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129章 徐天的“拜訪”
那是一個看似尋常的工作日下午，“釘刺”辦公室內彌漫著一種特有的、屬於創業公司的緊張與忙碌。鍵盤敲擊聲、低聲討論、白板筆尖的摩擦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奮鬥的交響樂。然而，在這片看似有序的忙碌之下，湧動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焦慮。a輪融資已進入與一家核心投資方深度儘職調查的關鍵階段，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決定公司的生死，空氣彷彿也因此而凝固，帶著山雨欲來的沉重感。
就在此時，前台處傳來一陣細微卻無法忽視的騷動，如同平靜湖麵投入了一顆石子。員工們紛紛從工位抬起頭，或假裝經過走廊，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入口處。那裡，出現了兩個身影。為首之人，正是那位在業內如雷貫耳，近期更被視為“釘刺”頭號潛在威脅的“大反派”——啟辰資本的徐天。
他的到來，毫無征兆，如同一次精心策劃的突襲。沒有提前預約，沒有冗繁的通報流程，他隻帶了一名神情乾練、步履無聲的助理，彷彿隻是信步路過。徐天本人，依舊是一副無可挑剔的商業精英模樣。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一絲不苟的發型，金絲眼鏡後是那雙洞察人心、卻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笑意的眼睛。他步履從容，氣場強大，人還未至，那股無形的壓力已經彌漫開來，瞬間打破了公司內部原有的工作節奏。
“是徐天？他怎麼來了？”
“這個時候來，肯定沒好事……”
“看林總怎麼應對了……”
員工們壓低聲音的竊語如同潮水般在辦公區蔓延，猜測、不安、好奇的情緒在空氣中碰撞。徐天的形象，早已通過蘇曼君事件以及後續一係列或明或暗的商業擠壓，在“釘刺”員工心中蒙上了一層複雜的陰影。他的突然造訪，無疑是在本已波瀾起伏的湖麵上，又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訊息第一時間傳到了林薇的耳中。她正在審閱一份儘職調查所需的複雜財務預測模型，聞訊的瞬間，握著滑鼠的手指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驚愕。徐天選擇在這個微妙的時刻親自上門，其用意絕非簡單。短暫的驚訝如同電流般掠過神經，但她迅速將其壓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恢複絕對的鎮定。她關掉電腦螢幕上複雜的圖表，整理了一下因伏案工作而微有褶皺的衣領，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她知道，這是一場無法迴避的正麵交鋒。
“請徐總到我辦公室吧。”林薇的聲音通過內線電話傳出，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當徐天在林薇的引領下步入這間ceo辦公室時，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掃描器，迅速而細致地環顧了一週。這間辦公室，與他那位於cbd核心區、可以俯瞰全城、裝修極儘奢華的董事長辦公室相比，堪稱“簡陋”。麵積不大，陳設簡單，除了必要的辦公桌椅、書櫃和一套待客的小沙發茶幾，再無多餘裝飾。牆上掛著的是“釘刺”產品的迭代路線圖和團隊拓展活動的合影，白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尚未擦去的業務邏輯推演。然而，正是這種毫無保留的“簡陋”，卻洋溢著一股壓抑不住的、野蠻生長的生命力，一種屬於創業初期的、純粹而熾熱的氣息。
徐天的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那笑容彷彿經過精確計算，既表達了友善，又保持著居高臨下的距離感。“林總這裡，很有創業公司的氛圍，”他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種慣有的、令人難以抗拒的磁性，“看到這些，倒讓人有些懷念早年篳路藍縷的時候了。”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前輩對後輩的感慨與認同，實則每一字都暗含機鋒，意在提醒彼此之間在資源和地位上存在的巨大鴻溝。
