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23章 狹路相逢
“雅趣”的工作室坐落於城市東北角的文化創意產業園內，這裡遠離喧囂的市中心，卻自成一派寧靜雅緻的氛圍。園區由老廠房改造而成，紅磚外牆爬滿了翠綠的爬山虎，寬闊的道路兩旁是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初夏的微風輕拂，帶來遠處咖啡館飄來的淡淡咖啡香和不知名花朵的清香。
林薇和喬娜提前半小時到達園區，特意留出時間熟悉環境。她們踩著高跟鞋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喬娜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藝術與創意交融的特殊氣息，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這裡的環境真不錯，”喬娜環顧四周，看著一棟棟獨具特色的工作室和小畫廊，“難怪'雅趣'會選擇在這裡紮根。”
林薇點頭，目光敏銳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王總選擇在這裡辦公，說明她看重的是創意和寧靜，而不是浮華的商業氣息。這對我們今天的提案很有利。”
她們比預約時間提前了整整四十分鐘到達“雅趣”所在的獨棟工作室。這是一棟兩層高的紅磚建築，門口掛著一個手工打造的木質招牌，上麵刻著“雅趣”兩個娟秀的字，右下角還有一個精緻的手工皂浮雕。
前台接待員微笑著將她們引至二樓的會議室。會議室寬敞明亮，一整麵牆都是落地窗，窗外是一個小庭院，種著翠竹和幾株正開著淡紫色花朵的植物。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實木長桌，周圍是八把設計師椅，牆角擺放著幾盆綠植，整個空間既簡約又充滿生機。
林薇和喬娜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選擇了靠近窗戶的位置。喬娜從包裡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白色香薰機，巧妙地安置在會議室角落的綠植後麵，按下開關，淡淡的橙花香氣開始在空氣中彌漫。
“這款香薰是我特意挑選的，”喬娜輕聲說，“橙花香味能緩解焦慮，提升專注力，同時又不至於太過明顯讓人察覺。”
林薇讚賞地點頭：“很好的細節。王總看起來是注重品質和感受的人，這種微妙的環境營造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為我們加分。”
喬娜今天選擇了一套米白色西裝套裙，剪裁合體，既顯專業又不失女性柔美。她淡妝精緻，長發挽成低髻，幾縷不經意散落的發絲為她增添了幾分親和力。林薇則穿著一件深藍色絲質襯衫和黑色西裝褲，全身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隻有腕間一塊簡約的鋼帶手錶。她將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總是冷靜銳利的眼睛。兩人形成了一種巧妙的互補——喬娜溫和易接近，林薇專業有力量。
她們提前準備好的提案材料整齊地放在桌上，膝上型電腦已經連線好投影裝置，一切就緒。林薇看了眼手錶，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她正準備和喬娜最後核對一下提案的幾個關鍵點，會議室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一個熟悉又令人厭惡的聲音穿透門板：“哎喲，王總，您太客氣了，還親自出來接。早就聽說‘雅趣’的工作室彆有洞天，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啊！”
林薇和喬娜瞬間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閃過一絲驚訝和警惕——那是蘇曼君那條線上的“星耀傳播”的人，而且是當初在“寰宇”時就跟著蘇曼君，沒少給林薇使絆子的專案經理，李斌。
門被推開，李斌帶著兩個下屬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他穿著一身明顯價值不菲的深色西裝，腕錶金光閃閃，頭發梳得油光鋥亮，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浮誇的氣息。一見林薇和喬娜，他立刻誇張地睜大眼睛，臉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譏諷。
“喲？這不是林總監和喬經理嗎？”李斌故意提高了音量，彷彿發現了什麼新奇事物，“怎麼，寰宇容不下二位這尊大佛，現在……出來單乾了？這是什麼...工作室來著？”他故作健忘地看向身後兩個年輕下屬。
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男子配合地嗤笑起來：“斌哥，好像叫‘釘刺’？聽著就挺...紮人的。”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另一個短發女子也跟著抿嘴偷笑。
