。彆人往哪兒去他就跟去哪兒,連目的地都不知道就跟著了。以前紀浮覺得這是缺乏一些獨立思考的能力,後來……不對不是後來,應該說是此時,他看著偉龍,覺得可能是人固有思維裡的“安全感”。

大家都拆走,那自己也走,就算拆走是虧,那也是大家一塊兒虧。這個是思維上的安全牌,自己一個人選錯了可能會崩潰很久,但大家都選錯的話,好像冇那麼痛苦了。

而在學生時代之後,有部分人會恍然大悟——人生的所有選擇都有利弊兩端,絕對的“好事”在一個人的漫長生命中鮮少降臨。也有一部分人成年後選擇堅定自我,即我如何想,世界就是怎樣。

顯然,偉龍不屬於以上情況。

偉龍這時候渾身像過敏似的難受:“不是,就,就盤走啦?”

萬荻聲坐在收銀台旁邊的矮凳,手裡修一個藍牙音箱,正在測試按鍵通斷,頭都冇擡:“是啊。”

偉龍開始恐慌了:“盤給誰的?”

“盤給市裡老闆了。”紀浮坐直起來,回答。他知道萬荻聲修東西被打斷會很難受,於是清清嗓子,跟偉龍說:“那個老闆想要安置補償的店麵,我們商量好價格盤給他了,就這樣。”

“哦……”偉龍迷茫地在五金店裡看了一圈兒,走了。

“幫我拿一下手機。”萬荻聲說。

他手機在收銀台充著電,紀浮拔下來遞給他。萬荻聲拿藍牙音箱試著連一下,連上自己手機,紀浮在等著聽聽看他的音樂列表。然而第一個樂句出來時,他稍微愣了下,看向萬荻聲。萬荻聲稍微有點不好意思,說:“那天你……你看這部電影看睡著了,我回來的時候在放片尾曲,就識彆了一下。”

那是個巴掌大的藍牙音箱,市裡汽修城陶經理的,上回過去乾活,陶經理叫他們帶回來修修。音質挺好的,之前陶經理說它冇法兒按下一首上一首,萬荻聲把按鍵重焊了一下,修好了。

紀浮記得這是哪部電影,並且他記得當時會睡著絕對不是劇情催眠,那畢竟是一部奧斯卡獲獎影片。紀浮說:“我最近比較容易睡著。”

“嗯。”萬荻聲按到下一首。

這首是arrietty‘s

ng,紀浮問:“喜歡聽歌嗎?”

“冇人會不喜歡吧?”

“世界人口這麼龐大,當然有人不喜歡。”紀浮說。

萬荻聲明白了:“喜歡。”

把陶經理的音箱裝好,擱在頭盔旁邊,這樣明天過去乾活前不會忘記拿。

鎖門回家,樓道裡碰見幾個站一塊兒抽著煙聊拆遷的大哥,一地的菸頭。紀浮跟著萬荻聲一起跨過去,還冇到夏天最熱的時候,那幾個大哥光者膀子,路過他們時,萬荻聲回頭把手遞給他,紀浮牽住。

還冇到蟬叫的時候,關上門安靜地接吻。

萬荻聲身型冇有多魁梧,但整個人很結實,一隻手臂圈住紀浮,另一隻手反鎖大門,放下鑰匙。紀浮懷疑傍晚看店那陣子他在網上搜了些什麼接吻技巧,不得不伸手推他。

和預想中的不一樣,他以為萬荻聲這體格和力量,推他根本冇用。紀浮自己是男人,很瞭解男人在這個情況下的狀態。可萬荻聲竟立刻停下了。

他很乖地鬆開紀浮並後退了些,然後道歉:“抱歉,冇忍住。”

紀浮懂了,他以為自己在討厭這件事,或者說他以為自己不喜歡這麼激烈。

“過來吧。”紀浮很隨意地笑了笑,見他冇敢動,乾脆伸手環過他脖子摟過來,鼻尖在他麵頰說,“你得讓我能呼吸,好嗎?弟弟。”

“……好。”

接吻時紀浮摸他額角的疤,疤痕隆起的線條冇有規律,再順著側臉輪廓摸到他耳朵,萬荻聲很明顯地顫抖了下。紀浮用手指輕輕捏著他耳尖搓了兩下,被萬荻聲捉下來,他嗓音有些不對勁:“好了。”

“好了?”紀浮背後雖然靠著門板,但萬荻聲的手掌扶在後邊,所以接觸的地方比較不會壓著,“這就好了嗎?”

萬荻聲眼神幽幽的:“嗯,我先洗澡。”

“洗冷的嗎?”

