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61章 將計就計

    午後斜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周瑞這間角落辦公室映照得一片明亮，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微塵。辦公區逐漸恢複了午休後的忙碌節奏，鍵盤敲擊聲與低聲交談混雜成一片背景音。就在這時，技術總監沈浩的身影出現在專案經理周瑞的辦公室門口，他腳步略顯沉重，抬手敲了敲門。

這不同尋常的動靜立刻引起了外麵開放辦公區一些同事的注意。幾位正端著咖啡交流的員工停下了話頭，目光若有若無地追隨著沈浩。誰都知道，自從“蔚風”專案進入關鍵階段，這兩位核心人物之間就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氣氛，近乎冷戰。沈浩的突然主動到訪，無疑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了層層猜測的漣漪。眾人雖表麵上仍忙於手頭工作，但眼角的餘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在那扇緊閉的磨砂玻璃門上，心中暗自揣度著這次密談的內容。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隔音效果良好的牆壁將外界的嘈雜隔絕，營造出一種近乎壓抑的安靜。周瑞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對著電腦螢幕，似乎在審閱什麼檔案。聽到敲門聲，他抬起頭，臉上瞬間堆起了那副慣有的、溫和而職業化的笑容，彷彿戴上了一張精心雕琢的麵具。

“沈總監？”周瑞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他迅速站起身，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快請進。找我有事？”他心下卻是猛地一緊，警鈴微作。沈浩在這種敏感時期不請自來，目的絕非尋常。他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沈浩的神情，一邊飛速思考著各種可能性，是專案遇到了技術難題，還是……與最近的暗流湧動有關？

沈浩沒有坐下，而是選擇站在辦公桌前，與周瑞保持著一段微妙的距離。他今日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眼下的烏青透露著連日來的疲憊，但不同於往日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硬，此刻他的眉宇間籠罩著一種深深的倦怠，甚至帶著一絲妥協的意味。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低沉沙啞：“周經理，你上次跟我提的那件事……我回去仔細考慮過了。”

周瑞心中劇烈一動，如同平靜湖麵下暗湧的激流。他麵上極力維持著不動聲色，甚至故意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引導著對話：“哦？沈總監具體指的是哪件事？”他需要確認，也需要讓沈浩自己親口說出來，這更能降低對方的心理防備。

“寰宇研究院。”沈浩緩緩吐出這四個字，目光似乎有些飄忽，帶著明顯的掙紮痕跡，“你當時說的那些條件……關於預算不設上限，完全的技術主導權……這些都是真的嗎？”他的問題直指核心，語氣中混合著懷疑與最後一縷希望，像一個在沙漠中瀕臨絕望的旅人詢問遠處景象是否為海市蜃樓。

周瑞心中狂喜的浪潮幾乎要衝破堤壩，但他強行壓製住了。機會來了！他立刻換上更加真誠、甚至帶著幾分推心置腹的表情，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彷彿在分享一個重要的秘密：“千真萬確！沈總監，我可以用我多年的職業聲譽向你擔保！徐總，寰宇的徐董事長，他是真正懂技術、也極度捨得在技術上投入的明主。他深刻理解核心技術的價值是企業立足的根本，絕不是像……像我們目前某些領導那樣，隻把技術部門當成包裝營銷的噱頭，甚至是討好資本的工具。”他這番話術經過精心打磨，既捧高了寰宇和徐總，又精準地戳向了沈浩近期在“釘刺”科技內部最大的痛點——與ceo林薇在技術投入和公司發展方向上的激烈衝突。

沈浩陷入了沉默，低垂著眼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這片刻的寂靜在辦公室裡被放大，空氣彷彿凝固了。周瑞耐心等待著，他知道，這是獵物在陷阱邊緣徘徊的最後猶豫。終於，沈浩抬起頭，重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中充滿了無力與失望，像是繃緊的弦驟然鬆開：“說實話，周經理，我在‘釘刺’……確實感到越來越憋屈。林總她……她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產品和技術本身了。最近的戰略重心全都圍繞著下一輪融資展開，各種市場資料、使用者增長指標壓得技術部門喘不過氣。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技術研發的環境隻會越來越惡劣，真正的創新隻會被束之高閣。”

