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死的第三年 第30章“有鬼。”
“有鬼。”
沈亦謠以前是個很難取悅的人。
但也很容易哄,如果在熙春閣門口多站一會,扮會可憐,沈亦謠就會心軟,放他進去。
隻要抱著沈亦謠,小聲哄著,就能把事情蓋過去。
是他從未想過,沈亦謠不是真的開心。
沈亦謠父母走了以後,心思越發難捉摸,以前那些做小伏低的招數,漸漸失靈。
裴跡之想,大概是自己沒保護好她,錯過了她那些真正傷心脆弱的時刻。
即便三年之後,他從沈亦謠留下的痕跡中,漸漸觸碰到她不為人所知的靈魂與豪情壯誌,即便她坐在自己身邊,同自己說生前很少提及的“對不起”和“謝謝”,他仍不敢確認,這是否就是全部的沈亦謠。
沈亦謠仰起頭,空空望著廂頂。
是啊,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呢。
他們回到梁國府書房時,院子裡已點上燈,天邊隻剩最後一縷天光。
裴跡之剛把書房門推開一條縫,“砰”地一聲,將門拉回,嚴嚴實實合上。
轉過身,手貼身側站得筆直,像一棵柏,臉色僵硬,“不太累,我們再出去逛逛吧。”
沈亦謠狐疑地轉過臉去,方纔她看到了裴跡之推門時一閃而過的震驚。
“裡麵有什麼?”
裴跡之嘴角抽動,“有鬼。”
“鬼不就在你旁邊嗎?”沈亦謠盯著裴跡之,伸出一手,在門扇上大力一推!
“砰——!”
爹有爹法,娘有娘招。
一個披散著頭發,粉雕玉琢的美人兒從床榻上撐起來,發絲從裸露的香肩滑落,一手按住胸前的衾被。
柔順恭敬,溫聲軟語,“世子爺。”
那是個新羅婢,漢語學得很好。隻能隱隱聽出些口音。
沈亦謠小聲抽著氣,“哇哦。”
這一聲歎得裴跡之膽顫心驚。
當即叫了書童醉月來,連被子同人一道裹了趕出門去。
“世子爺!世子爺!”新羅婢死命在門外拍著門板。“奴婢沒去處,今日世子爺要不收留奴婢,奴婢隻能被夫人趕出門去了。求世子爺可憐可憐奴婢吧。”
沈亦謠抓了把香案上供的花生瓜子,坐在桌旁,一邊用手剝著,一邊閒話,“要不留下吧?你今晚不還得有人給你上藥嗎?”
裴跡之斜過眼來,狠狠剜了她一眼,沒同她說話。
“醉月!把她攆出去!越遠越好!”
新羅婢似乎被醉月按住,聲音越來越遠,“夫人沒給我安排住處。求求您了世子爺,我會被凍死的!”
“送到澄心院去!”裴跡之一手撐著榻,小心在榻上趴下,一邊朝門外喊。
澄心院是國公爺的住處。
沈亦謠吹了一把桌麵上掉的瓜子花生軟皮,拍了拍手,“你不怕你母親提刀來砍你。”
裴跡之嘿嘿一笑,頭趴在軟枕上,聲音被捂得悶悶的,“正好我想添個弟弟了。”
“你也不怕折騰你爹那把老骨頭。”沈亦謠手捧著那把瓜子仁,飄到床邊,“手伸出來。”
裴跡之雙手朝上攤著,瓜子仁劈裡啪啦掉到手心,撿了一顆扔到嘴裡,沒心沒肺地,“我爹是我祖父五十歲老來得的子,家族遺傳,身體好得很。你看我就知道了……”
“咚!”話沒說完,就被沈亦謠猛地抽走了頭下的軟枕,下巴頜砸在了床榻上。
“脾氣真差。”裴跡之把手心瓜子仁一口氣塞嘴裡,伸出一隻手揉了揉發紅的下巴。
桌案邊賬冊壘起一座小山。
沈亦謠坐在桌案邊,低頭翻著她當年的嫁妝單子,和父母去世後留下的家產賬冊。
她看得很細致,這些年裴跡之顯然幫她管了父母留下的田莊和鋪子,沒讓管事的偷奸耍滑。
到底是戶部郎中,賬冊做得極為漂亮。
沈亦謠看著擡上來的賬冊,中間夾了一張泛黃的地契。
心頭一緊。
小心翼翼抽出來,一邊小心看著榻上的裴跡之,見他正趴著由醉月上藥,一張俊臉皺成一團,小口嘶著氣。
傷口漚了一天,一大片血痂晃得人眼睛疼。
腦袋裡霎時間冒出個詞,雪紅血白。瞬間被自己的變態雷得外焦裡嫩。
臉一紅,低著頭將那地契疊成小塊,夾在手心。
腳下一動,就要從視窗飄出去。
“去哪兒?”裴跡之沒回頭,趴在床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我在這不太方便,我出去。”沈亦謠蹲在視窗,在院子裡隨意望了一眼,“呃。看看月亮。”
“歇著吧你。”裴跡之上好藥,吩咐醉月出去,自己扯了被子蓋上,轉過頭來望著視窗,“以前我就算一絲不掛在屋裡走,你也不會多看我一眼。”
沈亦謠揉了揉鼻子,這人真不好糊弄。
“沈亦謠。你在藏什麼?”榻邊燭光烘在裴跡之側臉,高挺的鼻背分出一道交界線,半邊俊美的側臉隱在晦暗之中。
沈亦謠一滯,下意識想把那地契往身後藏。
又忽地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在欲蓋彌彰,自己如今對他來說是個透明人。
“以前的舊賬,寫廢了的。放在裡邊怕放亂了。”沈亦謠隨口扯了個謊。
裴跡之不知在想什麼,唇角抿起,眼神中似有哀傷神色轉瞬即逝,被妥帖藏好。
“哦,那你丟了吧。”他緩緩轉過頭去,把頭落在枕頭中間。
既然沈亦謠不想麵對,那就由她吧。
那是一處青州的房產,落的沈亦謠的名,購於進寶六年正月,那時甚至都沒有提和離的事情。
是沈亦謠早就放棄他的證據。
沈亦謠重新坐回來,一頁頁翻著賬冊,屋子裡隻有紙張翻過的窸窣聲響。
她一筆筆對著賬,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礙於屋子裡尷尬的氣氛,忍著心頭的疑問,不敢貿然開口說話。
但這賬看得她心頭越來越懷疑。
終於還是忍不住,有些戰戰兢兢地開口,“……我有個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