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53章 終局宣判
等待結果的那兩天四十八小時，是林薇人生中最漫長、最煎熬的時光，每一秒都彷彿被無限拉長，沉重得令人窒息。窗外的天空由明轉暗再複明，日升月落，於她而言隻是背景的更迭，無法在她緊繃的心絃上投下絲毫光亮。
每一分鐘都像是在油鍋裡煎烤。她坐在辦公室裡，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嗒嗒聲，與牆上掛鐘秒針規律的走動聲交織，敲打著她的神經。母親的醫療費像一把懸頂之劍，寒光凜冽，時刻提醒著她現實的殘酷。醫院的催款電話越來越頻繁，語氣也越來越公式化，帶著最後通牒的意味。每一次手機鈴聲響起，她的心臟都會驟然緊縮，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為之一窒。接起電話，耳邊是護士冷靜甚至近乎冷漠的聲音：“林小姐，請您儘快繳清欠款，否則我們很難繼續維持目前的治療方案……”她隻能連連應聲，聲音乾澀地保證著，放下電話後，無儘的恐慌便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動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籌錢。銀行抵押貸款流程漫長，繁複的材料和層層審批彷彿望不到儘頭；尋求外部投資，幾位之前似乎頗有興趣的投資人在聽聞她急需用款後，態度瞬間轉變，趁機壓價，提出的條件苛刻得近乎掠奪，彷彿不是合作，而是要生生從她身上剜下一塊肉來；甚至她一度想向徐天開口預支部分“雅趣”專案的分成，手指懸在那個熟悉的號碼上許久，冰冷的螢幕映出她掙紮的麵容，最終，那點殘存的自尊心讓她無法按下撥出鍵。她不願在他麵前露出如此窘迫狼狽的一麵，尤其是在他們剛剛經曆了一場無聲的鏖戰之後。
她不能倒下。公司裡，喬娜他們雖然疲憊，卻沉浸在比稿結束後短暫的放鬆和期待中。喬娜甚至會哼著歌給大家衝咖啡，張揚和沈浩討論著技術實現的細節，偶爾還會開幾句玩笑。整個團隊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微弱希望。她不能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大家，隻能強撐著，將所有的焦慮和恐懼死死鎖在緊繃的嘴角和挺直的脊背之後。她微笑著回應同事的問候，安排著日常的工作，隻有緊握到指節發白的拳頭，泄露著內心的驚濤駭浪。
她隻能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裡，任由沉默將自己吞噬，或者是在深夜空無一人的醫院走廊，倚靠著冰冷的牆壁，才能稍稍卸下偽裝，承受著這幾乎要將她壓垮的重負。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鑽入鼻腔，混合著對母親病情的憂慮，形成一種令人絕望的氣息。有一次，在接到護士站再次催繳費用的電話後，聽著對方不容置疑的最後期限，她終於忍不住，衝進洗手間，反鎖上門，開啟水龍頭，在水流嘩嘩的掩護下，身體沿著冰涼的瓷磚牆壁滑落，無聲地痛哭失聲。
眼淚洶湧而出，灼熱地滾過臉頰，帶走的是積壓太久的恐懼、無助和巨大的壓力。肩膀無法控製地顫抖，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防止泄露出任何一絲嗚咽。過了許久，淚才漸漸止住。她抬起頭，看著鏡中那個眼睛紅腫、臉色蒼白、發絲淩亂、狼狽不堪的女人，幾乎認不出這是那個在比稿會上自信從容、侃侃而談的自己。鏡中人影模糊，寫滿了被生活逼迫到懸崖邊的困頓。
哭過之後，她用冷水狠狠衝了把臉，刺骨的冰涼暫時驅散了渾渾噩噩的感覺。她深吸幾口氣，望著鏡中那雙依舊帶著血絲卻重新變得倔強而堅定的眼睛。還沒到最後一刻，她不能放棄。為了母親，為了身後這群並肩作戰的夥伴，為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釘刺”，她必須堅持下去。