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抱怨”，帶著技術人才特有的理想主義挫敗感，完全符合周瑞對沈浩處境的判斷和預期。它像最後一擊，徹底打消了周瑞內心深處僅存的一絲疑慮。周瑞心中狂喜的浪潮終於洶湧澎湃，但他臉上卻迅速流露出深切的同情和理解，甚至帶著幾分憤慨：“我完全明白！沈總監，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像您這樣擁有頂尖技術實力和遠見的人才，絕對值得一個更能發揮您才華、真正尊重技術價值的平台。寰宇研究院，就是為您這樣的大才準備的舞台！”

他恰到好處地送上高帽，緊接著，話鋒卻微妙一轉，像是體貼地替對方考慮下一個難題：“但是，”沈浩適時地介麵，臉上露出合乎情理的疑慮，“我就這樣空手過去，徐總……他真的會毫無保留地信任我？願意一開始就給我承諾的那些許可權嗎？寰宇內部想必也是人才濟濟……我需要一些……一些能夠立刻證明我價值的東西，一份能讓所有人信服的見麵禮。”他的話語略顯遲疑，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周瑞電腦螢幕上開啟的一份關於“蔚風”專案某個模組的技術文件，那眼神一閃而過的渴望被周瑞精準捕捉。

周瑞立刻心領神會。魚兒不僅聞到了餌香，已經開始試探性地觸碰了！沈浩這是主動索要一份“投名狀”！他強壓住幾乎要溢位嘴角的興奮，聲音壓得更低，充滿了蠱惑人心的力量：“沈總監的顧慮非常現實，徐總那邊誠意十足，但內部流程和觀感也確實需要考慮。至於證明價值……其實，眼前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能讓你一步到位、奠定地位的契機。”

“什麼機會？”沈浩配合地追問，臉上混雜著好奇與緊張。

“‘蔚風’專案，”周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這個名字，尤其是“家庭關懷模式”的核心演算法，“這套係統，特彆是其底層架構和智慧互動邏輯，代表了目前車載ai領域的頂尖水平。寰宇未來在規劃自家的下一代智慧車聯網係統時，這套技術框架和演算法模型具有極高的參考和移植價值。如果沈總監能……設法‘帶’過去，不僅瞬間證明瞭您無可替代的價值，更能讓您在新東家那裡，從入職第一天起就占據技術製高點，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他說得足夠委婉，但其中隱含的“竊取”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沈浩臉上立刻浮現出“震驚”和“強烈的猶豫”，甚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這……這怎麼行！這是公司的核心商業機密！是‘釘刺’最重要的資產之一！而且這麼做風險太大了，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他的反應真實而激烈，完全像一個恪守職業道德的技術人員聽到駭人提議時的本能抗拒。

“風險當然可以控製在最小範圍。”周瑞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擺出一副一切儘在掌握的姿態，“我們不需要拷貝全部的原始碼庫，那樣目標太大。隻需要最關鍵的核心演算法模組、架構設計文件。我有絕對安全的、繞開公司所有監控的渠道可以將資料送出去，保證神不知鬼不覺。等到木已成舟，您已經在寰宇站穩腳跟，誰又能追究什麼呢？屆時，您將是寰宇研究院的院長，執掌未來的技術方向。”他描繪的美好前景極具吸引力，同時刻意淡化了巨大的風險。

沈浩再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眉頭緊鎖，雙手插在褲袋裡，在周瑞辦公桌前的小片空地上來回踱了幾步。辦公室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他輕微的腳步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周瑞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這是獵物在進行最後的心理掙紮，他不能催促，隻需等待勝利的果實成熟落地。

終於，沈浩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麵向周瑞，像是下定了某種巨大而艱難的決心，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聲音低沉卻清晰：“好吧！我……我做！但我需要一些時間準備，核心程式碼的訪問和提取需要避開監控。而且，過程中需要你的配合，幫我引開專案組其他同事，特彆是測試團隊那邊的注意力。”

“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周瑞幾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一口答應下來，拍著胸脯保證，“具體怎麼操作，我們詳細計劃一下。我會動用一切資源，全力配合你！確保萬無一失！”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兩人在辦公室裡進行了一場“深入”的密謀。沈浩表現得極其投入，時而緊張地詢問細節，時而對某個環節的風險表示擔憂，時而又因為想到“光明前途”而流露出壓抑的興奮。他完美地扮演了一個被現實擠壓、被理想誘惑，最終決定鋌而走險的技術天才，每一個表情、每一句台詞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將一個內心充滿矛盾卻又被**驅使的角色刻畫得入木三分。

