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34章 釜底抽薪
“禾素”的爆火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席捲而來的不僅是令人眩目的喜悅，還有沉甸甸的壓力。訂單不再是簡單的數字，而是化作了雪片般紛至遝來的傳真與郵件，幾乎要將辦公桌淹沒。位於市郊的小工廠彷彿一架突然被推到極限的機器，日夜不息地轟鳴，每一個齒輪都在超負荷運轉。葉文潔和她的丈夫幾乎以廠為家，眼圈泛著青黑，聲音因持續不斷的溝通而沙啞，他們奔波在生產線、質檢線和發貨區之間，腳不沾地。
然而，危機總在人最疲憊的時刻悄然叩門。
最先察覺到不對勁的是葉文潔。一個悶熱的午後，她正核對新一批包裝設計稿，桌上電話猝然響起，聽筒那端傳來工廠廠長焦急得幾乎變調的聲音：“葉總，不好了！我們這一批次的薰衣草精油出問題了！”
葉文潔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緊話筒：“怎麼回事？慢慢說。”
“顏色渾濁，氣味也不對勁，完全沒有以往那種清冽的花香，反而有一股子化學溶劑的味道！我們初步檢測了，純度遠遠不夠標準，根本沒法投入生產！”
“這怎麼可能？”葉文潔倏地站起身，指尖發涼，“這批精油我們一直是和‘芳妍’公司合作的！合作這麼多年了，他們的品質最穩定，從來沒出過紕漏！”
“是啊！所以我才覺得奇怪！我立刻聯係了‘芳妍’的銷售經理王主任，可他那邊支支吾吾，先是推說可能是批次偶然問題，後來又說最近庫存緊張，如果要調換新貨，需要等……至少等兩周！葉總，我們的生產線等不起啊！停一天，損失就是幾十萬，後續的訂單交付全都得違約！”
葉文潔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桌角才穩住身體。定了定神，她果斷說道：“你把問題樣品封存好，我親自聯係他們。”
她立刻撥通了“芳妍”公司負責此事的副總經理的電話。以往的合作，對方總是熱情周到，但這一次，電話那頭的聲音卻顯得異常疏離和曖昧。對方不斷強調行業原材料緊缺、成本上漲的巨大壓力，表示需要“開會研究研究”，甚至語焉不詳地暗示：“葉總啊，現在行情不一樣了，如果有其他實力雄厚的大客戶願意給出更高的報價，我們這邊也是……唉，很難辦啊，也希望您能理解。”
這通電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葉文潔的心徹底涼了半截。她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人，“芳妍”態度的驟變，背後必然隱藏著不願明說的鬼蜮伎倆。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個名字——蘇曼君。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情況告知了林薇。
林薇接到電話時，正在市中心醫院的康複科病房裡。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光潔的地板上切出明暗相交的條紋。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母親的手臂，協助她沿著走廊緩慢行走，進行每日必需的康複訓練。母親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但眼神卻比以往多了幾分神采，這小小的進步是林薇這些日子以來最大的慰藉。
手機震動起來，她看到是葉文潔的號碼，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她讓母親靠在牆邊的扶手旁休息，快步走到走廊儘頭的窗戶邊接聽。
電話那頭，葉文潔急促而壓抑的聲音證實了她的預感。
“原材料斷供……”聽完敘述，林薇喃喃自語，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不斷下沉。她幾乎瞬間就斷定，這是蘇曼君的手筆。這是那些資本雄厚的大公司碾壓新興小品牌最常用、也最狠毒的一招：利用自身的權勢和渠道優勢，向上遊供應商施加壓力，直接掐斷你的生命線！簡單，粗暴，卻往往一擊致命。
“葉總，你彆急，越急越容易出錯。”林薇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儘可能保持冷靜，“立刻發動所有關係，尋找備選的供應商，國內外的渠道都問一遍！哪怕價格暫時高一點，哪怕空運費用驚人，也要先保證生產不能停！這是第一位的。同時，想辦法查清楚，‘芳妍’那邊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是誰，給出了什麼樣的條件，能讓他們不惜撕破臉皮，背棄多年合作的信譽！”
掛掉電話，林薇的心情變得無比沉重。窗外城市繁華依舊，她卻感到一種無形的肅殺。蘇曼君的反擊，果然又快又狠，精準地打在了“禾素”的七寸上。
她揉著發痛的太陽穴，努力平複心緒，才轉身返回病房。然而，剛推開病房門，她就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母親的主治醫生張醫生和一位看起來頗為乾練的陌生護士長正站在病床前，兩人臉色都有些嚴肅，似乎正在等她。
“林小姐，你回來的正好。”張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語氣是一貫的專業，卻透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一下。你母親目前正在使用的這種進口康複藥劑，效果確實非常顯著，這一點我們都看到了。”
他話鋒微微一頓，林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但是，”張醫生繼續道，“這種藥價格非常昂貴，而且醫保報銷比例很低，大部分需要自費。最近，醫院藥事委員會對這類高價自費藥物的使用和管理提出了新的要求，審核流程變得格外嚴格……”
