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117章 暗流與裂痕

    競標失敗的陰影，如同冬日裡無聲無息的寒潮，滲透進了“釘刺”科技的每一個角落。那場被寄予厚望的戰役，最終以一種近乎憋屈的方式落幕，不僅僅是一個專案的得失，更像是一根刺，紮在了每個核心成員的心裡，尤其是那些將技術視為信仰的人。

影響在悄然擴散。表麵上，公司依舊井然有序，鍵盤敲擊聲、討論聲、印表機運作聲一如往常，但在這些熟悉的聲音之下，湧動著的是難以言說的失落和悄然滋生的疑慮。林薇在聯盟和外部夥伴麵前，以驚人的韌性和冷靜穩住了大局，她展現出的姿態無懈可擊，彷彿這次的挫敗僅僅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戰術調整。然而，關起門來，自家團隊內部的暗流，遠比外部的風浪更為複雜、更難疏導。

這股暗流中，最為洶湧澎湃的，自然是技術總監沈浩。他是“釘刺”技術靈魂的鑄造者之一，對團隊傾注了無數心血纔打磨出的那份技術方案，懷抱著近乎偏執的自信。在他構築的理想國裡，技術的先進性與方案的完美度，應該是決定勝負的唯一圭臬。他無法理解，更不能接受，如此傾注心血的作品，最終敗給了所謂的“非技術因素”——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心照不宣的套路以及桌麵下的交易。連續幾天，他都把自己封閉在技術部的核心區域，像一頭受傷且憤怒的困獸。他陰沉著臉，對前來彙報進度的下屬惜字如金，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原本活躍的技術部也變得沉悶起來。甚至對於林薇幾次試圖緩和氣氛、溝通後續策略的舉動，他也隻是用近乎冰冷的沉默和簡短的“嗯”、“知道了”來回應，那刻意迴避的目光裡，滿是未被撫平的褶皺和深深的失望。

這種壓抑的情緒，終於在一次僅有林薇、喬娜、秦悅三位女性核心管理層參加的小範圍會議上，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猛烈地爆發了。

會議是在林薇那間視野開闊的辦公室裡進行的，窗外是繁華的城市天際線，室內卻彌漫著一種凝重的氣氛。沈浩幾乎是踩著點進來的，他徑直走到離林薇最遠的位置坐下，身體微微後仰，雙臂抱在胸前，這是一個典型的防禦和疏離姿態。

會議剛開始，討論著一些常規的運營問題，但誰都看得出來，真正的問題懸而未決，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當話題不可避免地再次繞回到那次競標時，沈浩一直緊繃的下顎線終於徹底斷裂。

“為什麼？”他的聲音不高，卻因為極力壓抑而帶著一絲顫抖，拳頭猛地砸在光滑的會議桌麵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桌上的水杯微微晃動，“為什麼我們總是要妥協？為什麼？！明明我們掌握著更優的技術，能提供更高效的解決方案，結果呢？結果卻輸給了那些鑽營關係和玩弄套路的人！如果我們每一次傾儘全力的努力，最終換來的都是這樣的結果，那我問你，我們堅持技術至上，到底還有什麼意義？！不如大家都彆搞研發了，都去學怎麼搞關係、玩手段算了！”

他的話語像連珠炮一樣，充滿了技術理想主義者在現實壁壘前撞得頭破血流後的憤怒、不甘和深深的迷茫。那雙平日裡閃爍著程式碼靈光的眼睛，此刻燃燒著挫敗的火焰。

會議室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隻有沈浩略顯粗重的呼吸聲。秦悅一如既往的冷靜，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理性而審慎。她輕輕放下手中的鋼筆，語氣平穩卻帶著不容忽視的擔憂：“沈浩，你的心情，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能理解。我們都為那個方案付出了很多，你的感受，我們感同身受。”她話鋒一轉，語調變得更加沉穩，“但是，我們必須正視現實。商業世界的執行邏輯，從來就不是單純的技術競賽。這次失敗，固然有外部因素，但也確實暴露出我們目前這種聯盟模式，在應對大型政府背景專案時存在的天然短板——我們的抗風險能力，尤其是應對非市場風險的能力，還太弱。我認為，這是一個警示。未來在選擇專案和確定主攻方向時，我們需要建立更完善的評估機製，將這些‘非技術風險’納入核心考量範圍，更加謹慎地行事。”

喬娜見狀，立刻試圖打圓場，她的聲音柔和，帶著安撫的意味：“好了，沈浩，先消消氣。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再生氣也於事無補啊。薇姐這些天一直在積極奔走，尋找後續的機會和突破口，從來沒有放棄過。失敗是成功之母嘛，這次我們積累了經驗，看清了一些東西，未必完全是壞事……”

