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66章 寒冰突圍
徐天的資本絞殺，像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雪寒流，攜著刺骨的寒意席捲而來。不過短短一週，就將
“釘刺”
此前蓬勃生長的業務脈絡徹底冰封
——
那些曾源源不斷湧來的合作諮詢、亟待推進的專案方案，連同團隊裡昂揚的士氣，全都在這場寒流裡凍成了僵滯的模樣。
臨時租用的過渡辦公室本就逼仄，此刻更顯得冷清得令人心慌。這間位於寫字樓中層的房間，上個月還滿是此起彼伏的鍵盤敲擊聲、團隊成員討論方案時的爭執與歡笑，連窗台都擺著員工帶來的多肉盆栽，透著股鮮活的生氣。可現在，盆栽的葉片蔫了大半，沒人有心思澆水；幾張拚接的會議桌上散落著空白的方案紙，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原本總是坐滿人的工位，有兩個已經空了
——
昨天剛有兩位年輕員工遞交了辭職申請，離開時眼底的歉意與迷茫，像根細針，紮在每個留下的人心裡。電話鈴聲早已沒了往日的頻繁，偶爾響起一次，接電話的人也總是很快就垂著頭結束通話，要麼是合作方的婉拒，要麼是供應商的催款。郵箱裡更是成了
“噩耗集中地”，每一封新郵件的標題幾乎都帶著
“終止合作”“暫停履約”
的字眼，點開後那些措辭委婉卻態度堅決的文字，像一塊塊冰，砸在團隊成員的心上。
“薇姐，”
喬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連往日總是梳得整齊的馬尾都有些鬆散，幾縷碎發貼在額角，“又有兩家供應商發來了正式的終止合作函，一家是之前給我們提供資料儲存服務的，另一家是做線下活動搭建的……
我跟他們溝通了好幾次，說可以先付一部分定金，他們還是說‘風險太大’，不肯鬆口。”
她說著，將兩份列印好的檔案輕輕放在林薇的辦公桌上，指尖捏著檔案邊緣，指節微微泛白
——
那是她昨晚熬夜整理的供應商清單，如今又要在
“終止合作”
的欄目標上兩個紅勾。
林薇抬起頭，看著喬娜眼底的紅血絲，想說些安慰的話，卻發現喉嚨發緊。她拿起檔案，紙張邊緣因為喬娜反複摩挲，已經有些發皺。上麵的條款清晰明瞭，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落款處的公章鮮紅刺眼，像一道傷口。
這時，秦悅也抱著膝上型電腦走了過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將電腦放在林薇麵前，點開一份財務報表，螢幕的白光映得她臉色更顯蒼白：“林薇，你看最新的現金流資料。上週還有
87
萬的可用資金，這一週因為要支付員工工資、辦公室租金，還有之前火災後殘留裝置的處理費，已經隻剩
32
萬了。我昨天跑了三家銀行，想申請短期經營貸款，結果都被拒了
——
他們說我們現在‘經營風險過高’，還提到‘寰宇集團近期對科技創業公司的評估報告’，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是徐天在背後做了手腳。”
她頓了頓，手指在鍵盤上敲了敲，調出另一份表格，“更棘手的是，火災後重建辦公區需要至少
50
萬的裝修費，新的伺服器和辦公裝置采購清單我也列好了，算下來得
38
萬，這兩項加起來就是
88
萬，可我們現在的收入……
幾乎為零。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扣除每個月
12
萬的固定支出，我們最多隻能支撐兩個月。”
秦悅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巨石，重重砸在辦公室的空氣裡。旁邊工位上，幾個豎著耳朵聽的員工都低下了頭，有人悄悄攥緊了手中的筆，有人對著電腦螢幕上的空白文件發呆，眼神裡滿是看不到未來的迷茫
——
他們中大多是跟著林薇從創業初期走過來的，看著
“釘刺”
從一個小工作室慢慢壯大，從未想過會走到這樣山窮水儘的地步。
張揚是團隊裡最擅長活躍氣氛的人，他看著大家垂頭喪氣的樣子，強撐著往日的活力，拍了拍手：“大家彆慌啊，辦法總比困難多！我這兩天聯係了不少以前的人脈，有幾個做投資的朋友，還有行業裡的老熟人，說不定能幫我們牽牽線……”
