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死的第三年 第5章要讓我給那沈氏道歉!不可能!
要讓我給那沈氏道歉!不可能!
晨起,禪院裡有絲絲薄霧。
沈亦謠不需要睡覺,自己在寺廟裡逛了半天,待到裴跡之推門出來時,她正好待在河邊百無聊賴。
“吱呀——”一聲,竹門輕啟。沈亦謠一瞬有些怔愣。
裴跡之穿了一身素色白衣,頭戴玉冠。
還真有點……俏。
還能看到夫君給自己戴孝,也算是不需此行吧。
沈亦謠咬了咬自己舌尖,話說得這麼大,是該咬咬自己的舌頭。
裴跡之伸出手,朝沈亦謠笑了笑,像從前一樣充滿作弄與戲謔,“走吧,去給你自己上香。”
沈亦謠哈哈一笑,上前牽住裴跡之的衣袖。
他們骨子裡其實有相似的地方,一樣的不恭順,一樣的放浪。
滿山煙霧繚繞,二人打青石階緩緩而上,一路燃香燭,燃到燒紙衣明器的地方。
一個路過的小禿瓢知客僧見一個白衣檀越衣服無風而動,飄在空中,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進香的人太多,裴跡之不能擅自與沈亦謠說話。
他隻是垂著眼,將手中紙紮的錦衣羅裳、胭脂水粉、銀錢金錠慢慢擲到火裡。眼前煙霧漫天,看繁華錦繡終成灰燼。
沈亦謠想要的是這些嗎?
沈亦謠現在穿的是什麼衣服,這些年自己燒的羅衣,她有收到嗎?
裴跡之將自己手抄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在火中付之一炬。
心中默默唸著,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沈亦謠生前了無牽掛,活著是個輕鬆人,死了也是個輕鬆鬼。一點也不嚇人。
她究竟為什麼回來呢?
裴跡之轉了個身,看自己的袖角在空中隨著自己拐了個彎兒,淺淺一笑。
兩人走到燈堂,裴跡之看見大門卻不進去,故意帶著沈亦謠走到角落無人處。
神情肅然,眉頭微蹙,小聲同她講,“你就在這裡等我,不要進去好嗎?”,語氣幾乎有些懇求。
沈亦謠沒有紙筆,蹲在地上,在泥土上寫了個好。
裴跡之走進燈堂一處角落,在蓮花軟墊上跪下,那裡供奉著一處牌位。上麵寫著“佛力超薦亡妻沈氏陽上:裴跡之”。
虔誠地為沈亦謠點上一盞蓮燈。
繼而又在旁邊一處靈牌下重新點了一盞長明燈,上麵寫著“父裴跡之母沈氏亡胎靈位”。
裴跡之合十雙手,閉上眼睛。
那是他和沈亦謠沒能生下來的那個孩子。
他在心中默唸,“孩兒,若是你也在天有靈,讓你娘親早日離去吧。”
齋堂裡供了些青蔬齋飯給香客們食用,裴跡之上完燈和父母一起用齋飯。
許氏今日穿著紫紅羅地蹙金繡裙,顯得整個人花團錦簇,即使上了年紀也是穠豔照人,裴跡之長得很像她。
往自己嘴裡夾了筷子醋芹,細細用罷,停箸案上。側過臉同裴跡之說話,“二郎,趙相家的小女今年十八了。娘托人問過,那女孩的八字同你很相合。今日也在法華寺上香。”
飄在梁上的沈亦謠心絃一緊。
是啊,裴跡之為她服喪三年,已算是仁至義儘了。
按古禮父為子,夫為妻,皆服三年。按景朝法條,夫為妻服滿一年便可再娶。
何況他們生前已無恩義,夫妻失和。
“母親。”裴跡之牙關輕咬,坐得很端正,腰背挺直,肩胛骨處繃緊,“你要不要跟亦謠道個歉。”
許氏聽此一言,當即愣住,目瞪口呆,“在這裡?”
“對。”裴跡之雙手握緊,骨節分明。
沈亦謠也愣住了。她沒想到裴跡之會這麼做。
“無緣無故的?”許氏更是詫異。
裴跡之朝空蕩蕩的梁上望了一眼,重新垂下頭,他原本就是跪坐在案前用飯,此刻調轉了個方向,朝著許氏,沈亦謠隻能看見他修長的後脖頸,脊骨伶仃。
沈亦謠看見許氏的大口大口喘著氣,臉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紅。
裴跡之仍低頭跪著,“請母親給亦謠道歉。”
“咚!”許氏一腳踢開裝著餐盤的矮幾!
許氏勃然大怒,朝裴跡之數落,“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梁國公裴敬上前來按住許氏雙肩,撫著她為她順氣。
許氏伸出一指,戳著裴跡之低下的頭,“你平日裡祭拜沈氏,我看在你喪妻的份上不同你計較!今日你倒蹬鼻子上臉,為她披麻戴孝服上喪了!父母健在,你成日裡臊眉耷眼做這副晦氣樣子給誰看!你喜歡戴孝,不若把你娘親氣死了,孝個痛快!”
沈亦謠從梁上飄下來,落在裴跡之身邊,輕輕從後背撫住裴跡之的脊梁。
裴跡之輕輕抵住牙關,“母親。亦謠是我的妻,我為她服喪三年,合禮法。”
“什麼鬼禮法!死禮法!”許氏擰著眉,捂著心口,“你什麼時候守過禮法?當我養你這麼多年,是白養的?我不知道我肚子裡掉下來的是個什麼東西?你這些年裝模作樣,無非是要讓自己不痛快,讓我們所有人都不痛快!”
許氏氣得幾乎落下淚來,國公爺兩掌在許氏肩上輕拍,卻被她一把掀開,“我告訴你裴跡之!要讓我給那沈氏道歉!不可能!我沒有任何錯處,那沈氏無後!不孝!善妒!活著的時候尚且是要被休的,死了倒成神仙了,受人頂禮膜拜了?”
門口一個知客僧看著檀越大鬨齋堂,嚇得瑟瑟發抖,上前來鞠了一躬,“裴郎中,觀瀾大師有請。”
又朝許氏深鞠一禮,“佛門清淨之地,檀越切勿動怒。”
裴跡之扶著地站起,衣袖飄飄。不由得停步駐足,側頭看了旁邊一眼。
這一次,沈亦謠沒牽住他。
她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