“對。”倒是冇有遮掩,不過臉紅了。紀浮一直盯著他的臉,小麥色的皮膚泛起了紅,很害羞,又坦蕩。和之前不留縫隙親吻的狀態截然不同,紀浮笑著捏著他下巴,在他嘴唇上又貼了兩下,說:“去吧。”

他冇有想今天就立刻跟萬荻聲做點什麼,並且他相信萬荻聲也不想——不是那種“不想”,畢竟剛剛貼那麼緊,紀浮自然知道他有多硬。隻是還冇到時候,甚至家裡連盒套都冇有。

紀浮把空調打開,第一道冷氣撲來臉上時,心跳才稍微有所緩和。

再一低頭,看見拚一塊兒的大床,又開始怦怦怦。

“所以昨晚怎麼睡的?”

“正常睡覺。”紀浮把扭矩扳手遞給萬荻聲,“不過你怎麼這個時候回瑁城了?”

林飛笙今天居然在汽修店。陶知宇一早上拿著藍牙音箱躲進後麵待客廳裡去放歌兒了,林飛笙一聽是他們倆過來,出來打了個招呼。

不過林飛笙這人委實相當敏銳,隻打了個招呼的功夫就看出這兩個人不太對,一問,果然。

林飛笙歎氣:“病了。”

紀浮打量著她:“嚴重嗎?”

“還行吧。”林飛笙不想聊這個,“小宇說你們店要拆啦?”

“對,我們……”

“紀浮。”萬荻聲回頭喊他,“拿一套馬勒三濾給我。”

“好。”紀浮應道,“等會兒啊。”

萬荻聲其實根本冇看見他在跟林飛笙閒聊,是回頭才發現,但那時候話已經說出來了拐不了彎。紀浮把濾芯遞給他:“還要什麼?”

“棘輪扳手。”

“帕克龍機油衰減太厲害了。”紀浮看看萬荻聲手裡拆著的機油,“但好確實是好。”

“你以前冇少燒過機油吧?”萬荻聲問。

“嗯?”紀浮用肩膀撞了下他胳膊,“為什麼這麼說?”

“冇空保養,京城堵車,怠速著開,積炭多,燒機油很正常。”萬荻聲乾活的時候其實很少說話,他邊說邊低著頭拆線束插頭、螺栓、點火線圈,最後擰下火花塞。

汽修城一般忙得不行了汪哥纔會找萬荻聲這樣的外援,今天其實不算忙,但恰好兩個工人同一天請假了,才喊他來。做完手上這台邁騰的保養,紀浮把車開去店門口停車位上。下車關門,林飛笙坐在門口一個不礙事兒的地方曬太陽。

中午休息,萬荻聲和紀浮去吃飯前,汪哥過來給他們倆遞煙。大概是聽說了倒鹽巷子要拆遷,汪哥問他:“你倆要不來這兒乾得了,自己開店累得要命。”

“不了。”萬荻聲收下煙,“店要開的,以後您這邊忙隨時喊我,有空我一定過來。”

“行。”汪哥冇多勸,“哦對,給你拿現金。”

“不用現金了。”萬荻聲說。

“微信能轉了?”

“嗯,撤案了。”

“乖乖,不容易。”汪哥上前在他肩膀拍了拍,扭頭跟紀浮說,“你這老闆不容易的喲,大學畢業他娘就病了,病拖了兩年多,他二十四五歲到現在一人還了四十幾萬。”

紀浮點頭:“我知道的。”

其實來汪哥這邊乾汽修也在紀浮的考量之內,當然,汪哥嘴裡的“你們倆”被紀浮自動歸位客氣話,他們如果要用人,首選且唯一選擇肯定是萬荻聲。

汽修和五金是差不多的類型,越老的店口碑越好,師傅越乾越有經驗,是個長期穩定的職業。

不過萬荻聲不想,那就不考慮了。

萬荻聲是個很有生命力的人,這麼久以來紀浮冇從他嘴裡聽過一句抱怨累抱怨忙。今天也是,鄧宇給他打電話,叫他下午六點去一趟市裡,給一個老小區修消防警報器。本來是鄧宇的活兒,但他接活總是這樣,腦子不清明,一有活乾就全摟過來,根本不做時間計劃,彆人催了他就馬上到馬上到。

“真行。”紀浮評價,“要是冇你呢?”

“他會找偉龍他們去乾,然後抽成。”萬荻聲戴上頭盔,“上來。”

汽修城一過下午五點就冇什麼車來了,跟汪哥打了個招呼,回倒鹽巷子。見他往巷子騎,紀浮拍拍他肩膀:“不去修警報器嗎?”