“又是這套說辭！成功之母？我們到底要有多少個‘母親’，才能換來一次真正的成功？！”沈浩猛地打斷了喬娜，他的目光如同兩道灼熱的鐳射，越過會議桌，直直地射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林薇，“林薇，你是我們的領路人，你告訴我，我們‘釘刺’到底要走哪條路？是繼續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地遵循著彆人製定的、並不公平的規則，每一次都被那些資源雄厚的巨頭壓著一頭，忍氣吞聲？還是，我們敢不敢豁出去一次，真正依靠我們的技術，乾一票大的，用絕對的實力打破這個該死的規則？！”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薇身上。她一直安靜地聽著，沒有急於反駁，也沒有流露出任何被冒犯的情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浩話語背後那幾乎要溢位來的無力感，那種感覺，在她獨自麵對投資方質疑、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時，又何嘗沒有品嘗過？但她不能，絕不能讓情緒主導公司的航向。

她緩緩抬起眼，迎向沈浩那充滿質問的目光，沒有絲毫迴避。“沈浩，”她的聲音不高，卻像磐石一樣穩定，帶著一種撫平躁動的力量，“你想怎麼豁出去？具體用什麼方法，去打破你所說的規則？”

她微微前傾身體，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是用我們‘釘刺’現有的全部家當，去賭一個可能讓我們頭破血流、甚至萬劫不複的結果嗎？賭上所有員工的飯碗，賭上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這點基業？然後呢？如果輸了——我必須說，在目前的情勢下，輸的概率遠大於贏——‘釘刺’怎麼辦？跟著我們打拚的這幾十號信任我們、依靠我們的員工，又該怎麼辦？”

林薇站起身，步履沉穩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色，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著溫暖的光澤，但那光卻透不過她眼底的深沉。“我也想快意恩仇，”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幾乎不可聞的歎息，“用我們絕對的技術實力，碾壓遇到的一切不公平，讓所有質疑我們的人都閉嘴。這聽起來很痛快，是不是？但現實是，我們還在成長，我們的翅膀還不夠硬，我們的根基還不夠深。在這個階段，盲目地、不計後果地去硬碰硬，那不是勇敢，是愚蠢，是拿所有人的前途為自己的情緒買單。”

她轉過身，背對著窗外的光，麵容在逆光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牢牢地鎖定在沈浩身上。“沈浩，你的技術，你帶領團隊研發的核心成果，是我們‘釘刺’最珍貴的財富，是我們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核武器’。”她用一個強有力的比喻，“但你要知道，核武器最大的威力，並不在於它被投入實戰的那一刻，而在於它高懸於頂所形成的‘威懾’，在於它在最關鍵、最決定性的時刻，能夠確保‘一擊必中’！而不是在日常的摩擦中，就輕易地拿出來炫耀，甚至衝動地與人進行‘對轟’，那隻會過早地暴露我們的底牌，消耗我們的潛力，最終得不償失。”

林薇的比喻精準而有力，讓情緒激動的沈浩沉默了一下，緊握的拳頭微微鬆開了些，但他臉上那份屬於技術人的倔強和不服，並未完全消退。“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他的聲音低了一些，卻依然帶著不甘，“難道就這樣一直等下去，眼睜睜看著那些技術垃圾，靠著關係和套路一次次上位？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不會等太久。”林薇打斷他，語氣篤定而充滿力量，她走回會議桌旁，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前傾，形成一個極具壓迫感和說服力的姿態，“我已經讓喬娜和張揚動用所有資源，全力蒐集‘寰宇科技’在拿下這個專案後，可能對外釋放的分包環節資訊。同時，我也在親自接觸其他幾個潛在的重量級客戶，他們對我們的技術方案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這次競標，雖然我們失敗了，但我們的方案價值已經得到了在場所有專家和部分競爭對手的暗中認可，這就是我們撬動未來的支點！沈浩，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你，需要你的技術團隊保持領先，持續迭代，磨亮我們的劍鋒。但我更需要你冷靜下來，穩住軍心。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它隻會矇蔽我們的雙眼，讓我們在關鍵時刻做出錯誤的判斷，將我們引入更危險的境地。”

她的目光懇切而堅定，試圖將力量和冷靜傳遞給這位至關重要的夥伴。

就在這時，一直低頭看著平板電腦處理資訊的秦悅，手機突然響起了一聲特殊的提示音，那不是普通的簡訊或應用通知，聲音短促而尖銳。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螢幕，向來平靜無波的臉色驟然一變，眉頭緊緊蹙起。她沒有說話，隻是迅速將手機螢幕轉向林薇，遞了過去。

林薇接過手機，目光落在螢幕上那條沒有顯示來源的匿名訊息上。白色的背景上，隻有一行簡潔卻令人心驚肉跳的黑字：

“小心內部，有人對現狀不滿，接觸了‘寰宇’。”

一瞬間，會議室裡剛剛因為林薇一番話而稍有緩和的空氣，彷彿被瞬間抽空，徹底凝固了。窗外的夕陽似乎也失去了最後一絲暖意，隻剩下冰冷的餘暉，映照著幾張驟然變得凝重無比的臉龐。

外部的壓力尚未化解，內部的裂痕，卻已在不經意間悄然顯現。這無聲的一擊，遠比競標失敗本身，更讓人感到心驚與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