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99章 至暗時刻
那個週二的午後,陽光出奇地明媚,透過辦公室的落地窗灑在林薇的辦公桌上,將堆積如山的檔案染上一層金色。但這溫暖的光線似乎無法穿透她心中的陰霾。就在她審閱最新一輪技術測試報告時,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螢幕上跳動著“市立醫院”四個字。
那一刻,時間彷彿凝固了。
“是林薇女士嗎?您母親情況突然惡化,請立即來醫院一趟。”
電話那頭護士的聲音平靜而專業,卻在林薇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手機險些滑落。母親病危的訊息,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她早已透支的身心上。這些天來,她一直擔心著這一刻的到來,卻從未真正做好準備。
“我馬上到。”她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彷彿在談論彆人的事情。
放下電話,林薇環顧四周。辦公室裡,團隊成員們正在熱烈討論著下一個產品迭代方案,陽光勾勒出他們年輕而專注的側臉。這一切如此熟悉,卻又在瞬間變得遙遠而不真實。她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輕輕拿起外套和手提包,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辦公室。
走出公司大門,午後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她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報出醫院地址後,便陷入了沉默。車窗外的城市一如既往地喧囂繁忙,行人匆匆,車流如織,整個世界都在正常運轉,唯獨她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幾乎是踉蹌著衝到醫院,高跟鞋在光潔的地麵上發出急促而淩亂的聲響。消毒水的氣味撲麵而來,冰冷而熟悉。她快步穿過擁擠的門診大廳,擠進滿是人的電梯,在那一瞬間,她忽然希望電梯永遠不要到達,這樣她就不必麵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然而該來的終究會來。
icu重症監護室所在的樓層格外安靜,彷彿與醫院的其它部分隔絕開來。她推開那扇沉重的門,看到的卻是母親渾身插滿管子、昏迷不醒地躺在icu病床上的景象。曾經那個總是帶著溫暖笑容、輕輕哼著歌做家務的母親,如今變成了一具依靠機器維持生命的軀殼。
主治醫生李大夫已經在等她。他的眼神裡有著職業性的同情,也有著不容置疑的冷靜。
“林女士,您母親突發多器官衰竭,情況很不樂觀。”李大夫翻看著手中的病曆,“肺部感染引發了連鎖反應,腎臟和肝臟功能都在急劇惡化。就算搶救過來,後續的康複和治療...”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也需要奇跡和巨大的投入。”
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瞬間將林薇吞沒。她靠在icu冰冷的玻璃牆上,才勉強支撐住發軟的身體。玻璃冰涼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有多大幾率?”她聽見自己問,聲音遙遠得不像自己的。
李大夫輕輕搖頭:“我不喜歡給患者家屬不切實際的希望。坦白說,幾率很小,而且即使度過危險期,後續的治療和康複也將是漫長而艱難的過程。您需要做好心理和財務上的雙重準備。”
公司技術危機的壓力尚未完全消散,至親生命垂危的打擊又接踵而至。縱然她在商場上如何堅韌不拔,此刻也感到了一種徹骨的寒冷和孤獨。她是彆人眼中無堅不摧的女強人,可在此刻,她隻是一個即將失去母親的孩子。
她沒有時間悲傷。公司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她處理,母親這裡更需要她寸步不離的守候。林薇強迫自己站直身體,深吸了一口氣。
“請儘一切可能救治我母親,費用方麵我會想辦法。”
接下來的日子,林薇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皮筋,在醫院和公司之間瘋狂奔波。她的生活變成了一個精確到分鐘的時間表,每一個空隙都被填滿,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間。
清晨五點,當城市還在沉睡,她已經醒來,簡單洗漱後便開始處理郵件。六點半,她準時出現在醫院,在規定的探視時間前與值班醫生交流母親夜間的情況。七點,她獲準進入icu,握著母親微涼的手,低聲訴說著鼓勵的話,儘管不知道母親能否聽見。
“媽媽,記得我小時候發燒,您整夜不睡地守在我床邊嗎?現在輪到我來守護您了。”她輕聲說著,手指輕輕梳理著母親花白的頭發,“您一定要堅強,我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對您說...”
八點,她不得不離開醫院,趕在早高峰前到達公司。車流緩慢移動,她靠在車窗上,短暫地閉上眼睛。這短短的十幾分鐘,是她一天中唯一允許自己放鬆的時刻。
白天,她在公司處理各項事務,強打精神主持會議、決策專案,但眼底濃重的黑眼圈和偶爾的走神,瞞不過親近的人。在一次產品討論會上,她竟然在聽取彙報時短暫地睡著了,雖然隻有幾秒鐘,卻足以讓團隊成員們交換擔憂的眼神。
“林總,您要不要休息一下?”助理喬娜在會議結束後輕聲建議。
林薇隻是搖搖頭,揉了揉太陽穴:“我沒事,剛才說到哪了?”