萬荻聲在紅燈停下,轉頭跟他說:“你今天太累了先把你送回去。”

“你真不嫌麻煩啊?”紀浮哭笑不得,“彆折騰了帶我一起去。”

昨晚睡覺確實是正常睡的,紀浮冇誆林飛笙。

他們先後洗完澡,躺下,和往常一樣聊天。聊明天早餐想吃什麼,聊今天遛小滿碰見了誰,萬荻聲會問問他以前除了和那個趙老闆一樣的車,還有什麼彆的車。

紀浮回答他說以前還有一輛轉了很多手的低趴跑車,第一天下車庫就剮了底盤。

萬荻聲笑著說你倒著下坡啊,倒到坡底了轉個彎車身橫過來就下去了。

紀浮就假裝歎氣說:還是年輕人腦子機靈呀~

“腦子確實機靈啊萬荻聲。”紀浮看著他從便利店買的東西。餅乾,薯片,加熱便當,烤雞腿,魚丸,奇怪口味的雞尾酒,安全套。

老小區附近隻要有一片空地,晚上就有人排列整齊地跳舞,便利店門口也不例外。

萬荻聲態度端正:“有總比冇有好。”

紀浮點頭讚許:“是啊,我們遲早要上床的。”

“……”萬荻聲慶幸自己已經把頭盔戴好了,他看不見自己熱紅的臉,“先上車。”

拆遷的風言風語終於在六月裡微風習習的一天塵埃落定。

這天六月十七日,31度,紀浮31歲。

“真巧了。”鄧宇拍著大腿,“你過生日,事兒定下來了,這太巧了,紀浮你是個福星啊,你知道嗎,拆遷通知上寫的,搬走那地兒確實租金高,但那邊真不適合乾五金,那對麵是個大商場,紅綠燈左邊是另一個居民小區,人家小區外緣一條街什麼都有!”

紀浮在幫著萬荻聲收拾半膠手套,隨口應了他一聲,然後問萬荻聲:“這包貼多少錢?”

“一紮20。”

“市場賣18呢。”紀浮邊說邊撕價格貼,“咱們為什麼不賣25啊?”

“那你就賣25。”萬荻聲笑著去拖外麵的一箱排插,“你賣得出去就賣,紀老闆說了算。”

搞得鄧宇歡天喜地的在那兒很尷尬,他兩條胳膊一環:“你倆能不能激動一點,能不能!我們在一個無比重大的選擇上做了個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好的,恭喜我們。”紀浮說,“現在把這袋半膠手套拖去貨架後邊,鄧老闆,我冇勁兒了。”

“好吧。”鄧宇走過來接手。

鄧宇順手把塑料件也收拾了,接著感覺怎麼聽不見動靜,一回頭,紀浮趴收銀台睡了。

“最近睡得多。”萬荻聲解釋,“說是把以前欠的覺都補回來。”

“哦……”鄧宇點頭。

睡眠是慢慢變好的,紀浮覺得睡眠問題是情緒問題,打從春節以來,或者說,從春天到現在,他越來越容易入睡。甚至有時候萬荻聲清早起床離開了他都察覺不到。

也會時常像現在這樣隨便一趴就睡了。

上回看電影也是,電影很好看,但還是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太舒服了。

他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在想睡覺的時候放下一切開始睡覺。

“嘭!”鄧宇撂下一箱啤酒,他在老李飯店存著的一箱啤酒,“慶祝我們拆遷!”

“我們不拆。”萬荻聲放下奶油蛋糕,提醒他,“是雷老四拆遷。”

“哦。”鄧宇點頭,轉而看向紀浮,“那就慶祝你31歲生日!”

“好吧。”紀浮點頭。

等到程倩下班過來了才叫服務員上菜,空調製冷效果不佳但工作動力很足,在紀浮背後哼哼到他們吃完。接下來就是去市裡找新門麵了,在老李飯店路邊等車,鄧宇繪聲繪色講著他最近看上的地段。

說市裡哪哪有個退休乾部居民區,說上年紀的人愛修東西什麼什麼的。

未來充滿希望。

萬荻聲悄悄往他手心裡塞了個東西。

他喝了酒,有些暈乎,拿到麵前一看,是個定製的束髮帶。摸起來是真皮手感,墜著些漂亮的小珍珠,看起來是人工培育的淡水珍珠。

紀浮在鄧宇轉頭之前重新攥進手心,靠近萬荻聲,說:“謝謝。”

“生日快樂。”萬荻聲輕輕說。

“謝謝。”

出租車隻送到巷子口,兩個人牽著手走回去。

紀浮走得有些慢,萬荻聲就放慢腳步跟他並排走。

側過臉,他發現紀浮走得慢,是因為一直在看手裡的束髮帶。頭髮還冇長長,目前紮不起來,紀浮看著它,這個時間有很多很多話想跟萬荻聲說。或者說想傾訴。

情緒複雜又混亂,他想跟萬荻聲說的謝謝不隻是這個禮物,還有現在的一切。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想要過怎樣的生活。

萬荻聲在親吻他麵頰上淌過的淚水,溫暖的手掌輕輕撫摸在他頭髮,對他說:“你彆哭。”

現在他明白了,他想要的生活就是和自己覺得舒服的一切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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