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59章 裂痕初顯
巨大的危機如同驟然降臨的暴風雨，在經曆了驚心動魄的搏鬥後，終於雲收雨歇。當“釘刺”專案不僅成功規避了“暗夜行者”病毒帶來的毀滅性打擊，更以其卓越的效能和穩固的防禦體係贏得了市場與客戶的極高讚譽時，整個公司上下彷彿被抽乾了最後一絲力氣，隨即又被洶湧而來的巨大喜悅所淹沒。連日來的高度緊張、不眠不休的加班鏖戰、以及懸在每個人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巨石，在這一刻統統化作了難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如釋重負的疲憊。
為了犒勞這支經曆了烈火考驗的團隊，林薇毫不吝嗇，大手筆地包下了位於市中心頂層的“雲頂”高階餐廳。這裡擁有俯瞰全城的絕佳視野，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如同鋪開的璀璨畫卷。水晶吊燈折射出溫暖耀眼的光芒，舒緩的爵士樂在空氣中流淌，長桌上擺滿了精緻的法式餐點和各色名貴酒水，整個空間都彌漫著一種成功與犒賞的氣息。
氣氛熱烈得幾乎要溢位來。同事們卸下了平日裡的嚴肅與緊張，臉上洋溢著輕鬆的笑容。他們互相舉杯，觥籌交錯間，聲音嘈雜卻充滿活力，慶祝著這場來之不易、堪稱逆轉的勝利。張揚無疑是場內的焦點，他正口若懸河地講述著專案攻堅期間某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誇張的肢體動作和幽默的語言引得周圍同事陣陣鬨笑。喬娜和秦悅端著酒杯，站在落地窗前，低聲交談著，不時發出會心的微笑，她們的目光掃過全場，帶著欣慰與感慨。就連一向沉默內斂、習慣獨處的沈浩，也比平時放鬆了許多，他獨自坐在相對安靜的角落沙發裡，麵前已經空了幾個酒杯，臉上帶著微醺的紅暈，眼神有些飄忽，似乎也沉浸在這份集體性的喜悅之中，隻是那喜悅之下，似乎還藏著一絲難以捕捉的落寞。
林薇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環視著眼前這一切。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晚禮服，雖難掩倦容，但眼神明亮，充滿了創業者特有的成就感與滿足感。看到團隊成員們如此開懷，她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正是這群人的信任、堅持和才華，才讓“釘刺”這艘小船在驚濤駭浪中不僅沒有傾覆，反而駛向了更廣闊的海域。她深知，這份成功屬於這裡的每一個人。
待氣氛逐漸達到**，林薇輕輕敲了敲手中的香檳杯，清脆的聲音吸引了全場的注意。燈光似乎也配合地聚焦在她身上，原本喧鬨的餐廳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這位年輕而果決的領導者。
“各位，”林薇微笑著開口，她的聲音清晰而沉穩，傳遍每個角落，帶著一種鼓舞人心的力量，“首先，我想說，辛苦了！過去這段時間，我們每一個人，都拚儘了全力。我們麵對的不是普通的挑戰，而是一場旨在摧毀我們信心的惡意攻擊。但是，我們挺過來了！我們不僅挺過來了，我們還贏得漂亮！”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麵孔，語氣愈發堅定：“這一仗，我們挽回的不僅僅是一個專案，更是打出了‘釘刺’的聲威！我們用實力向所有人證明，我們是一支能夠直麵危機、能夠打硬仗、更能打勝仗的鋼鐵隊伍！我為大家感到無比的驕傲！”
話音剛落，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瞬間爆發出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激動與自豪。
林薇抬手示意大家安靜，臉上笑容更盛，丟擲了更實際的重磅訊息：“為了感謝各位的辛勤付出，我宣佈，這個季度，所有參與專案的成員，獎金翻倍！”
“喔！！林總萬歲！太棒了！”台下再次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氣氛瞬間被推向了。獎金翻倍，這是對大家辛苦最直接、最實在的肯定。
待歡呼聲稍歇，林薇的表情稍稍嚴肅了一些，她知道，接下來要宣佈的事情，將決定公司未來的走向。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但是，勝利屬於過去，眼光必須看向未來。這次‘蔚風’專案，讓我們看到了更巨大的市場潛力，也對我們自身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了支撐公司下一步更快速、更穩健的發展，尤其是為了能夠承接更多像‘蔚風’這樣具有行業影響力的頭部專案，經過我與秦總、喬總慎重而詳細的商討，我們一致決定，正式啟動公司第一輪外部融資計劃，引入真正有實力的戰略投資者，為我們注入更強大的資金保障和更廣闊的行業資源……”
這個訊息，如同在沸騰的油鍋裡滴入了一滴水，引起了更大的反響。對於台下絕大多數員工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極其利好的訊息。融資意味著公司前景被資本市場看好，意味著規模擴張、薪資提升，也意味著他們手中持有的期權價值可能呈幾何級數增長。人群中爆發出更加興奮的議論聲和掌聲，許多人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
然而，在這片樂觀的浪潮中，有一個角落卻格格不入。