李斌走到林薇對麵的位置坐下，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雙臂展開搭在相鄰的椅背上，姿態傲慢地占據了很大空間：“林薇啊，不是我說你。離開寰宇，找個大公司不好嗎？何必硬撐著呢。這種小案子，對我們星耀來說是練手，對你們來說...怕是救命稻草吧？何必來自取其辱呢？”
字字句句，如同毒針，精準地刺向林薇的痛處。喬娜氣得臉色發白，手指在桌下攥成拳頭，剛要開口反駁，林薇在桌下輕輕按住了她的手。
林薇抬起頭，目光平靜無波，甚至嘴角還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李經理，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關心前同事。不過，甲方的選擇標準，看的應該是方案本身的價值，而不是看誰的聲音大或者誰的公司logo亮眼，你說對嗎？”她語氣平和，卻暗藏機鋒，直接點破了對方倚仗大公司背景實則可能內容空虛的本質。
李斌被噎了一下，臉色微變，但很快恢複那副傲慢神態：“牙尖嘴利！待會兒就看你怎麼哭。”他轉頭對下屬大聲說：“有些人就是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小作坊也敢來接品牌案，真是行業笑話。”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雅趣”的創始人王總帶著兩位團隊成員走了進來。王總是一位年約四十的女性，穿著淡雅的亞麻材質連衣裙，頸間係著一條絲巾，整個人散發著溫婉而知性的氣質。但那雙眼睛卻銳利有神，透露著商界女性獨有的精明與果決。
她顯然感受到了會議室裡不尋常的氣氛，目光在林薇和李斌之間微妙地轉了一下，卻不露聲色地微笑著打招呼：“感謝兩家公司今天蒞臨。我是‘雅趣’的創始人王婧，這兩位是我們的市場總監小李和產品經理小張。”她向身後兩位團隊成員示意。
王總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時間緊張，就直接開始吧。哪家先來？”
“我們先來吧。”李斌搶先舉手，似乎想用先聲奪人來奠定勝局。他的兩個下屬立刻忙碌起來，連線電腦，分發厚厚的提案書，動作誇張得好似在表演。
“星耀”的提案果然是標準的大公司套路：華麗的ppt動畫切換，一堆看似高大上實則空洞的行業術語，推薦的是一水兒的百萬粉絲網紅名單和頭部平台廣告位，預算報得令人咋舌。李斌講得唾沫橫飛，不時夾雜幾個英文詞彙，聲音洪亮而充滿自信，卻缺乏真正的熱情。
王總和她團隊聽得還算認真，但偶爾交換的眼神裡，並沒有流露出驚豔或認同。當李斌提到一個近乎天價的頭部主播合作時，產品經理小張微微皺了下眉頭，在市場總監小李耳邊低語了幾句。
提案結束後，李斌自信滿滿地問：“有什麼問題嗎？我們可以詳細解答。”
王總沉吟片刻，問道：“你們提出的這套大規模曝光方案，確實能夠帶來可觀的曝光量，但我更關心的是，如何精準觸達對手工皂真正感興趣的人群？我們不是快消品，不希望大量的曝光帶來的是無效的流量。”
李斌顯然沒預料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纔回答：“這個您放心，我們推薦的這些kol粉絲質量都很高，轉化率絕對有保障...”他的回答重新落入了泛泛而談的套路中，王總聽完隻是微微點頭，沒有繼續追問。
輪到林薇了。
她站起身，走到前方，並沒有立刻開啟ppt，而是微微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橙花香氣，讓她和在場的人都稍微放鬆了一些。
“王總，各位好。在展示具體方案前，我想先分享一個概念。”林薇的聲音清晰而沉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我們相信，‘雅趣’賣的不僅僅是一塊皂，更是一種生活態度，一份在快節奏生活中的‘寧靜與療愈’。”
她提到了“療愈”這個詞，王總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身體不自覺地前傾了些許。
林薇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反應，繼續道：“現代人的生活充斥著數字裝置和虛擬互動，但內心深處，我們渴望觸控真實、感受溫度、體驗過程。‘雅趣’手工皂不僅僅是一個清潔產品，它代表了回歸簡單、珍惜手工、感受自然的生活方式。”
她開啟ppt，沒有動畫，隻有乾淨的文字、有力的資料和打動人心的圖片。她緊緊圍繞“使用者深度互動價值”這個核心，闡述了“我的手工生活”ugc計劃。她提出與大量網紅鋪量曝光截然相反的路徑——聚焦小眾但高質量的手作愛好者社群，通過發起手工皂製作體驗、皂盒設計比賽、使用心得分享等活動，激發使用者自發創作內容和分享。
林薇引用了沈浩的資料模型，展示了“雅趣”現有使用者群的特點和擴充套件潛力：“我們的資料分析顯示，‘雅趣’的現有使用者中，65%是25-40歲的女性，她們通常具有高學曆，注重生活品質，活躍在豆瓣、小紅書等社群平台，雖然不是百萬粉絲的大v，但卻在各自的小圈子裡具有很強的影響力。我們的計劃正是要啟用這群‘小微koc’，通過她們的真實體驗分享，吸引更多同頻的使用者。”
接著，她用喬娜挖到的創始人初心故事，賦予了品牌深刻的情感內涵：“我們瞭解到，‘雅趣’起源於王總對手工製作的熱愛和對天然材料的執著。每一塊皂都堅持手工製作，使用天然食材染色，甚至包裝都采用可降解材料。這不是為了降低成本，而是對自然和生活的尊重。我們的推廣方案也會緊扣這一品牌核心，講述那些被工業化生產所遺忘的溫情與堅持。”
