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143章 手術室外的博弈
清晨七點，城市尚未完全蘇醒，市第一醫院外科大樓卻早已燈火通明。林薇站在五樓手術等候區的窗邊，望著樓下逐漸擁擠的車流，手中的咖啡早已涼透。今天是母親心臟搭橋手術的日子，一個她既期盼又恐懼的日子。
手術預定八點開始，此刻距離母親被推進去已過去半小時。等候區內，幾位親戚低聲交談著，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焦慮混合的獨特氣味。林薇的舅舅不停地看著手錶，姨媽則一遍遍翻看手中的病曆資料，彷彿那些複雜的醫學術語能給她帶來某種安慰。
林薇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手術室門上那盞刺眼的紅燈上移開。她走到角落的座位，開啟膝上型電腦，試圖用工作分散注意力。然而螢幕上跳動的數字和圖表今天卻失去了往日的魔力，她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扇決定母親生死的大門。
就在她第三次重讀同一份報告時，手機在掌心震動起來。螢幕上“喬娜”二字不斷閃爍，像是不祥的預兆。林薇本能地想結束通話——在這個時刻，任何與醫院無關的事情都顯得不合時宜。但職業本能告訴她，如果不是十萬火急，喬娜絕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她。
“我在醫院，”林薇接起電話，聲音刻意壓低，“長話短說。”
“薇姐，我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但‘萬家彙’專案出結果了。”喬娜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沈浩他們立了大功，不僅保住了客戶，還爭取到了三個新訂單。但是——”
這個“但是”讓林薇的心猛地收緊。她起身走向走廊儘頭，高跟鞋在光潔的地麵上敲出急促的節奏。
“徐天那邊有新的動作。”喬娜語速加快，“他利用‘寰宇’在行業協會的影響力，推動了一項‘數字化服務商準入門檻標準’的草案進入快速表決程式。表決就在今天下午兩點！”
林薇靠在了冰涼的牆壁上，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湧向大腦。徐天選擇的這個時間點太過巧合，巧合得令人不安。是商業間諜向他透露了她今日無暇他顧的訊息，還是這根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突襲？
喬娜繼續彙報著細節：“這份公約表麵上是為了規範行業秩序，實際上每一條款都在針對我們這樣的中小型企業。註冊資本要求提高到五千萬，三年內完成過五個千萬級專案的業績要求，還有技術人員持證比例的限製……如果我們被排除在大型專案競標門外，聯盟內至少三分之一的企業撐不過明年。”
林薇閉上雙眼，腦海中飛速閃過各種資料和可能性。她彷彿能看見徐天坐在他那間可以俯瞰整個cbd的辦公室裡，從容地佈下這個殺局。而對於她，此刻卻身處這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世界，一邊是母親生死未卜的手術，一邊是公司生死存亡的關口。
“薇姐？你還在聽嗎？”喬娜的聲音帶著不確定的擔憂。
林薇猛地睜開眼睛，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聽著，娜娜，”她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沙啞，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我們現在有三條戰線要打。”
她快速整理著思路，語速不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第一，政治戰線。立刻聯係所有和我們關係密切的協會理事，特彆是那些對‘寰宇’壟斷早有不滿的元老。不要隻談利益，要強調這份公約的排他性將損害行業創新和良性競爭。告訴李老，如果他還在乎自己一手創辦這個行業協會的初衷，就該站出來說話。”
“第二，輿論戰線。讓張揚馬上準備新聞通稿，核心論點是‘警惕借行業自律之名，行市場壟斷之實’。重點突出我們剛剛完成的‘萬家彙’救援案例，強調創新型小企業在填補市場空白、促進技術進步方麵的價值。準備好通稿和背景材料，一旦表決對我們不利，立刻通過合作媒體發布，製造輿論壓力。”
“第三，統一戰線。聯係王總、趙總他們，讓聯盟所有成員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遊說、施壓。哪怕是拖延表決時間也好，我們需要喘息的空間。告訴他們，今天是‘釘刺’被針對，明天就可能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電話那頭傳來鍵盤急促的敲擊聲，喬娜一字不落地記錄著每一條指令。“我明白了，薇姐。但是如果沒有你在場……”