話雖這麼說，他眼底的失落卻藏不住
——
昨天下午，他給一位曾經承諾
“有需要隨時找我”
的投資人打電話，對方隻含糊地說了句
“抱歉，這個時期不太方便摻和寰宇的事”，就匆匆掛了電話。後來他又嘗試在微博、知乎上發起
#支援釘刺#
的話題，還找了幾個媒體朋友幫忙轉發，可話題剛有一點熱度，就被莫名的
“水軍”
刷了一堆負麵評論，緊接著流量就被壓了下去，翻了好幾頁都找不到相關內容。他心裡清楚，這一定是寰宇在背後操控輿論，可他除了咬牙，什麼也做不了。
角落裡的沈浩則比平時更加沉默。他的工位上堆著好幾塊從火災現場搶救出來的硬碟，螢幕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程式碼和資料恢複進度條。自從火災後，他就幾乎住在了辦公室，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都埋在資料裡
——
那些硬碟裡存著
“釘刺”
成立以來的專案資料、客戶資料，還有他自己編寫的技術程式，是團隊最珍貴的
“家底”。此刻，他正盯著螢幕上跳動的恢複百分比，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試圖修複那些被高溫損壞的檔案。偶爾遇到無法恢複的資料，他會停下來，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他不是不知道公司的困境，隻是比起唉聲歎氣，他更願意用技術工作麻痹內心的無力感
——
至少這樣，他能覺得自己還在為團隊做些什麼。
壓力像一座無形的巨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而最沉重的那部分，全落在了林薇的肩上。她坐在辦公桌前，看著麵前堆著的終止合作函、財務報表，還有員工們低垂的腦袋，心臟像被一隻手緊緊攥著，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現狀的危急：徐天根本不需要再做更多，他隻需要維持這種全方位的封殺
——
斷了
“釘刺”
的合作渠道、凍結資金來源、壓製輿論聲音，就能眼睜睜看著
“釘刺”
像一棵缺水的樹，慢慢枯萎，最後徹底倒下。
投降嗎？接受徐天或許會提出的收購條件？可她太瞭解徐天了，以他的性格，就算收購
“釘刺”，也絕不會給團隊好的待遇，說不定還會把
“釘刺”
的核心技術據為己有，然後解散團隊。或者，乾脆解散公司，讓大家各奔東西？可她看著那些跟著自己打拚的員工，想起他們當初放棄高薪、義無反顧加入
“釘刺”
時的信任，想起大家一起熬夜改方案、一起慶祝專案成功時的笑容，她怎麼能甘心就這樣放棄？
不。絕不。
林薇猛地站起身，走到辦公室的窗前。窗外是車水馬龍的城市，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卻暖不了她冰涼的指尖。樓下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走過，汽車鳴笛聲此起彼伏，透著一股鮮活的生命力。她看著這一切，眼神從最初的焦慮、憤怒，慢慢變得平靜，最後凝結成一種冰冷的堅定。徐天可以用資本的優勢碾壓她，可以用權力封鎖她的路，但他永遠奪不走
“釘刺”
最珍貴的東西
——
團隊的凝聚力，還有
“釘刺”
作為小公司的靈活性。更重要的是，徐天在商場上樹敵無數，他打壓過的公司、得罪過的人，數不勝數，這恰恰是
“釘刺”
的機會。
“寰宇不是鐵板一塊，徐天也不是沒有敵人。”
林薇轉過身，目光掃過辦公室裡一籌莫展的核心團隊成員，聲音清晰而堅定，“他越是花這麼大的力氣打壓我們，就越說明他害怕。他害怕我們成長起來，害怕‘釘刺’代表的這種小公司的創新力量，會打破他一手遮天的格局，害怕我們會成為下一個能威脅到寰宇的存在。”
她說著，走到牆邊的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馬克筆，用力在白板中央寫下四個字
——“合縱連橫”。筆尖劃過白板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彌漫在眾人心中的陰霾。