坐在陰影處的沈浩，臉上的微醺紅暈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逐漸凝固的嚴肅。他原本有些飄忽的眼神瞬間聚焦，眉頭緊緊地鎖成了一個川字，握著酒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林薇關於融資和發展規劃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根細針，紮在他敏感的神經上。擴大規模？頭部客戶？這些詞彙在他聽來，與他內心深處對“釘刺”的期許越來越遠。
林薇在講話的間隙，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沈浩所在的方向，恰好捕捉到了他臉上那清晰無誤的抵觸情緒。她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悄然掠過。她早知道沈浩對資本介入抱有戒心，但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強烈，尤其是在這個本該共同慶祝的時刻。話已出口，如同潑出去的水，無法收回。她隻能硬著頭皮，試圖用更宏大的願景來化解可能出現的質疑，繼續說道：“……引入戰略資本，將幫助我們更快地擴大團隊規模，提升技術實力，從而更有信心和能力去拿下更多行業頂尖的客戶，確立我們在安全領域的領先地位……”
“我反對！”
一個清晰、冰冷、帶著明顯醉意和強烈不滿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突兀地炸響，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林薇尚未說完的話。
全場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彷彿有人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交談聲、笑聲、酒杯碰撞聲戛然而止。空氣中彌漫的美食香氣和美酒醇香，似乎也瞬間凝固。每一個人都驚愕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望向聲音的來源——那個角落裡的沈浩。
隻見沈浩猛地站了起來，身體因為酒精和激動而微微搖晃。他的臉頰重新漲得通紅，但這次不是因為酒意，而是源於壓抑已久的憤懣。他的眼神不再飄忽，而是直直地射向舞台中央的林薇，目光中充滿了質疑和失望。
“擴大規模？拿下更多頭部客戶？”沈浩的聲音因為情緒激動而有些顫抖，但卻異常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林薇，你還記得我們當初為什麼創立‘釘刺’嗎？我們擠在那個連空調都沒有的破舊辦公室裡，通宵達旦地寫程式碼，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有朝一日，把公司變成一個唯利是圖、被資本裹挾的、另一個‘寰宇’嗎？”
“寰宇”二字，像一把重錘，敲在許多老員工的心上。那是行業內一家以激進商業化、忽視技術初心而聞名的大公司，也是他們曾經不屑甚至厭惡的物件。
林薇徹底愣住了。她預想過沈浩可能會私下找她爭論，卻萬萬沒想到，他會選擇在這樣一個全員歡慶的公開場合，以如此尖銳、如此不留情麵的方式發難。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她措手不及，臉上火辣辣的，彷彿被當眾扇了一巴掌。她強壓下心頭竄起的火氣和委屈，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和，試圖控製住局麵：“沈浩，你喝多了。融資是為了讓公司獲得更好的發展平台，讓我們有能力、有資源去做更多我們想做的事情，實現更大的價值。”
“想做的事情？哈！”沈浩嗤笑一聲，笑聲中充滿了諷刺和悲涼，他提高音量，像是在質問在場的每一個人，“我們現在做的，還是我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嗎？為了趕‘蔚風’的工期，技術方案一再妥協，核心的安全邏輯為了所謂的‘使用者體驗’讓步！為了迎合客戶那些不切實際的需求，拚命往產品裡增加一堆華而不實、徒增漏洞的功能模組！現在，你又要引入資本？資本是什麼東西，林薇，你難道不清楚嗎？！”他的聲音愈發激動，“它們眼裡隻有增長率、回報率、市場份額！它們會像催命一樣要求你更快地推出新功能，更快地佔領市場，更快地賺錢！到那個時候，報表和股價纔是最重要的！還有多少空間，能留給我，留給我們技術團隊，去沉下心來，去做那些可能短期內看不到收益，但卻真正具有長期價值、能夠構築我們核心壁壘的技術研究？還有嗎？！”
沈浩的這番話，像一把鋒利而冰冷的手術刀，毫不留情地劃開了慶功宴表麵歡樂祥和的氣球，也精準地刺中了林薇內心深處一直在努力平衡、時常感到掙紮的那個痛點。她何嘗不知道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她何嘗不懷念當初純粹的技術時光？但她更清楚，在殘酷的商業世界裡，生存是第一位，沒有生存，何談理想？
現場鴉雀無聲，落針可聞。之前的歡快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尷尬和緊張。同事們麵麵相覷，有人低頭不語，有人麵露擔憂，也有人眼中流露出對沈浩話語的些許認同。整個餐廳彷彿被無形的寒冰凍結。