最後，她給出了一個低到讓對方團隊難以置信的預算，卻承諾了可見的、可持續的長期效果：“我們提出的預算隻有星耀的三分之一，但卻能帶來更高的使用者參與度和品牌忠誠度。我們不隻是做一次性的廣告投放，而是幫助‘雅趣’搭建一個持續產生內容和互動的社群生態。”
她講的時候，目光始終真誠地看向王總及其團隊，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信念感。她不是在賣一個方案，而是在分享一個她真心相信能夠幫到“雅趣”的願景。
當她講到“我們希望，每一塊‘雅趣’皂，都能成為一個溫暖故事的開始”時，王總輕輕點了點頭，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講述完畢，進入q&a環節。
李斌迫不及待地發難，問題尖銳而刻薄：“說得天花亂墜，你們一個小工作室，執行能力怎麼保證？萬一做砸了，耽誤了‘雅趣’的推廣節奏，你們賠得起嗎？”
林薇早已預料到這個問題，她從容不迫地回答：“執行能力，不在於公司人數，而在於核心團隊的專業度和投入度。我和我的合夥人喬娜，都來自寰宇核心部門，經手過數千萬預算的專案，您剛才提案中的某些頭部資源，當年正是我們一手開拓和維護的。至於這位沈浩先生，”她展示了沈浩的技術背景，“曾是xx大廠的技術核心，我們的資料分析和社群運營工具都是自主研發的，能夠精準追蹤效果並及時調整策略。我們團隊雖小，但全是精兵強將。我們賠上的，不是錢，而是我們全部的職業聲譽和心血，我們認為，這比任何合同違約金都更有分量。”
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甚至暗中抬了自己，踩了對方隻知道砸錢的膚淺。
王總看著林薇，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她沒有再問其他問題，隻是微笑著說：“很精彩的方案，謝謝林小姐。我們會儘快評估給到答複。”
會議結束後，林薇和喬娜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在走廊上，她們意外地遇到了從洗手間出來的王總。
王總停下腳步，看著林薇，突然說：“你知道嗎，我創立‘雅趣’前，也在大公司待過很多年。有時候，規模不代表一切，激情和信念反而能創造奇跡。”她微微一笑，“我很喜歡你們方案中提到的‘溫暖故事的開始’，那正是我做‘雅趣’的初衷。”
林薇感到心中湧起一股暖流：“謝謝王總，我們真心相信‘雅趣’的價值，也希望能有機會與您一起講述更多溫暖的故事。”
王總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但目光中的認可已經說明瞭一切。
走出“雅趣”的工作室，午後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喬娜長舒一口氣，臉上的緊張終於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興奮的光芒：“薇姐，你看到了嗎？王總明顯更喜歡我們的方案！那個李斌臉都綠了！”
林薇微笑著，目光望向遠處在微風中搖曳的樹影：“結果還沒出來，不要過早下結論。不過...”她頓了頓，“我相信我們給出了最好的方案，這就夠了。”
回程的路上，兩人複盤了整個會議的過程。喬娜仍然對李斌的挑釁耿耿於懷：“那個李斌，還是那副德行，以為背靠大公司就能為所欲為。”
林薇平靜地說：“職場就是這樣，總會遇到李斌這樣的人。重要的是我們如何應對。今天你做得很好，沒有被他激怒。”
喬娜歎了口氣：“其實我差點就忍不住要反駁了，幸好你按住了我。”
“憤怒隻會讓人失去判斷力。”林薇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在這個行業這麼多年，我學會了一件事——真正有力的反擊不是用聲音壓倒對方，而是用實力證明自己。”
她們回到工作室時，沈浩正焦急地等待訊息。一見到兩人，他立刻從電腦前站起來：“怎麼樣？順利嗎？”
喬娜忍不住興奮地描述起來，手舞足蹈地重現了會議室裡的交鋒，特彆是林薇如何完美回應李斌挑釁的那段。
沈浩聽後鬆了口氣，笑著對林薇說：“我就知道你能搞定。”
林薇卻已經開啟電腦，開始記錄會議中的細節和洞察：“不管結果如何，這次提案讓我們對‘雅趣’的需求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即使這次不成功，這些洞察對未來的專案也有價值。”
這就是林薇的風格——從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永遠準備著plan
b。也正是這種縝密和遠見，讓這個小工作室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一步步站穩腳跟。
三天後，林薇接到了王總的電話。“雅趣”選擇了她們的工作室。
掛掉電話後，林薇靜靜地坐了幾分鐘，然後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城市喧囂依舊，但她心中卻異常平靜。這一仗，她們不僅贏得了客戶，更證明瞭自己的價值。
她轉身對期待地看著她的喬娜和沈浩微笑：“準備簽約吧，‘雅趣’是我們的了。”
工作室裡響起一陣歡呼。這一刻，所有的努力和堅持都得到了回報。而對於林薇來說，這隻是一個開始，一個證明小團隊也能做出大成績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