“徐天想用資本的力量讓我們窒息，那我們就去找不懼怕他資本，甚至與他有利益衝突的力量，和他們結盟！”
林薇的目光落在喬娜身上，“娜娜，你利用你的人脈和資訊網，整理一份名單
——
所有與寰宇存在直接競爭關係，或者曾被寰宇用不正當手段打壓過的公司、機構，哪怕是行業媒體、法律事務所，都要列出來。”
喬娜眼睛一亮，之前的疲憊瞬間消散了大半，她立刻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沒問題！我之前跟幾個行業協會的朋友聊過，知道有幾家公司跟寰宇鬨得很僵，我現在就去聯係他們，把名單整理出來。”
張揚也來了精神，他直了直身子：“薇姐，我可以幫娜娜一起查！我之前做市場調研的時候，收集過不少關於寰宇競爭對手的資料，說不定能用上。”
秦悅推了推眼鏡，若有所思地說：“如果要找盟友，我們得讓對方看到我們的價值，不然他們不會冒著得罪寰宇的風險幫我們。”
林薇點了點頭，她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沒錯，我們需要一份‘投名狀’，一份能證明我們價值，並且能擊中他們痛點的東西。”
她的目光轉向沈浩，“沈浩，我需要你從技術角度出發，做一份關於寰宇核心業務的‘競爭性分析報告’——
比如他們的車聯網平台、主流營銷策略，甚至是他們的資料安全體係。你要找出其中的潛在漏洞、商業模式的風險，還有可能的替代方案思路。報告要足夠犀利，足夠有洞察力，讓那些公司知道，和我們合作，能真正打擊到寰宇。”
這相當於要直接剖析寰宇的
“命門”，一旦被徐天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但這份報告的價值，也足以讓那些與寰宇有矛盾的公司心動。沈浩眼中瞬間燃起了鬥誌，他挺直了後背，原本疲憊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沒問題！寰宇的車聯網平台我早就研究過，他們的底層架構有個隱藏的安全隱患，隻是一直沒被發現；還有他們的營銷策略，過度依賴流量投放，
roi
一直在下降。我今晚就能開始寫報告，保證三天內給你。”
“好。”
林薇點點頭，繼續分配任務，“秦悅，你準備一份最精簡但能體現我們核心能力的商業計劃書。不用寫太多過往的成績，重點放在我們能為盟友提供什麼
——
比如精準的資料分析支援、針對寰宇漏洞的營銷策略、甚至是技術層麵的協助。要讓他們清楚，和‘釘刺’合作，不是在幫我們，而是在為他們自己爭取利益。”
秦悅立刻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明白，我會突出我們的核心優勢，明天上午給你初稿。”
“張揚，你負責蒐集所有相關的輿情資訊
——
包括寰宇最近的負麵新聞、競爭對手的動態、行業裡的政策風向。另外，你還要準備後續的傳播預案，如果我們和某個公司達成合作，該怎麼通過媒體發聲，怎麼引導輿論，既能打擊寰宇，又能保護我們自己，這些都要提前想好。”
張揚拍了拍胸脯：“放心，輿情監控是我的強項，我現在就去整理資料。”
任務分配下去，辦公室裡原本壓抑的氣氛瞬間被打破。大家都行動了起來，鍵盤敲擊聲、電話溝通聲、討論問題的聲音重新響起，雖然前路依然艱難，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了明確的方向，不再是之前那種坐以待斃的迷茫。林薇看著眼前的場景，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但她知道，最艱難的環節，還得由她自己來完成
——
接觸
“啟辰科技”
和
“星輝傳媒”
的決策層。
這兩家公司是喬娜名單上最有合作可能的物件：“啟辰科技”
是近年崛起的新能源汽車公司，與寰宇投資的
“蔚風”
汽車在市場份額、技術研發上競爭激烈，據說去年曾有一個重要的海外合作專案，被寰宇用低價策略截胡，雙方結下了梁子；“星輝傳媒”
則是一家新興的綜合性傳媒集團，近年來在廣告代理、內容製作上發展迅速，野心勃勃，多次與寰宇傳媒爭奪優質資源，甚至有傳聞說，星輝的
ceo
曾在私下場合公開表示
“寰宇的壟斷早該被打破”。
可即便如此，要讓這兩家公司的高層願意見她，願意冒著得罪徐天的風險與
“釘刺”
