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105章 徐天的約會
夕陽的餘暉透過辦公室的百葉窗，在林薇的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正凝神審閱著下一季度的運營方案，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麵，腦海中仍在反複思量著與沈浩那次不歡而散的爭執。技術路線的分歧，管理理唸的碰撞，以及那份難以言說的失望，都像一團亂麻，纏繞在她的心頭。她深知，在這個關鍵時刻，團隊的核心成員出現裂痕，無疑是給了虎視眈眈的對手可乘之機。
就在她思緒紛飛，籌劃著如何以一種不傷及沈浩技術理想主義情懷的方式，與他進行下一次溝通時，放在桌麵的手機螢幕倏然亮起，一個陌生的號碼伴隨著持續震動的嗡鳴，打破了辦公室的寧靜。林薇微微蹙眉，她的私人號碼知道的人並不多。出於職業習慣，她按下了接聽鍵。
“喂，您好，請問是林薇林總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和而富有磁性的男聲，語調從容不迫，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沉穩。
“我是，您是哪位？”
林薇的心微微一提，這個聲音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林總，冒昧打擾了。我是徐天。”
對方輕描淡寫地自報家門，彷彿隻是在說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
徐天！這兩個字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林薇心中瞬間激起了千層浪。寰宇科技的掌舵人，行業內的巨鱷，也是近期對“釘刺”發動一係列市場擠壓的幕後推手。他怎麼會親自給自己打電話？無數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在她腦海中掠過——黃鼠狼給雞拜年？一場精心策劃的鴻門宴？還是勝利者在發起總攻前的最後通牒？
儘管內心已是波濤洶湧，林薇的聲音卻依舊保持著慣有的冷靜與得體，這是多年商海沉浮練就的本能。“原來是徐總，久仰。不知徐總親自來電，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當。”徐天的笑聲透過聽筒傳來，自然得如同老朋友間的寒暄，“聽說城南新開了一家名為‘江南憶’的會所，主做精緻的淮揚菜，師傅是特地從揚州請來的。環境清雅，很適合聊天。不知道林總今晚是否賞光，一起吃個便飯？”
邀約來得直接，卻又讓人難以拒絕。林薇迅速權衡著利弊。拒絕，或許能暫時避開直麵風險，但也可能錯失洞察對手真實意圖的寶貴機會，甚至被視為怯懦。而答應，無疑是深入龍潭，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然而，強烈的責任感和對“釘刺”命運的擔憂，讓她瞬間做出了決定。直麵徐天，或許能從他的言談舉止中，窺見一絲寰宇科技下一步的戰略動向。
“徐總相邀，是我的榮幸。”林薇的語氣平和，聽不出絲毫波瀾，“時間地點您定就好，我一定準時赴約。”
“好，林總爽快。那就晚上七點，‘江南憶’聽雨軒包間，恭候大駕。”
結束通話電話，辦公室內恢複了安靜，但林薇的心卻無法平靜。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燈，如同一條閃爍的河流。徐天這步棋，走得意味深長。她回到辦公桌前，立刻調取了所有關於徐天近期公開露麵的報道、訪談視訊，以及寰宇科技“蜂巢計劃”的最新動態，試圖在赴宴前，儘可能多地掌握資訊。她知道，今晚這場飯局，絕不僅僅是一頓飯那麼簡單。
晚上七點整，林薇準時抵達“江南憶”。會所隱於一片仿古建築群中，白牆黛瓦，翠竹掩映，環境極為幽靜。在身著旗袍的服務員引導下，她穿過曲徑迴廊，來到了“聽雨軒”包間。
包間內，徐天早已等候在此。他起身相迎，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挺拔，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舉止間透著一股成熟男人的儒雅與自信。
“林總，歡迎歡迎，路上辛苦了。”徐天主動伸出手，與林薇輕輕一握，手勢乾燥而有力。
“徐總客氣了，讓您久等。”林薇報以職業化的微笑，目光迅速掃過包間。環境果然如其所言，清雅彆致，牆上掛著水墨江南圖，角落的香爐裡嫋嫋升起淡淡的檀香，營造出一種寧靜的氛圍。包間內隻有他們兩人，這更證實了林薇關於這是一次關鍵私下會談的猜測。
落座後，徐天並未急於切入主題，而是如同一位殷勤的主人，將選單遞給林薇：“這裡的清燉蟹粉獅子頭、大煮乾絲都是一絕，林總看看還有什麼想嘗的？或者有沒有什麼忌口？”
林薇謙讓了一下，表示客隨主便。徐天便熟練地點了幾道招牌菜，並配了一壺上好的龍井茶，顯得細心又周到。
席間，徐天談笑風生，話題涉獵極廣。他從近期行業內的技術並購案，談到國際宏觀經濟形勢的微妙變化；從某位當代藝術家的畫展，聊到古典音樂的鑒賞。他學識淵博，見解獨到，言語風趣，極具個人魅力，很容易讓人放鬆警惕，甚至產生好感。
