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86章 順藤摸瓜
冰冷的手銬鎖住手腕的瞬間，張揚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崩塌。金屬的觸感如此真實，卻又如此虛幻，像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他不敢抬頭，不敢麵對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事們。他能感受到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紮在他的背上——震驚、鄙夷、難以置信，還有深深的失望。
“走吧。”押解他的警官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張揚機械地邁開腳步，雙腿像是灌了鉛。經過喬娜工位時，他聽見一聲壓抑的抽泣。這個總是活力四射的姑娘，此刻正死死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曾手把手教她除錯程式碼，在她生日時和大家一起給她驚喜。而現在，他成了她最不齒的叛徒。
辦公室內一片死寂，靜得能聽見空調運轉的嗡鳴，能聽見有人不自覺屏住的呼吸聲。印表機停止工作，鍵盤不再敲響，連窗外往常喧囂的車流聲彷彿都在這一刻靜止。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目送著那個曾經充滿活力和熱情的身影，如今隻剩下狼狽和卑劣，一步步走向電梯間。
電梯門緩緩關閉，將張揚蒼白如紙的臉隔絕在外。但那道無形的裂痕，已經深深劃過了每個人的心。
林薇站在辦公室中央，身姿筆挺如鬆。她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寫滿驚愕與困惑的臉。有人下意識地避開她的視線，有人則急切地想要一個答案。她理解他們的心情——朝夕相處的同事，笑語相向的夥伴，竟然是從一開始就潛伏的內奸。這種被最信任的人從背後捅刀子的感覺，她比任何人都要體會深刻。
“各位，”林薇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角落，“請回到各自的工位，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
人群緩緩移動，帶著沉重和不安。有人拖動椅子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當所有人都坐定，林薇走到前方的空地上，沒有選擇居高臨下的位置，而是就那樣站著，與大家的視線平行。她沒有隱瞞，用儘可能簡潔而清晰的語言，公佈了張揚的背叛行為——他如何被徐天收買，如何長期泄露公司的核心技術和商業機密，特彆是最近幾次，如何將“釘刺”的防禦策略和沈浩離開後的技術薄弱點精準地透露給對手，導致公司陷入如今的困境。
她的敘述客觀冷靜，沒有摻雜過多的個人情緒，但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林薇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沉重的，讓人無法質疑的力量，“背叛，是世界上最鋒利的刀，尤其當它來自我們毫無防備、傾心信任的人。”
人群中傳來低低的、再也無法抑製的抽泣聲。是喬娜，她趴在工位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既是因為憤怒，更是因為那份被無情踐踏的信任而感到鑽心的疼痛。她旁邊的一位老工程師默默遞過紙巾，自己的眼眶卻也紅了。整個技術部，誰沒和張揚一起熬過夜，一起為攻克一個難題而擊掌歡呼？
“我知道大家現在很震驚，很憤怒，也很難過。”林薇繼續說道，她的目光柔和了些許，掃過喬娜，掃過每一張悲憤交織的臉，“我和你們一樣。當我確認是他時，我感覺到的不是勝利，而是這裡，”她指了指自己心口，“一陣陣發冷。”
她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胸腔裡的濁氣全部排出，語氣陡然變得鏗鏘，像出鞘的利劍：“但是！悲傷和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崩潰和內亂，正是我們的敵人最希望看到的場麵！他們正躲在暗處，等著看我們笑話，等著我們自行瓦解！”