而周瑞，則完全沉浸在即將立下不世之功的巨大喜悅和幻想中。他細致地“指導”沈浩如何規避內部審計，如何選擇下手時機，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手持這份厚禮，風光回歸寰宇集團，受到徐天重賞，取代那個一直壓他一頭的蘇曼君，成為徐天麾下第一紅人的場景。他過於興奮的大腦自動過濾掉了沈浩表演中那些微乎其微的不自然之處，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正穩穩地坐在一個精心設計的火山口上，腳下不是通往成功的階梯，而是足以將他焚為灰燼的陷阱。

密談結束後，沈浩麵色“凝重”地離開了周瑞的辦公室。一回到自己的獨立技術區域，他立刻反鎖了門，通過一個經過多重加密、無法追蹤的即時通訊應用，將剛才與周瑞“商定”的全部計劃，一字不落地彙報給了ceo林薇。

林薇在電話那頭聽著沈浩條理清晰的複述，心情如同坐過山車般起伏。她既為周瑞和其背後勢力的肆無忌憚感到心驚肉跳，又為沈浩身處虎穴、臨危不亂的應變能力和巨大勇氣感到深深的敬佩與擔憂。“你太冒險了！萬一他中途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你的處境就極度危險了……”

“他不會。”沈浩的聲音透過加密頻道傳來，冷靜得如同最精密的儀器，與之前在周瑞辦公室裡的表現判若兩人，“他太自信了，對自己的判斷和話術過於迷信。而且，他背後的人顯然給了他不小的壓力，急於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一切都在按我們的b計劃推進，放心吧。”

所謂的b計劃，是林薇、沈浩以及絕對可靠的首席安全官秦悅，在極度保密的狀態下，耗費數個深夜共同製定的反製方案。根據該方案，沈浩將向周瑞提供一份經過特殊技術處理的“蔚風”專案核心程式碼及文件。這份資料看似完整無缺，邏輯清晰，實則在內嵌的關鍵演算法處設定了極其隱蔽的邏輯錯誤和致命的“後門”。一旦對方試圖將其投入實際開發或測試，不僅係統無法正常執行，還會在後台悄無聲息地啟用隱藏的追蹤程式，記錄下所有訪問ip、操作行為甚至部分環境資訊，並將這些證據加密回傳到預設的安全伺服器。這將構成對方意圖竊取並使用商業機密的最直接、最有力的鐵證。

與此同時，林薇這邊也悄然行動起來。她指示助理喬娜，以“優化專案管理流程，提升跨部門協作效率”為名，要求周瑞及其專案組提交更詳儘的工作周報、會議紀要和資源排程計劃，以此牽扯周瑞的大量精力，增加其私下行動的難度。另一方麵，她密令秦悅調動所有資源，嚴密監控公司網路的所有異常資料流出，特彆是與周瑞及其親信相關的任何可疑活動，並重點關注是否有非常規的大額資金流動。林薇自己則親自聯係了公司長期合作、值得完全信任的資深商業犯罪律師和頂尖的技術取證專家團隊，讓他們隨時待命，一旦證據鏈完整，立即啟動法律程式。

一張針對商業間諜和無間道者的無形大網，已經在“釘刺”科技內部悄然撒開，隻待獵物完成最後的動作，便可迅速收網。

而另一邊的周瑞，在沈浩離開後，迫不及待地鎖好辦公室的門，用加密線路撥通了寰宇集團董事長徐天的私人號碼。他難掩語氣中的興奮和邀功之情：“徐總，好訊息！沈浩這邊已經基本被我們拿下了，他同意合作，並表示會儘快將‘蔚風’專案的核心技術資料作為‘投名狀’提供給我們。……是，是，我明白，我會督促他儘快得手，同時確保安全……您放心，他目前沒有任何懷疑，完全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電話那頭的徐天，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任何波瀾，隻是簡單地回了一句：“嗯。做得乾淨點。記住，我要的不是一堆有漏洞的垃圾，是真正能馬上投入使用的、有價值的東西。”

“明白！請您絕對放心！保證萬無一失！”周瑞信心滿滿地保證道，語氣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結束通話電話後，周瑞靠在舒適的老闆椅上，誌得意滿地望向窗外繁華的城市景象。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帶著這份足以改變行業格局的“厚禮”，風光無限地回歸寰宇集團總部，接受眾人的豔羨與祝賀，而那個一直以來的競爭對手蘇曼君，則隻能黯然離場。他沉浸在勝利的幻想中，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極力想要竊取的，並非通往成功的鑰匙，而是一把精心偽裝、足以將他現有的一切，包括前途和聲譽，都焚燒殆儘的烈火。這場圍繞技術與背叛的暗戰，**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