林薇不動聲色地將他讓到沙發主位，自己則在對麵坐下，脊背挺得筆直。“徐總日理萬機，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她開門見山，語氣不卑不亢，既保持了必要的禮節，也明確劃清了界限，不願在無意義的寒暄上浪費唇舌。這場對話，從第一秒開始，就充滿了無形的較量。
“指教不敢當。”徐天優雅地疊起雙腿，姿態放鬆如同在自家客廳。恰好喬娜端著泡好的茶輕輕敲門進來，她顯然也被這位不速之客驚到，放下茶杯時，動作比平時更顯小心翼翼。徐天端起那隻印有“釘刺”logo的普通瓷杯，輕輕吹了吹氣，啜飲一口，動作慢條斯理，彷彿在品味頂級茗茶，儘管這隻是一杯普通的辦公用茶。放下茶杯時，他才慢悠悠地切入正題，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林薇臉上，“隻是聽說‘釘刺’最近發展遇到一些困難，融資似乎……也不太順利？”他刻意在“不太順利”幾個字上做了微不可察的停頓，觀察著林薇的反應，“作為在這個行業裡多走了幾年的前輩，於心不忍，過來看看。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
他的話語包裹著一層名為“關心”的糖衣，但核心卻是冰冷的試探和隱形的施壓。他毫不掩飾地表明，他對“釘刺”內部麵臨的困境、融資程序的膠著狀態瞭如指掌。這種瞭如指掌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威脅。
林薇心中冷笑，徐天的資訊網果然無孔不入，或者說，他施加的壓力已經開始顯現效果。但她麵上依舊波瀾不驚，如同最深沉的湖麵，不起一絲漣漪。“勞徐總費心。”她的聲音清晰而平穩，“創業公司，遇到困難是常態，解決了，就是成長的階梯。至於融資，還在按計劃正常推進中，雖然有些挑戰，但團隊有信心克服。不勞徐總掛心。”她輕描淡寫地將徐天話語中的刺軟化、撥開，既承認了困難的存在，更強調了克服困難的決心。
“嗬嗬，林總還是這麼要強，巾幗不讓須眉。”徐天低笑兩聲，那笑聲裡聽不出多少真實的讚許，更像是一種對“固執”的惋惜。他身體微微前傾，這個動作瞬間拉近了兩人的物理距離，也使得他目光中的銳利感陡然增強，如同出鞘的利刃，直指林薇，“我上次通過其他人轉達的提議，經過這段時間的思考，我覺得依然有效。而且，”他頓了頓，丟擲了精心準備的誘餌，“我可以在此向你做出更進一步的承諾和保證。隻要‘釘刺’和整個創業者聯盟同意加入啟辰的生態體係，‘產業賦能事業部’可以由你，林薇，來實際負責。我可以退居幕後，全力支援。啟辰體係內所有的資源、平台，任你調動。這難道不比你現在這樣，帶著團隊在泥濘中獨自掙紮，四處求援，要好得多嗎？你可以擁有一個更廣闊的舞台，去實現你的抱負。”
實際掌控權。這是一個極具分量的籌碼，精準地擊中了許多有能力、有野心的創業者在麵對現實資源瓶頸時最深層的渴望——一個可以不受限製、“做事”的平台。徐天巧妙地避開了純粹的金錢收購，轉而許諾權力和更大的發揮空間，這無疑比單純的資本誘惑更具迷惑性和殺傷力。
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作為背景。林薇沒有立刻回答，她直視著徐天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彷彿要透過那層溫和的偽裝，看清其背後真正的算計。幾秒鐘後，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帶著一絲瞭然和決絕。
“徐總，”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盤，“您真的很懂得如何誘惑人，如何抓住人心中最渴望的東西。您的條件，聽起來確實非常動人。”她話鋒一轉，語氣驟然變得冷冽，“但是，您精心設計的方案裡，忽略了一個最核心、最基礎的前提。”
“哦？”徐天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身體依舊保持著前傾的壓迫姿態，“願聞其詳，我忽略了哪一點？”