但林薇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她小口品嘗著盤中精緻如藝術品的菜肴，偶爾附和幾句，大部分時間則在靜靜地觀察，仔細品味著徐天每一句話背後的深意。她知道，這溫和的開場白，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真正的交鋒還在後麵。徐天所展現的這一切風度與學識，不過是為了讓後續的談判，在一個看似融洽的氛圍中展開。
果然，當服務員撤下主菜的餐盤，換上清口的茶飲後，徐天優雅地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之前閒適的神情稍稍收斂，目光變得專注而深邃，他知道，是時候了。
“林總，”他身體微微前傾，將手肘撐在桌麵上，雙手交叉，“最近‘釘刺’的發展勢頭，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尤其是在眾多競爭對手還停留在標準化服務時，你們果斷轉向深度定製化，這步棋走得非常巧妙，精準地切入了一片藍海。說實話，我個人非常欣賞。”
看似由衷的讚美，實則吹響了交鋒的號角。林薇心中警鈴微作，臉上卻依舊掛著得體的淺笑，她輕輕轉動著手中的白瓷茶杯，回應道：“徐總過譽了。我們不過是認清現實，小公司生存艱難，隻能避其鋒芒，在夾縫中找口飯吃罷了。比不得寰宇科技的‘蜂巢計劃’，整合產業鏈，佈局生態，那纔是真正的大氣磅礴，引領行業風潮。”
她巧妙地將話題引向“蜂巢計劃”，既是試探，也是將對方一軍。
徐天聞言，笑著搖了搖頭，彷彿聽出了林薇話語中的機鋒。“林總是聰明人，我們不妨開啟天窗說亮話。”他頓了頓，目光直視林薇，語氣變得更為誠懇，“前陣子的價格戰，實屬逼不得已的下策。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並非我所願，也非商業競爭的上策。其實，我一直認為，競爭未必非要你死我活，走向零和博弈。合作共贏，取長補短，纔是更高明、也更符合未來趨勢的商業智慧。”
他觀察著林薇的反應，見她依舊平靜，便繼續深入，丟擲了今晚的核心議題：“‘寰宇’有品牌、有覆蓋全國的渠道網路、有充足的資金儲備；而‘釘刺’，有令人驚豔的技術創新能力、有天馬行空的創意、有中小企業特有的靈活性與執行力。我們之間，並非隻有對抗，其實存在著巨大的、未被開發的互補空間。”
他稍微停頓，讓林薇消化這些話，然後清晰地說道：“如果林總願意，‘寰宇’非常歡迎‘釘刺’成為我們重要的戰略合作夥伴，甚至……可以考慮更深層次的整合，成為‘寰宇’大家庭的一部分。我們可以提供遠超市場估值的資金支援、最頂級的資源傾斜，並承諾保持‘釘刺’品牌的獨立運營，核心團隊保持不變，專注於你們擅長的技術研發與產品創新。而繁瑣的市場推廣、大規模的銷售渠道建設，這些完全可以交給更擅長的‘寰宇’平台來完成。我相信，這對於雙方，尤其是對於‘釘刺’的長期穩定發展和價值提升，是一個更具吸引力的選擇。”
他丟擲的，既是收購的橄欖枝，也描繪了一幅戰略投資的美好藍圖。條件聽起來異常優厚，甚至主動承諾保持“釘刺”的獨立性，對於很多在擴張中遇到瓶頸的創業公司而言，這幾乎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然而，林薇心中卻是一片清明，甚至泛起一絲冷意。說得真好聽，畫得餅也足夠大。但她太清楚資本市場的遊戲規則。一旦被“寰宇”這樣的巨頭收購，失去了絕對自主權，“釘刺”還是原來的“釘刺”嗎？所謂的獨立運營，在龐大的集團體係內能維持多久？核心技術和寶貴的客戶資源，終將被對方逐步消化、吸收殆儘。最終，“釘刺”這個充滿銳氣的品牌很可能被雪藏，充滿活力的團隊被拆散重組，這樣的案例在商界屢見不鮮，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徐天看中的，不過是“釘刺”的創新能力和可能對“蜂巢計劃”造成的潛在威脅，他要的是消除隱患，並將這份創新能力納入囊中。
“徐總的提議，確實非常令人心動。”林薇斟酌著詞句，臉上的笑容未曾改變，語氣真誠而委婉，“能背靠‘寰宇’這棵大樹，獲得如此強有力的支援，對任何一家處於成長期的創業公司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機會。”
她話鋒一轉，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感性與堅持：“不過，‘釘刺’就像我們幾個創始人共同養育的孩子，從無到有，傾注了所有的心血。他雖然有時候淘氣，會走彎路，甚至會惹點麻煩，但我們還是想親手攙扶著他，看著他一步步成長，想試試憑我們自己的能力，他究竟能走多遠，能攀多高。在目前這個階段，我們更想探索獨立發展的各種可能性，這也是我們創業的初心。”
她清晰而堅定地拒絕了收購的提議，但並未把話說死，而是巧妙地留下了迴旋的餘地：“當然，徐總關於合作共贏的理念，我深表認同。在具體的業務專案上，如果時機合適，‘釘刺’非常樂意與‘寰宇’這樣優秀的企業探索開放性的合作機會。我相信，那也會是很有價值的嘗試。”