她停頓了一下，讓每一個字都深深烙印在眾人的意識裡：“那我們就要讓他們看看，‘釘刺’是不是這麼容易就被打倒！清理掉內部的毒瘤，固然會帶來短暫的陣痛，但這隻會讓我們的機體更健康，讓我們的拳頭握得更緊，出擊得更狠！”
她的話語像一道強光，驟然驅散了彌漫在人們心中的陰霾和混亂。是啊，內奸被清除了，雖然過程痛徹心扉，但也意味著團隊從此卸下了最大的隱患，變得更加純粹、堅固和安全。一種被引導著的鬥誌開始取代無助感。
“從今天起，”林薇的聲音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所有人，擦乾眼淚，收起不必要的悲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們要讓背後搞鬼的人知道，他們的所有算計，已經落空了！而且，‘釘刺’隻會因為這次考驗，變得更加強大，更加不可戰勝！”
沒有煽情的口號，沒有空泛的承諾，但林薇此刻展現出的堅定、坦誠和對局勢的清晰掌控，反而極大地凝聚了渙散的人心。員工們眼中的迷茫和痛苦，逐漸被一種同仇敵愾的憤怒和昂揚的鬥誌所取代。一種無聲的誓言在空氣中流動，將所有人的心再次緊緊捆綁在一起。幾位部門主管率先挺直了腰板，眼神恢複了銳利。
處理完內部的情緒，穩定了軍心，林薇沒有絲毫停歇，立刻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精心策劃的“將計就計”計劃中。這場戰鬥，才剛剛開始。
時間回溯到報警之前，在證據確鑿，足以對張揚實施抓捕之後，林薇憑借與警方負責人的良好溝通和對案件關鍵性的強調，爭取到了極短的、與張揚進行單獨對話的時間。
在那間臨時充當詢問室的會議室裡，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張揚癱坐在椅子上，麵如死灰，眼神空洞，彷彿靈魂已經被抽走。
林薇坐在他對麵，中間隔著一張冰冷的金屬桌。她沒有咆哮，沒有斥責，甚至沒有流露出過多的鄙夷，隻是進行了一場冷靜而近乎殘酷的交易。
“張揚，你泄露商業機密，收取巨額賄賂，證據確鑿。這些罪，足夠你在裡麵呆上好幾年，徹底毀掉你的人生。”林薇的聲音平鋪直敘，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瀾，卻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威懾力，“但是，你現在還有一個機會，一個可能讓你將來在法庭上獲得酌情減刑的機會。”
張揚如同在無邊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微光，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燃起一絲卑微的希望。
“徐天現在最想聽到什麼？”林薇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如鷹，牢牢鎖住他的視線，“無非是‘釘刺’在我的帶領下撐不下去了，我林薇眾叛親離、走投無路，終於想要妥協求饒，跪在他麵前。”她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我需要你，在被警方正式帶走之前，給他發最後一條資訊。”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口述了資訊的內容：聲稱林薇在接連的打擊下——母親重病入院需要巨額醫療費，沈浩的離開帶走了技術主心骨，公司運營舉步維艱——已經意誌崩潰，精神狀態極差。她私下迫切希望與徐天重啟收購談判，甚至願意接受比之前苛刻得多的條件，隻求能快速套現離場，挽救母親的生命也讓自己解脫。資訊中還特意強調，“釘刺”技術部因沈浩的離開和核心骨乾的士氣低落已陷入半癱瘓狀態，核心程式碼庫的管理也出現了平時不可能發生的安全漏洞，防衛形同虛設。
這是一條精心編織的、極具誘惑力也符合邏輯的假情報。它完美地利用了徐天對林薇近況的窺探，擊中了他性格中的自負和多疑，並投其所好地展現了他最渴望看到的“勝利景象”。