喬娜和秦悅心疼不已,儘可能多地分擔工作,但很多決策仍需林薇親自拍板。她們悄悄調整了她的日程,取消了一切非必要的會議,為她準備了營養餐,儘管她們知道,那些食物大多原封不動地被扔掉。
晚上,她回到醫院,在有限的探視時間裡守在母親病床前。她繼續低聲與母親交談,講述一天的瑣事,回憶過去的快樂時光,祈禱這些話語能穿透昏迷的屏障,給母親帶來一絲力量。
“媽媽,今天公司的技術團隊解決了一個困擾我們很久的bug。您總是說我太執著,可正是這份執著讓我們走到了今天...”她輕聲說著,同時用濕棉簽輕輕濕潤母親乾裂的嘴唇。
夜深人靜時,當醫院走廊的燈光調暗,值班護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無助和害怕才會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讓她偷偷濕了眼眶。她常常獨自坐在icu外的長椅上,看著窗外的城市燈火,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孤島上,四周是望不到邊際的黑暗海洋。
她的體重急劇下降,原本合身的職業裝現在顯得空蕩蕩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鏡子裡的自己,眼窩深陷,目光疲憊,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而商場上的敵人,永遠不會因為你的個人悲劇而手下留情。
“長風資本”和徐黎顯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們的打壓變得更加淩厲,趁著林薇分身乏術、公司內部人心浮動之際,加速挖角和搶奪專案。短短一週內,兩個核心技術骨乾提出了辭職,一個重要客戶被競爭對手搶走。
雪上加霜的是,徐黎再次出現了。
這一次,她沒有去公司,而是直接來到了醫院,在一個傍晚“偶遇”了正在走廊裡疲憊不堪的林薇。徐黎穿著一身剪裁精緻的深藍色套裝,妝容完美,步伐從容,與林薇憔悴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林總,真是巧。”徐黎看著林薇憔悴的樣子,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同情,“聽說阿姨情況不好?您也要保重身體啊。”
林薇警惕地看著她,沒有接話。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次“偶遇”絕非偶然。
徐黎歎了口氣,遞過來一張名片:“這是我認識的一位美國專家,專攻這方麵的情況,在國際上很有權威。或許...可以請他來看看?說不定有一線希望。”
林薇的心猛地一動。母親的主治醫生也確實提過,如果條件允許,可以嘗試邀請這位專家進行遠端會診,但費用高昂且極難請動。這張薄薄的名片,此刻卻重如千鈞。
看到林薇眼神的細微變化,徐黎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林總,我知道您對我有芥蒂。但人命關天,過去的恩怨能不能先放一放?這位專家,我可以想辦法幫您聯係,費用方麵也好說。就當是...我為之前的事情,再做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
她的話充滿了誘惑,直擊林薇此刻最脆弱的地方。林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icu的方向,那裡躺著的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母親含辛茹苦地把她撫養成人,為了供她讀書,曾經同時打三份工。如今她事業有成,卻連挽救母親生命的能力都沒有嗎?
林薇看著病床上生命垂危的母親,內心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接受幫助,就意味著欠下徐黎一個巨大的人情,甚至可能被對方以此拿捏。拒絕,可能就錯過了挽救母親生命的最後機會...商業道德與母女親情在她心中激烈搏鬥,每一個選擇都似乎指向不可挽回的後果。
“我需要做什麼?”林薇的聲音乾澀,幾乎認不出是自己的。
徐黎笑得更加溫和:“瞧您說的,就是幫個忙,能要您做什麼?不過...如果您實在過意不去,以後‘釘刺’在海外業務拓展上,多考慮一下和我們推薦的渠道合作就好,互惠互利嘛。”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林薇知道,這背後必然藏著更深的捆綁和算計。一旦接受這份“幫助”,就等於開啟了潘多拉魔盒,未來的路將不再由自己完全掌控。
至暗時刻,致命的誘惑擺在麵前。
是堅守原則,獨自承受可能失去至親的痛苦?還是暫時妥協,換取一絲渺茫的希望?
林薇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第一次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母親激動的淚水,創業初期母親偷偷塞給她的積蓄,還有病床上那張蒼白而安詳的臉...她的心像是被撕裂成兩半,每一半都在流血,都在疼痛。
就在林薇內心劇烈掙紮、幾乎要動搖之時,她的手機響了。是一條新郵件提醒,來自一個陌生的海外地址。
郵件的標題是:【關於徐黎及其背後勢力的警示】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徐黎,後者依然保持著那副關切的表情,但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抱歉,我看一下郵件。”林薇輕聲說,轉身背對徐黎,點開了那封郵件。
郵件的內容讓她倒吸一口冷氣。裡麵詳細列舉了徐黎與多家空殼公司的關聯交易、她在“長風資本”期間的不當操作,甚至包括幾起未被公開報道的、與徐黎有關聯的商業欺詐案件。郵件的結尾寫道:“她提供的任何‘幫助’都將成為套在你脖子上的絞索。小心!”
林薇的手指冰涼,心跳如鼓。她迅速關掉郵件,深吸一口氣,轉過身麵對徐黎。這一刻,她的眼神已經發生了變化,之前的猶豫和脆弱被一種冰冷的決絕所取代。
“徐總,感謝您的好意。”林薇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但我相信醫院的專家團隊已經給了我母親最好的治療。我們不需要外部的幫助。”
徐黎的表情瞬間僵硬,眼中的驚訝和惱怒幾乎掩飾不住:“林總,您確定嗎?這可是關乎您母親生命的大事...”
“我非常確定。”林薇打斷她,目光如炬,“有些底線,一旦越過就再也回不來了。我不會用公司的未來和我的原則做交易,即使是為了我最親的人。”
徐黎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收回名片,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微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強求了。希望您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看著徐黎離去的背影,林薇感到一陣虛脫。她靠在牆上,閉上眼睛,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滑落。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但她知道,這是她必須做的選擇。
夜色漸深,醫院的走廊安靜下來。林薇擦乾眼淚,整理了一下衣服,再次走向icu的方向。無論前路多麼黑暗,她都必須走下去。為了母親,為了公司,也為了那個不曾放棄的自己。
至暗時刻,或許正是人性光芒最為耀眼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