徐天聽完林薇的回答，臉上並未露出絲毫意外的神色，彷彿這個答案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和煦，舉起了麵前的茶杯，表示理解：“完全理解。創業者的情懷、理想和這份親手打造事業的執著，是最寶貴的，也是最值得尊重的。我尊重林總以及‘釘刺’團隊的選擇。”他將茶杯向林薇示意，“那就讓我們為‘釘刺’在未來能闖出更廣闊的天地，也為我們未來可能在具體領域達成的合作，以茶代酒，乾一杯？”
林薇從善如流，舉起茶杯與他輕輕一碰：“謝謝徐總的體諒與看重。”
飯局在一種看似和諧融洽的氣氛中接近尾聲。兩人起身離席，徐天彬彬有禮地送林薇走出包間，來到會所門口。夜晚的涼風習習吹來，帶著城市特有的喧囂與疏離感。
徐天的座駕——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門前停下。司機下車，恭敬地拉開車門。徐天在上車前，彷彿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狀似不經意地對林薇說道：“哦，對了，林總，聽說貴公司的技術核心，沈浩沈先生，是位不可多得的技術天才。年輕人有衝勁、有純粹的技術理想，這是非常難得的品質。”
他的話語微微一頓，語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但有時候，技術天才往往專注於技術的完美，可能不太懂得商業世界的複雜、權衡與必要的妥協。林總作為掌舵人，要平衡技術理想與商業現實，管理這樣一位天才，想必很費心神吧？”
他目光溫和地看著林薇，補充道：“如果在這方麵有什麼需要交流或者幫助的，我或許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視角。林總隨時可以找我聊聊。”
這番話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竄上林薇的背脊，讓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果然知道！他不僅清楚“釘刺”內部的管理架構，甚至可能精準地掌握了她和沈浩最近因技術路線之爭產生的矛盾！他這是在暗示什麼？暗示沈浩這顆“釘子”可能存在的不滿情緒？暗示他隨時可以接觸並撬動“釘刺”這塊最核心的基石？這是一種含蓄的警告，也是一種精準的心理施壓。
林薇強行壓下心中的震動，穩住心神，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語氣淡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回應道：“謝謝徐總關心。沈浩不僅是我們公司的技術骨乾，更是‘釘刺’不可或缺的聯合創始人。我們之間關於技術路線的討論，是公司內部正常的、健康的交流碰撞，這恰恰是‘釘刺’保持創新活力的源泉。我相信，基於對公司和彼此的共同責任感，他能夠充分理解並支援公司整體的發展戰略。”
“哦？那就好。”徐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不再多言，彎腰坐進了車內。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離，彙入夜晚的車流，尾燈很快消失在城市的霓虹之中。
林薇獨自站在原地，夜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卻吹不散心頭的沉重與寒意。徐天的這次邀約，看似平和，實則是一場不動聲色的鴻門宴。它既是一次深入的試探，摸清了“釘刺”目前對於被收購的態度；更是一次含蓄而清晰的示威，明確無誤地告訴林薇，寰宇科技對“釘刺”誌在必得，無論是通過收購還是其他方式，並且，他對“釘刺”內部的情況瞭如指掌。
外有寰宇科技這樣的巨頭虎視眈眈，步步緊逼；內有與沈浩的管理理念分歧亟待彌合。這兩股力量，就像兩隻無形的大手，同時扼住了“釘刺”的咽喉，讓林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她知道，無論是公司還是她個人，此刻都正站在一個無比凶險的十字路口。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必須深思熟慮，如履薄冰，任何一次決策的失誤，都可能將“釘刺”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internal
strife
and
external
pressure,
the
road
ahead
is
fraught
with
challenges.
她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必須儘快修複與沈浩之間的裂痕，穩固內部陣營。隻有內部鐵板一塊，才能一致對外，抵禦來自徐天的狂風暴雨。
她從手包中拿出手機，螢幕的光亮映照著她略顯疲憊卻異常堅定的臉龐。在通訊錄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沈浩，她的指尖在撥號鍵上懸停了片刻，最終還是毅然按了下去。電話接通的提示音在夜風中響起，如同一聲決定命運的號角。有些裂痕，必須儘快修補，有些對話，不能再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