林薇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沈浩的質疑本身或許有他的道理，但他選擇的這種時間和方式，讓她作為ceo的權威受到了公開挑戰，讓她在全體員工麵前下不來台，更讓她感到一種不被理解的委屈和憤怒。她所做的一切戰略決策，難道不都是為了公司能夠活下去、發展得更好，為了在座每一個人能有更穩定的收入和更廣闊的舞台嗎？為什麼他就不能從大局考慮？
“沈浩！”林薇的語氣不再掩飾，變得強硬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公司要生存，要發展，要養活這麼多員工和他們的家庭，就必須遵循基本的商業規則！我們不能隻靠著理想和情懷活著！那樣太天真了！”
“現實？現實就是一步步向資本低頭？就是變得越來越像我們曾經最討厭、最鄙夷的那種公司？”沈浩激動地打斷她，眼神中充滿了深切的失望，甚至帶著一絲絕望，“如果‘釘刺’最終變成了那個樣子，那它還是我們當初一起創立的那個‘釘刺’嗎？它的靈魂還在嗎？”
說完這最後一句近乎呐喊的質問，沈浩猛地將杯中殘餘的酒液一飲而儘，彷彿飲下的不是美酒，而是滿腔的憤懣與無奈。他用力推開椅子，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然後，他不再看林薇一眼，也無視了全場驚愕的目光，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餐廳門口走去，決絕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燈火通明的走廊儘頭。
留下一室死寂，和一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同事。
還有站在中央，臉色鐵青，身體微微顫抖的林薇。
原本精心準備的、旨在凝聚人心的慶功宴，就這樣以一種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方式，不歡而散。歡樂的盛宴戛然而止，剩餘的隻有冰冷的尷尬和深重的憂慮。
後續的環節草草收場。同事們懷著複雜的心情陸續離開，沒有人再多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抑。林薇強撐著笑容與最後幾位高管道彆，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後，她臉上強裝的鎮定才瞬間崩塌。
心情糟透了。一種混合著憤怒、委屈、疲憊和深深迷茫的情緒席捲了她。她知道沈浩的話並非全無道理，那些關於技術初心和商業現實的矛盾，她也一直在艱難地權衡。但他為什麼非要選擇這樣一種最傷人的方式？在公開場合撕破臉，將核心團隊的分歧**裸地暴露在所有員工麵前，這無疑會對公司的士氣和穩定造成巨大的打擊。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力感。獨自一人，她走到了餐廳外的露天觀景台，夜晚的涼風迎麵吹來，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煩悶。城市璀璨的燈火在腳下蔓延，繁華依舊，但她卻覺得格外寒冷。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間投向樓下不遠處的街道。
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是負氣離開的沈浩，他正有些踉蹌地沿著人行道走著。
而更讓林薇心頭一震的是，另一個身影竟然追上了他！
是周瑞！
隻見周瑞快步追上沈浩，伸手攔住了他，臉上帶著關切和誠懇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安撫他激動的情緒。周瑞遞給他一瓶開啟的礦泉水，嘴裡不停地說著什麼。沈浩起初似乎還想掙脫，但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或許是內心確實苦悶需要傾訴，他最終停下了腳步，麵對著周瑞，雖然表情依然激動，但並沒有推開他，反而像是在聽著對方的勸說。
距離太遠，林薇根本聽不清他們之間的具體對話。但周瑞那隻自然而然地搭在沈浩肩膀上的手，以及他臉上那副充分共情、寫滿“我理解你的處境”、“我懂你的理想”的表情，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林薇！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她的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內部的技術理想與商業現實之爭，團隊核心成員之間的理念分歧……這恰恰是創業公司最脆弱、最容易被外部勢力利用的裂痕啊！
周瑞，這個背景神秘、始終表現得像個友善合作者的家夥，果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精準地抓住了沈浩情緒失控、與林薇公開決裂的這個瞬間，以“知心朋友”的姿態出現，試圖拉近與沈浩的距離！
徐天佈下的這把“暗棋”，正在陰險而精準地撬動著“釘刺”最脆弱的那塊基石！
林薇緊緊握住了露台的欄杆，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比起任何外部的市場競爭和惡意攻擊，這種從團隊內部開始出現的分歧、猜忌和可能被外部勢力滲透的風險，纔是最可怕、最令人心悸的危機。
夜色深沉，觀景台上的風似乎更冷了。林薇望著樓下那幅“促膝談心”的畫麵，心中警鈴瘋狂大作，一股巨大的不安感將她牢牢攫住。裂痕，已經初顯。而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