合作，依舊無異於虎口拔牙。林薇先是給兩家公司的
ceo
發了郵件，郵件裡附上了沈浩那份分析報告的精簡版，還有秦悅商業計劃書的核心內容，詳細說明瞭合作的思路和能帶來的利益。可郵件發出去後，就像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迴音。
她又試著通過公開的聯係方式，給兩家公司的總裁辦打電話，想要預約見麵。接電話的秘書態度都很禮貌，但說辭卻如出一轍：“抱歉，林總，我們李總（或張總）最近日程排得很滿，沒有時間安排會麵。如果您有合作意向，可以先和我們的市場部對接。”
可林薇清楚，一旦把合作意向交給中層部門，訊息很可能會被壓下來，甚至傳到徐天的耳朵裡。
一次次的拒絕，像一盆盆冷水，澆在林薇的頭上。有好幾次，她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手機裡那些沒有回複的郵件，心裡忍不住泛起絕望
——
難道真的連一個見麵的機會都爭取不到嗎？可每當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就會想起團隊成員忙碌的身影，想起那些信任她的員工，她又會重新打起精神。她知道，不能就這麼放棄。
於是，林薇改變了策略。她不再直接求見高層，而是先通過行業協會的朋友、以前合作過的媒體人牽線，聯係對方公司的中層技術或市場人員。她不再提合作，而是以
“分享行業洞察”
的名義，和這些中層人員見麵。見麵時，她會先聊一些行業裡的趨勢，然後巧妙地引出對寰宇業務的分析，不動聲色地展示
“釘刺”
的專業能力和對寰宇的理解。
這個過程緩慢而煎熬，像是在堅冰上一點點鑿出裂縫。她見過
“啟辰科技”
的技術總監，對方雖然對她的分析很感興趣，但提到合作時，還是猶豫地說：“林總，你的思路很好，但寰宇的實力你也知道，我們公司現在還不想和他們正麵衝突……”
她也見過
“星輝傳媒”
的市場部經理，對方態度熱情，卻始終不肯把話題引向高層，隻是說
“我們會把你的想法向上彙報”，之後就沒了下文。
就在林薇幾乎要絕望，甚至開始考慮是否要退而求其次，選擇名單上那些規模更小的公司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請問是‘釘刺’的林薇林總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帶著幾分謹慎。
“我是林薇，請問您是？”
“我是‘星輝傳媒’旗下內容中心的總監，我姓陳。我們之前在去年的行業論壇上見過一麵，當時你做過一個關於‘資料驅動內容創作’的分享，我印象很深。”
陳總監的聲音壓得很低，“林總，你之前讓朋友轉交給我的那份關於寰宇視訊內容生態佈局的分析報告，我們老闆已經看了，他很感興趣。他想私下和你見一麵，聊一聊合作的可能性。但你一定要切記，這次見麵要絕對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公司裡的其他同事。”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跳，她緊緊握著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陳總監，謝謝您。請問見麵的時間和地點定了嗎？我一定準時到。”
“明天下午三點，在市中心的‘靜思茶社’，二樓的‘鬆月’包廂。到時候會有人在門口接你，你隻用報‘青竹’這個暗號就行。”
陳總監頓了頓，又叮囑道，“林總，老闆很重視這次見麵，但也很謹慎，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謝謝您，陳總監。明天見。”
掛了電話，林薇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她的臉上，暖融融的。她看著辦公室裡依舊在忙碌的團隊成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
第一道裂縫，終於在冰封的局麵上出現了。
寒冰之下，生機已然暗湧。這場絕地求生的突圍戰，終於打響了第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