第三天下午，當時鐘的指標緩慢挪向三點，“蔚風”那邊的訊息終於來了。整個辦公室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緊張氣氛，所有人都無心工作，目光時不時瞟向林薇緊閉的辦公室門。
電話響起的那一刻，林薇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螢幕上跳動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她直覺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接起電話時，手指冰冷得幾乎握不住手機，心跳如鼓，轟鳴著撞擊著她的耳膜。
“林總，我是李振邦。”“蔚風”ceo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平穩而有力，聽不出任何情緒傾向。
“李總，您好。”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經過我們管理層的慎重討論，”對方略作停頓，這短暫的幾秒對林薇而言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我們最終決定，選擇‘釘刺諮詢’作為我們新車型‘清風’的獨家營銷合作夥伴。”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悅如同海嘯般瞬間席捲了林薇的全身，以摧枯拉朽之勢衝垮了所有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一股強大的熱流從心臟迸發，迅速湧向四肢百骸。她眼前甚至有一瞬間的發黑，頭暈目眩，幾乎站不穩，猛地用手扶住桌子才支撐住身體。巨大的壓力驟然釋放，帶來的是一種近乎虛脫的狂喜。
“謝……謝謝您！李總！太感謝了！我們‘釘刺’整個團隊，一定不會辜負您的信任！”她的聲音因為極度激動而哽咽，幾乎語無倫次。
“你們的方案，特彆是最終提報時闡述的部分，讓我們看到了‘清風’產品和品牌更多的可能性，遠超我們的預期。”李總的聲音此刻才帶上了一絲明確的讚賞，“尤其是‘移動的家’這個概念，精準地切入了目標使用者的情感需求，非常打動我們評審委員會的多數成員。希望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一定！我們立刻啟動後續工作！”林薇連聲保證，激動的心情難以平複。
結束通話電話，她站在原地怔了幾秒，似乎需要時間消化這個巨大的好訊息。隨即，她猛地轉身，一把拉開門，對著外麵忐忑等待的團隊，用儘全身力氣，聲音因激動而異常響亮地宣佈：“我們贏了！‘蔚風’！拿下了！！”
短暫的寂靜，所有人彷彿都愣住了，需要時間處理這個爆炸性的資訊。隨即，工作室爆發出巨大的、幾乎要掀翻天花板的歡呼聲！
“啊——！太好了！”喬娜第一個反應過來，尖叫著衝過來緊緊抱住林薇，眼淚瞬間湧出，那是喜悅和釋放的淚水；張揚興奮地跳了起來，把手裡的資料夾高高拋向空中，紙張散落如同慶祝的彩帶；連一向內斂的沈浩也猛地站起身，露出了大大的、難以置信的笑容，用力握緊了拳頭，在空中狠狠一揮；秦悅如釋重負地靠在椅子上，長長舒了一口氣，眼眶迅速濕潤，她摘下眼鏡，輕輕擦拭著眼角。
他們贏了！他們真的創造了奇跡，從行業巨頭寰宇集團的口中虎口奪食，拿下了這個極具標誌性意義的專案！這意味著頂尖的行業認可，意味著源源不斷的業務和聲譽，意味著“釘刺”這家初創公司真正意義上的一飛衝天！所有的熬夜、爭執、修改、壓力，在這一刻都得到了百倍的回報。
喜悅的浪潮席捲了每一個人，辦公室裡洋溢著歡聲笑語和激動的討論。林薇被團隊成員包圍著，看著每一張洋溢著激動和興奮的臉龐，心中百感交集，酸楚與欣慰交織。這一切的付出和煎熬，在這一刻，都值了。
然而，作為領頭人，巨大的喜悅隻在她心中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林薇立刻強迫自己從激動的情緒中抽離，冷靜下來。勝利隻是開始，隻是一張入場券，更重要的是後續無可指責的執行，這將直接決定“釘刺”能否真正站穩腳跟。而且，現實的壓力並未因勝利而消退——母親的醫療費，急需這筆專案的預付款來支付。
