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死的第三年 第59章“夢裡的沈亦謠不會讓我碰她。”
“夢裡的沈亦謠不會讓我碰她。”
那年沈亦謠才十二歲,父親從甘州司馬升任青州刺史,進京述職。
帶上了沈亦謠和母親。
沈亦謠第一次進京,和父母去曲江玩,一時走散了。
正蹲在江池子邊等人來找。
就見呼啦啦一群小屁孩湧過來,擡著一個腿上纏著紗布的錦袍小公子走到曲江池邊。
“三!二!一!”
應聲,那小跛子就被小孩們扔到了池子裡。
沈亦謠騰地一下站起來,黑著臉罵人,“你們乾什麼!”
小孩們剛要答話,沈亦謠飛速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撲騰一下就跳進水池子裡。
一路連拖帶拽把小跛子拽上了岸。
沈亦謠擰著自己衣服上的水,扯著嗓子大喊,“殺人啦!殺人啦!”
小孩們見勢不對,一鬨而散。
沈亦謠從地上撿起自己的披風,給小跛子圍上。
“你是什麼人?你爹孃呢?他們為什麼要殺你?”
裴跡之閃著自己的大眼睛,努力答話,“我我我我……溜溜……不不……殺人。”
沈亦謠蹙眉看著眼前的小屁孩。
原來還是個結巴。
裴跡之很努力想跟這個救自己的漂亮姐姐解釋,但奈何他嘴不靈光。
他小時候學說話學得很晚,爹孃都以為他是傻子。
直到他開始上學堂,才發現是腦子太靈光,嘴跟不上腦子。
那時候他隻是不想去國子監上學,甚至故意從高處跳下來弄折自己的腿。
但父親找人扛也要把他扛過去。
國子監的學童開蒙都考明經,經史子集他看一眼就會背了,壓根不想去上學。
和幾個同窗一合計,決定讓他生一場大病,缺席這場考試。這樣他不用上學考試,也能讓彆的同窗有機會得第一。
裴跡之看著眼前的漂亮姐姐,披風上的香氣籠著他,一瞬間腦子裡轟一聲炸開,天光乍泄。
他小時候一直不懂人事,沒有情感,父母都說他是天生的孽胎。
沈亦謠被這小孩盯得後背發毛,站起身來。
後頭傳來綠竹的呼喊,“小姐!小姐!我在這!”
沈亦謠回頭看了一眼,瞧這小孩仍抱著披風抖抖索索,朝他囑咐道,“你叫溜溜?我去告訴我母親,想辦法找你爹孃來接你。你就在這裡不要動。”
裴跡之眼看著沈亦謠蹬蹬跑遠,挨著馬車同她父母說了什麼,她父親過來同他問話。
很奇怪,他突然就開始不結巴了。
他知道了那是青州刺史沈酌家的小姐,但她已經登上馬車,同母親走遠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沈亦謠捏著裴跡之的發絲,鼓著臉問他,“覬覦我這麼多年?”
“是啊。”裴跡之笑嘻嘻地來捏她的臉,“我變態吧。”
“但你小時候怎麼這麼矮啊,我以為你比我小四五歲呢。”
“都說了我小時候長得比彆人慢一點。”裴跡之戳著沈亦謠的臉,留下一圈紅印。
“求娶我是你的意思?”
“是。”裴跡之蹙著眉。
當時他知道父親大概會從世家女中挑一個女子,故意讓父親的同僚反複在父親麵前提起沈酌的官聲。
所以他始終對沈亦謠懷著一份抱歉。
是他拉著沈亦謠掉到這個深坑裡來的。
“那你還沒說你為什麼叫溜溜呢。”沈亦謠枕著裴跡之的手臂,略挪了下身子,小心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裴跡之掉過臉去,耳根紅了一片,“因為小時候老掛著鼻涕,吸溜吸溜的。父親就叫我溜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亦謠笑得放肆。
裴跡之伸手過來掐她的腰,“那你乳名叫什麼?”
沈亦謠頓了頓,說出來確實有點丟人。
“叫炮豬兒。”沈亦謠說得很小聲。
“什麼?”裴跡之皺著眉,沒聽懂。
“炮豬兒。就是過年殺的豬。因為小時候吃得很多,祖父就說要殺了我過年。叫我炮豬兒。”
裴跡之憋不住笑了,伸手把她攬進懷裡,兩個人緊緊貼著,“你怎麼這麼可愛啊,炮豬兒。”
察覺到裴跡之的手在自己後腰越攬越緊,沈亦謠紅著臉提醒裴跡之,“咳……你還要為父親守喪呢。”
裴跡之沉著臉,掌托著沈亦謠的後腦勺,把她摟在自己頸窩裡。
“我知道。我就想抱抱你。”
幽幽燭火下,書房裡的山水屏風映出他一個人的影子。
他一生的妄念、嗔癡在世上沒有影子。
他終於明白“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的劇痛難忍。
沈亦謠的擔心是對的。
見過她之後,自己怎麼可能還有勇氣再放開手。
他揉著沈亦謠的發,一點點把她貼得離自己更近。
閉上眼,和沈亦謠交頸而臥。
花窗裡卷進一股夏夜涼風,撲熄了眼前閃爍的燭火。
那讓他恐懼的隻影終於消失,隻剩微弱的月光將暗室留下一絲晦暗的光亮。
腦海裡的貪念攪得他意識昏沉混沌。
手順著沈亦謠的後頸的脊骨,一寸寸的挪,感受沈亦謠的骨骼和冰涼的肌膚。
“沈亦謠。你是真的嗎?”他把下頜抵在沈亦謠的肩上,細碎地蹭她,“還是假的?”
“說什麼呢。”沈亦謠被他抱得縮在懷裡小口小口直喘。
化形以後,她的體溫更加冰涼。裴跡之的肌膚灼著她,燙得發疼。
裴跡之說的話已經前言不搭後語了。
他皺著眉,一點點摸到沈亦謠的手,把她的手掌舉起,擡到胸前,“你好像是真的。假的沈亦謠總是會逃開,她不想見到我。”
“是夢裡嗎?”沈亦謠把頭伸出來,看著裴跡之,伸出手指撫平他緊蹙的眉。
他緊閉的眼瞼下瞳仁仍在顫抖。
“是夢裡吧。”裴跡之按住沈亦謠的腰猛地拉向自己,聲音發顫,“夢裡的沈亦謠不會讓我碰她。”
“她還做什麼?”
裴跡之閉著眼,把額頭和她的相抵,“她逼我和她吵架。她要生氣,生氣了就會消失。我不想說,但是我控製不了自己。她一生氣,就消失了。我好怕,但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在夢裡像隔了個鏡子,我使勁敲,我在心裡喊,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讓她消失了。但他還是要說,還是要讓你消失。”
“這樣的夢,你經常做嗎?”
沈亦謠攀著裴跡之的肩,五指扣進他的皮肉裡。
她現在算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她終究還是會消失的。
裴跡之抵在她額上輕輕搖頭,“後來就很少做了。但我情願痛,也要她多來見見我。她為什麼不多來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