“用你和他約定的保密渠道，發出這條資訊。”林薇下達了最後的指令，“做到這一點，我會以公司名義，向警方和檢察機關說明，你在案件偵破過程中有重大立功表現，這在未來的量刑上，會對你產生決定性的有利影響。”
她的條件簡單，直接，直指要害。張揚幾乎沒有猶豫，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他立刻點頭如搗蒜，顫抖著拿出那個專用的手機，在在場警察的嚴密監視下，一個字一個字地，將那條足以將徐天引入致命陷阱的資訊傳送了出去。每按下一個按鍵，他的手指都因為恐懼和緊張而劇烈顫抖。
資訊顯示“傳送成功”的瞬間，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在椅子上。隨後，他才被兩名警官一左一右架起，正式帶離了“釘刺”辦公室。
那條資訊，如同林薇精心調配、附著在箭頭上的毒餌，沿著張揚與徐天之間那條隱秘而肮臟的渠道，精準無誤地射向了目的地。
接下來的幾天，“釘刺”外部一切如常，甚至顯得比以往更加低調和沉寂，彷彿真的陷入了群龍無首、風雨飄搖的困境。但公司內部，卻像一部上緊了發條、潤滑到極致的精密機器，在林薇的親自指揮下，高速而隱秘地運轉著。
技術部燈火通明，但工作的重點已經完全轉移。林薇召集了所有可信的核心技術人員，重新部署安全防線。他們故意在一些非核心的、但看起來很重要的外圍係統上，留下一些看似疏忽的“漏洞”，營造出一種因技術長離開、管理混亂而導致的防守薄弱假象。而實際上，所有真正的核心資料壁壘和關鍵技術節點，都在悄無聲息中被加固再加固，監控等級提升至最高。他們設定了好幾個精心偽裝的“蜜罐”係統，裡麵存放著看似極具價值、實則為偽造的技術檔案和資料庫，隻等不速之客自投羅網。
與此同時，林薇指示喬娜，讓她在與其他公司朋友交流，或是在一些看似私密的行業八卦群裡，有意無意地釋放出“釘刺”經營困難、資金鏈緊張、人心惶惶、不少員工已在偷偷更新簡曆”的訊號。這些經由“內部員工”之口散播的訊息，往往比官方宣告更具可信度。
甚至，在林薇的授意下，財務總監秦悅也參與其中。她準備了一份看起來極其“真實”的、財務狀況堪憂的報表副本，其中巧妙地暗示了公司麵臨的現金流壓力和潛在的資產抵押危機。然後，在一個“偶然”的場合，這份報表的影印件被“不小心”地遺留在了一個可能會有徐天眼線出現的商務會談場所，並很快在一個小範圍內“秘密”流傳開來。
林薇就像一個經驗極其豐富的老獵人，布好了偽裝巧妙的陷阱，撒下了香氣撲鼻的誘餌，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隱藏在最佳的狙擊位置，靜靜地、耐心地等待著獵物上鉤。
她知道，徐天多疑而謹慎，像一頭在叢林裡生存多年的老狐狸，不會輕易相信送到嘴邊的肥肉。但他同樣自負且貪婪，尤其在他認為的對手——那個他一直試圖征服和摧毀的女人——似乎已經精神崩潰、跪地求饒的時候，他內心深處那種“給予最後一擊”、徹底碾壓並收割勝利果實的強烈**，很難被理性完全壓製。
果然，在令人煎熬的幾天等待後，徐天那邊終於有了動靜。
但不是通過正式的商業函件或直接電話，而是通過一個意想不到的中間人——一位在業內極有威望、已退休多年的元老級人物，也是林薇父親生前的好友，一位她從小便十分敬重的前輩。
前輩的電話打到了她的私人手機上，語氣充滿了長輩式的關切和擔憂：“林薇啊，我是周伯伯。聽說……你最近遇到不少困難？身體還好嗎？你母親的情況怎麼樣了？唉，我這把老骨頭聽著都心疼啊……年輕人創業不容易，壓力大，伯伯都理解。有時候啊，退一步不一定是認輸，可能是海闊天空。那個……寰宇資本的徐總那邊，托我遞個話，說他其實也很欣賞你的能力，如果你真的……真的有什麼新的想法想談，他可以看在各方麵關係的麵子上，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看……”
聽著電話那頭慈祥卻明顯被利用的聲音，林薇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而銳利的光芒，嘴角難以察覺地微微上揚，勾勒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
徐天，你這條狡猾而貪婪的魚，終於還是忍不住，試探性地來觸碰魚餌了。
很好。遊戲，現在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