“我不能親自到場，但我會保持手機暢通。”林薇打斷她，“每半小時給我發一次進展簡報，有任何重大變化立刻打電話。現在，去執行吧。”
結束通話電話，林薇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的企業家，隻是一個擔憂母親安危的普通女兒。家庭和事業的雙重壓力像兩座大山，將她擠壓在狹窄的縫隙中，幾乎喘不過氣。
她慢慢走回等候區，親戚們投來關切的目光。舅舅輕聲問：“公司有事？要不要先去處理？”
林薇搖搖頭，在塑料長椅上坐下，雙手緊緊交握。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模擬下午表決會的每一個細節——哪些理事可能被說服，哪些媒體會站在他們這一邊，聯盟內部是否會有企業臨陣退縮……
時間在焦慮中緩慢流逝。每一分鐘都像是被無限拉長，手術室門上的紅燈依然固執地亮著。林薇不時檢視手機，既期待又害怕看到喬娜的訊息。
十點十七分，第一條簡報到來：“已聯係上李老，他表示會慎重考慮。張理事態度曖昧，可能需要更多籌碼。”
十點四十九分：“通稿已準備就緒，三家主流媒體同意視情況發布。財經週刊記者對此事表現出特彆興趣，要求獨家采訪。”
十一點三十二分：“王總承諾全力支援，但趙總提出需要聯盟提供更多資源互換。已有五家企業加入遊說行列。”
每一條資訊都讓林薇的心懸得更高。她快速回複著指示，大腦在家庭牽掛和商業博弈之間急速切換。這種分裂感讓她疲憊不堪，卻又不得不強打精神。
中午時分，手術已進行四個小時。護士出來告知手術進展順利，但還需要一段時間。林薇勉強吃了兩口舅舅買來的三明治，味同嚼蠟。
下午一點，表決會即將開始。林薇站在窗前，望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輛，感覺自己彷彿被分割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一個守候在母親病床前的好女兒，一個在商場上拚殺的企業家。哪一個纔是真實的自己？或許，兩者都是。
一點四十分，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喬娜直接打來：“薇姐，情況不妙。‘寰宇’增加了籌碼，承諾如果公約通過，將開放部分技術平台給支援者。已經有兩個原本中立的理事動搖了。”
林薇感覺喉嚨發緊。“把我們準備好的‘萬家彙’案例資料發給他們，重點突出我們如何在‘寰宇’放棄的專案中創造出新的價值。還有，提醒他們記住三年前‘迅科’被逼破產的教訓。”
“我馬上去辦。但是薇姐，如果這樣還不行……”
“那就啟動b計劃。”林薇的聲音冷了下來，“讓張揚準備好通稿，同時聯係我們的法律顧問，準備提起反壟斷訴訟的材料。就算輸，也要讓‘寰宇’付出代價。”
結束通話電話後，林薇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窗框，深深呼吸。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意識到，無論她在商場上多麼強勢，在生命與健康麵前，一切都顯得如此渺小。如果母親能夠平安度過這一關，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向兩點，表決會應該已經開始了。林薇關閉了手機提示音，但將震動調到最強，放在外套內側的口袋裡，緊貼著心臟。每一下震動都讓她的心跳加速。
兩點二十三分，手術室門上的紅燈終於熄滅了。林薇猛地站起身，眼睛緊緊盯著那扇緩緩開啟的門。
主刀醫生走了出來，拉下口罩，臉上帶著疲憊卻欣慰的微笑：“手術很成功，所有血管都接通得很好。接下來二十四小時是關鍵觀察期，但最危險的階段已經過去了。”
林薇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扶住牆壁，才沒有讓自己癱軟在地。舅舅和姨媽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等候區內壓抑已久的氣氛終於鬆弛下來。
就在這一刻，她感覺到胸前的手機連續震動了兩下。林薇顫抖著手取出手機，螢幕上顯示著喬娜發來的資訊：“薇姐，表決推遲了！李老在最後關頭要求成立專項小組重新評估公約影響，我們爭取到了至少兩周時間！”
雙重的好訊息如同久旱後的甘霖，瞬間滋潤了她乾涸的心田。林薇靠在牆上，任由淚水肆意流淌。這是喜悅的淚水，是釋然的淚水，是曆經漫長煎熬後終於看到曙光的淚水。
她望向窗外，不知何時，天空已經放晴，陽光穿透雲層，在醫院走廊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在這一刻，她彷彿獲得了新生——無論是作為女兒，還是作為企業家，她都挺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
遠處的城市依然喧囂，商場的戰爭遠未結束。但此刻，林薇隻想好好陪伴在母親身邊，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平靜。明天，還會有新的挑戰，但至少今天，她贏得了這兩場不能輸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