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死的第三年 第65章“救救我們吧。”
“救救我們吧。”
沈亦謠猛地停住,心頭被一把狠狠攥住。
呼吸停滯。
她想起當時未完成的行路,那時她渾身痠疼,意識模糊。
綠竹照顧著她,但她仍覺得不夠。
她想要的是另一個人。
那個人有她熟悉的肌骨、樣貌、語調,她想要那個人攬著她,替她除去一身的苦痛。
每當她睜開眼,看見那個人不在她身邊,都覺得難挨。
從心頭湧上一股荒謬的恨意。
為什麼那個人不能離奇地出現在她身邊?為什麼不能抱著她,讓她不這麼難受?
她在意識昏沉的時候,腦子裡心心念唸的,都是那個不可能出現的人。
她終於體會到因太過痛苦而被擱置的渴求和折磨,咬著牙關說,“……怪啊。”
沈亦謠眯起眼,神情恍惚看著眼前的人,懷疑他是病時的那個幻影。
在幻夢裡,他像大羅神仙一樣乘風破浪來到她身邊,抱著她,說,“彆怕。謠娘,我在你身邊。”
“我怪你啊。”
她按著裴跡之肩的手越來越用力,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裡,直到掐出血痕。
“你那麼愛我,你為什麼不能來我身邊?”
“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死?”
“為什麼……直到最後我都見不到你?!”
裴跡之翻身將她壓下,緊緊抱著她。
沈亦謠發瘋一樣捶著他的胸口,“你是個騙子!你說你愛我,為什麼不陪著我!為什麼不來救救我!”
裴跡之緊緊抱著她,在船艙的搖晃中,承受著二人疾風驟雨的苦痛。
沈亦謠哭著喊出聲,“我直到最後……都好想好想你啊。”
沈亦謠環抱著裴跡之,指甲陷入他的後背,泣不成聲。
她終於明白了這三年來裴跡之在責怪自己什麼,懲罰自己什麼。
他也看見了她的幻影,看到了自己在最脆弱、最無助時掙紮的求救和依戀。
他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責怪中先認了罪。
他比自己更明白沈亦謠,也心疼沈亦謠。
她終於在靈魂儘頭體會到裴跡之杜鵑泣血般的愛意。
愛是沒來由的貪念,是執著,是劇痛。
裴跡之從背後把她按向自己的肩頭,“都怪我。”
沈亦謠咬著他的肩,血淚和流,“……都怪你。”
“要恨我,永遠都不要原諒我。”
巨大的愛恨拍過來,吞噬了沈亦謠的意誌,她仰頭,從喉間發出一絲難以自抑的悲鳴。
“……嗯……恨你,永遠……不原諒你。”
裴跡之用同樣淚流滿麵的臉來蹭她的臉頰,二人的發絲被交融的眼淚浸得澆濕。
好痛苦。
那是餘生再也無法彌補的苦楚。
但她情願用她的所有來交換這個被人打撈起的瞬間。
沈亦謠手腳綿軟失力,在越來越深長的喘息中,閉上了眼,“……救救我吧。”
裴跡之吻著她緊閉的眼瞼,用深沉的喟歎向天祈求,“救救我們吧。”
沈亦謠睜開眼,在花窗外的天光中看見了時間在走。
這條去往彼岸的路突然變得好短。
午時來臨時的消失變成了一道懲罰的天雷。
“你的奸計得逞了。”沈亦謠仰起臉,去吻裴跡之同樣痛不欲生的臉。
“現在我和你一樣恐懼未來了。”
裴跡之伏下身吻著她的唇,錦被上,兩人垂落的發絲交疊在一起。
在親吻裡,兩人交換餘生道不儘的虧欠。
沈亦謠拉著裴跡之的手,牽引著他貼著自己頸邊的衣領,“賠不了一輩子,先賠你點彆的吧。”
……
搖晃的船艙裡,四下寂靜,耳畔隻有江水滔滔的水聲,和天際飛鳥引頸的啼鳴。
沈亦謠倚著裴跡之的肩頭,一邊說話,一邊手下將兩人的發絲編成一道細細的辮子。
“這就叫依依不捨吧。”
沈亦謠仰起臉看他,順嘴咬了一口裴跡之的臉蛋。
裴跡之上下掃了身旁的人一眼,眉毛一揚,“我們這頂多叫亻亻不捨。”
沈亦謠伸手就賞了這個浪蕩子一個大嘴巴子。
裴跡之捂著紅腫的臉,臉皺成一團。
他一直不知道為什麼從醒過來開始臉頰就痛得發麻。
剛剛那一掌終於提示了他臉疼的原因。
“沈亦謠。你脾氣真的很差你知道嗎?”
沈亦謠臉一下就垮了,“我脾氣很差?”
他訕訕一笑,舉起三指發誓,“這輩子我裴跡之心甘情願被沈亦謠打,把我打死都沒事。”
沈亦謠冷哼一聲,翻過身去,“美得你。”
“騙完人家破戒就翻臉不認人了。”裴跡之貼過來,就著她的肩頭,小口小口地含,“你個負心女、薄情娘。”
“既然這個戒都破了,你乾脆就吃點肉吧。”沈亦謠轉過臉來,認真同他說著,“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裴跡之抿著唇,一時沒說話。
“你齋戒三年,都瘦了好多。”沈亦謠摸著他的臉,摸過他清俊的眉弓、顴骨。“……我不要你自苦,你要記得我說的話,珍重自己。”
裴跡之伸出手,把沈亦謠的小掌貼在自己的手下,眼前的人美好得不像話。
搖搖頭,“那不是自苦,那是還願。”
滿天神佛一定聽到了自己三年來的誠心。
竟然叫他實現了自己的心願。
中元節那天,他寫下“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而他真的能與沈亦謠的亡魂並肩而立,共賞一輪圓月。
“陪我到八月十五吧。”裴跡之按著沈亦謠的手,用下頜一點點蹭著她冰涼的手心,貪心地向眼前的人再許下心願。
他願意用餘生的齋戒來交換這剩下的七天。
沈亦謠搖搖頭,“我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沈亦謠望著他的眼神,有著流水般至柔至堅的力量,“我在人間逗留太久,已經快要消散了。我和你的告彆已經夠久了,我真的很想能在離開前再去見一見母親。我生前死不瞑目,讓我實現我的心願吧。”
沈亦謠背後的花窗裡映出天光乍泄,陽光撕開雲層的裂隙,無數光柱斜刺到江麵上,粼粼江麵上閃爍著浮光躍金的光點。
像是通往天上的一條條通路。
“嗯。”裴跡之垂下眼,低低點了點頭。
“在午時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沈亦謠笑了笑,牽著他的手握住自己的脖頸,“再好好記住我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