“信任。”林薇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重若千鈞，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激起回響，“我對您，徐總，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她毫不迴避地迎上徐天瞬間變得有些深沉的目光，“蘇曼君女士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血還未冷。她當初或許也相信過您的承諾，結果呢？我怎麼知道，您今天丟擲的這個更具誘惑力的橄欖枝，不是另一個精心編織的‘請君入甕’的計策？等到‘釘刺’和聯盟的團隊、技術、資料完全並入您的體係之後，您承諾的資源、平台，以及我所謂的‘實際負責權’，恐怕就不會是今天描述的這般美好了吧？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嗎？”
這番話，如同犀利的匕首，直接刺破了那層溫情的麵紗，將商場中最殘酷、最真實的信任危機**裸地攤開在桌麵上。徐天的臉色幾不可察地微微變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被冒犯的慍怒，但他那強大的自製力幾乎在瞬間就將其壓下，恢複成那副波瀾不驚、風度翩翩的模樣。
“林總未免多慮了，而且，提及已離開公司的蘇總，似乎也不太妥當。”他的語氣依舊平穩，但溫度明顯降低了幾分，“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合則兩利，分則兩傷，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個人的好惡，不應該淩駕於公司和團隊的整體利益之上。”
“徐總，您說得對，利益很重要。”林薇緩緩站起身，這個動作明確地宣告了會談的結束，她做出了送客的姿態，“但是，有些人，有些團隊，之所以能凝聚在一起，不僅僅是為了利益。還有信念，有底線，有我們共同認可並願意為之堅守的價值觀。有些底線，比短暫的利益更重要。”她走到門邊，拉開門，目光平靜而堅定地看向徐天，“‘釘刺’的路，無論多艱難，我們會憑自己的能力和信念走下去。謝謝徐總今天的好意，心領了。”
逐客令已下，姿態無可挽回。
徐天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極其複雜，交織著一閃而過的欣賞——對這個年輕女人勇氣和決斷的欣賞；一抹清晰的惋惜——對無法收編這支潛力股和其背後聯盟的惋惜；以及一絲被精心掩飾、卻依舊能被敏銳感知到的惱怒——對計劃受阻、權威被挑戰的惱怒。他緩緩站起身，動作依舊從容不迫，順手整理了一下本就筆挺的西裝下擺，彷彿要拂去剛才對話中沾染的硝煙氣。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說了。”他的聲音恢複了最初的平靜，但話語深處的寒意卻揮之不去，“希望林總……和‘釘刺’團隊，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是一道最後通牒，預示著風暴將至。
送走徐天和他那位沉默的助理，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林薇沒有立刻回到辦公桌後，而是背靠著冰涼的門板，閉上眼，長長地、緩緩地舒出了一口氣，彷彿要將剛才積聚在胸中的所有緊張、壓力和決絕的勇氣，一並排出體外。剛才那短短十幾分鐘的對話，看似平靜，實則凶險萬分，是一場沒有硝煙、卻關乎生死的精神與意誌的搏殺。徐天的親自出麵，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條件開得如此優厚，既說明瞭他對“釘刺”及其所代表的新生力量的誌在必得和極高重視，也意味著，如果招安不成，接下來的商業打壓和競爭，可能會更加猛烈、更加不擇手段。
然而，她成功了。她成功守住了“釘刺”的底線，明確而堅定地表達了不屈的態度，沒有在強大的壓力和誘惑麵前退縮。這場麵對麵的交鋒，如同一麵鏡子，讓她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她和徐天之間，代表的不僅僅是商業利益的衝突，更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和商業理唸的激烈碰撞——一種是信奉壟斷、控製、以資本力量碾碎一切障礙的舊秩序；另一種是追求開放、協作、憑借創新和信念在夾縫中生長的新生力量。這兩者之間，本質上是不可調和的。
妥協，沒有出路。唯有戰鬥，纔有生機。她睜開眼，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屬於這座城市的廣闊天空，眼神重新變得無比堅定。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