她拍了拍手，提高音量，壓下現場的喧鬨：“靜一靜！大家靜一靜！”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她立刻清晰地下達指令，語速快而果斷：“秦悅姐，辛苦你，立刻主動對接‘蔚風’的法務和財務部門，溝通合同細節，用最快的速度走完流程，爭取預付款以最快速度到賬！這是第一優先順序！”
“明白！”秦悅立刻點頭，拿起電話就開始查詢聯係方式。
“喬娜，張揚，啟動專案預備工作！把我們方案裡的細節再過一遍，列出執行清單和時間表，我要儘快看到！”
“收到！”喬娜和張揚異口同聲，立刻衝向自己的工位。
“沈浩，技術層麵的對接需要提前準備，和對方的技術團隊建立溝通渠道。”
“好的，林總！”沈浩迅速坐回電腦前。
團隊迅速從狂喜的狀態轉入高效專注的工作狀態，每個人都充滿了乾勁。
就在這時，林薇放在桌上的手機又響了。歡快的鈴聲在此刻聽來有些刺耳。她的心下意識地又是一緊，怕是醫院再次催款，喜悅的餘溫瞬間冷卻了幾分。
她拿起手機，看到一個本地的固定號碼，眉頭微蹙，走到相對安靜的走廊才接起電話：“喂，您好。”
“林總，恭喜。”電話那頭，傳來徐天那辨識度極高的低沉嗓音，聽不出任何祝賀應有的溫度，反而像裹著一層寒霜。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樓下——那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果然還靜靜地停在街對麵的路邊。他還沒走！他從比稿結束後就一直等在這裡？直到結果出來？！這個認知讓她背後竄起一股涼意。
“徐總。”林薇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保持鎮定，不帶絲毫波瀾，“謝謝。”她不知道他這聲恭喜裡究竟有幾分真心。
“贏得很漂亮。”徐天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彷彿在評價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移動的家’，這個概念確實擊中了要害，情感渲染得很到位。是我低估了情感因素在蔚風那幫人最終決策中的權重。這一課，我記下了。”
“徐總過獎了。寰宇的方案也非常優秀，實力有目共睹。”林薇謹慎地回應，保持著基本的禮節和警惕。
“商業競爭，成王敗寇，沒什麼好說的。結果說明一切。”徐天打斷她，語氣倏然轉冷，變得銳利而充滿壓迫感，透過電波傳來，“不過，林總，我很想知道，你為了這個‘漂亮的概念’，這個逆風翻盤的機會，究竟押上了多少賭注？或者說，‘釘刺’的現金流，還能支撐你玩這樣破釜沉舟的遊戲多久？”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驟然墜入冰窟。他果然話裡有話，他知道了什麼？還是僅僅隻是猜測和試探？他是否窺見了她背後的艱難掙紮？
“我不明白徐總的意思。”她強自鎮定，聲音繃得有些緊。
“很快你就會明白。”徐天意味深長地說，話語中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篤定，“希望你的運氣，能一直這麼好。畢竟，不是每一次，都能靠‘講故事’翻盤。市場的殘酷，遠超你的想象。”
說完，他甚至沒有給林薇任何回應的時間，便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忙音傳來，林薇卻依舊握著手機，僵在原地。她怔怔地看著樓下那輛黑色轎車緩緩啟動，彙入車流，消失在街角，彷彿從未出現過。然而，徐天冰冷的話語卻如同毒蛇，纏繞在她的心頭，剛剛勝利帶來的喜悅和熱度被一層更深、更刺骨的寒意覆蓋、吞噬。
徐天的話，像一句冰冷的讖語，清晰地預示著未來的道路絕不會因為這次勝利而變得平坦，反而可能更加荊棘密佈。他承認了她的勝利，卻也明確地告訴她，遊戲升級了，真正的較量或許才剛剛開始。
而她，已經押上了她不能失去的賭注——母親的健康，公司的未來，還有她所有的堅持和驕傲。她沒有退路。前方無論是深淵還是坦途，她都隻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