林薇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張醫生，您是什麼意思？是說不能再用這個藥了嗎？”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哦，林小姐，你彆誤會，不是絕對不讓用。”旁邊的護士長接過話頭，她的語氣比張醫生柔和許多，臉上甚至帶著一點程式化的同情，“隻是流程上可能會更複雜一些。需要提交更多的證明材料，經過更多層的審批，這個等待時間可能會比較長，可能會耽誤治療。當然，”她話鋒一轉，“我們也充分考慮到患者家庭的經濟負擔，所以也可以考慮換用另一款國產替代藥，效果雖然稍遜一些，但價效比高很多，而且醫保可以覆蓋，能省下不少費用……”
話說得委婉周到，挑不出錯處，但林薇清晰地聽出了其中的潛台詞：要麼接受治療被不可預知地拖延，要麼就換用效果差的藥物。
母親的治療剛剛有了起色，身體機能正在緩慢而艱難地恢複，每一次進步都彌足珍貴。中斷治療或者降低藥效，後果不堪設想！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張醫生和護士長之前一直對她們母女頗為照顧，也多次肯定這種進口藥的效果，為何態度忽然轉變？
一個可怕得讓她渾身發冷的念頭劃過腦海：蘇曼君的手，難道已經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伸到了醫院？！她不僅要扼殺“禾素”，還要從她最脆弱、最珍視的地方下手，徹底擊垮她！
憤怒和恐懼如同兩股洶湧的暗流，在她心中激烈交鋒，幾乎讓她窒息。她感到一陣輕微的耳鳴，眼前有些發黑。但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她知道，自己此刻絕不能流露出任何慌亂，更不能倒下。
“張醫生，護士長，”林薇的聲音因為極力克製而顯得有些緊繃發抖，“錢的問題請你們完全不用擔心，我會立刻想辦法解決！無論是全自費還是需要打點，都沒有問題。請務必繼續用最好的藥，千萬不要換。審批流程需要我配合提供任何材料、簽署任何檔案，我立刻就去辦！求求你們，治療絕對不能中斷，也不能打折扣！”
她的語氣近乎哀求。在母親的健康麵前，她所有的驕傲和堅強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放下。
張醫生和護士長對視了一眼，眼神交換間似乎有些為難，又像是完成了某種必要的告知程式。最終，張醫生點了點頭：“林小姐，你的心情我們理解。我們會儘量把你的情況向委員會說明，幫你爭取。但是……你也知道，醫院有醫院的規矩和流程，現在各方麵都抓得緊，我們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
“我明白，我明白！謝謝你們！真的太感謝了！”林薇連聲道謝，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
送走醫生和護士長，林薇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她無力地靠在病房外冰冷的牆壁上，瓷磚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肌膚，卻遠不及她心中的寒冷。
前有“禾素”供應鏈被惡意掐斷，後有母親的醫療可能被暗中刁難。蘇曼君這是雙管齊下，招招致命，要對她和她在意的一切，進行徹底的釜底抽薪！
憤怒的火苗在胸腔裡灼燒，恐懼的陰影則籠罩著四肢百骸。但她深深地、緩慢地呼吸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方用的是陰招，見不得光，那麼，破解的方法恐怕也不能僅僅依賴於常規手段。
她走到走廊儘頭的休息區，那裡相對安靜。她先撥通了秦悅的電話，言簡意賅地說明瞭“芳妍”的情況：“秦悅姐，情況緊急，需要你動用人脈立刻幫我深入查一下‘芳妍’公司的詳細股權結構、近期的主要客戶變動，特彆是……最近有沒有和‘星燦’集團或者其關聯公司，發生過異常的大額資金往來或秘密協議？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接著，她打給了喬娜。喬娜人脈廣，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娜娜，幫我一個忙，動用你所有能用的關係，查兩件事：一是市中心醫院藥事委員會所有成員的背景、構成；二是我母親科室的這位護士長，還有主治醫生張醫生，他們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比如，是否突然接受了某些好處？或者家裡是否遇到了什麼急需用錢的困難？任何細節都可能有用。”
最後，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撥通了沈浩的號碼。沈浩是技術高手，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更清楚界限在哪裡。她壓低聲音，幾乎耳語般地將自己的懷疑和困境告訴他，然後試探著問：“沈浩，我知道這很冒險……但有沒有可能，在不違法、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監控一些特定的郵箱或者通訊記錄？我隻是需要知道，是誰在背後指使這一切。”
電話那頭的沈浩沉默了很長時間，久到林薇以為訊號中斷了。
finally,
his
voice
came
through,
unusually
serious
and
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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