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103章 朝朝盼慕慕,遲遲無歸聲。
是的,到了這裡,這裡,是巴丹吉林沙漠中,最神秘而美麗的存在。
——音德日圖湖。
這湖,在夜晚的沙漠中,更為寧靜了。
湖水,在這寧靜的夜晚顯得異常平靜,像一麵巨大的鏡子,反射著天空的星辰和圓潤的月亮。水麵不時蕩起層層細微的波紋,形成一片片閃爍的銀色光斑,晶瑩剔透。
許是夜風,輕柔撥弄。或是偶爾探頭的水生動物,悄無聲息地拂過水際。
總之,這些波紋在水麵上擴散開來,帶來了一種若有若無的動感,使得整個湖,既真實又如夢似幻。
而湖邊的沙礫,在那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銀白色的光芒。沙礫與湖水的交界處,形成了一條明顯的分界線,又把這幻影一樣的湖泊與沙漠裁剪開來。偶爾,湖麵上竟會飄過一些不知名的水鳥,在水麵上輕點掠過,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
遲慕聲下車,看著這湖麵,凝眉道:“不過...這裡咋一點兒也不惡魔啊?”
是好看的,甚至可以說是絕美,但不適合他們,更不適合老季。
他知道,老季要的,是窒息到顫抖、是害怕到震驚、是不能對生存有任何幻想、侵略而毀滅的美感。
不能,也絕不應該是美好…...
他害怕,他怕老季看到這樣的景色,會覺得悲哀,會清楚地感受到生命之力一點一點的流逝。
這美麗的湖、這輕快自由的水鳥、這沙漠愜意的柔風、這皎潔柔和的明月。這一切的一切…...
彷彿全部都在告誡他:這裡太美了,不適合你,也治癒不了你。
這裡生機盎然的美好,在一點一點地排擠著這個...格格不入的癌症患者。
於是,遲慕聲紅著眼,但麵帶嫌棄:“咋還一股子的死魚腥味兒。”
說著,他又對著那湖指了指:“哎、聞著沒?跟咱學校後邊那個死魚塘一個味兒,昂…...?”他言語間透著一股不易察覺的祈求,好似這樣說,就能讓老季的心裡好受一點
車內的那貓,倒是乖巧,也沒鬨騰,隻是趴在車窗前,和舌頭一人一貓地挨著,看著前方的湖。
舌頭伸手捋了捋那貓的頭,麵上滿是悠閒,打趣地應他:“還能有我的造瘺口難聞?”
遲慕聲是背對著他的,一聽這話,身形不自然地頓了一下。
緊接著,又生怕舌頭看出什麼,轉而變成撓撓頭,聲音裡隱著笑意,道:“呃,那不至於,還是你更臭點兒。”
舌頭輕笑一聲,白了他一眼:“媽呀,真傷心。我想把這造口袋揚你臉上。”
遲慕聲回頭,笑的明眸皓齒,走到舌頭的車窗前,歪頭看他:“那我啊,就訛著你不撒手,咱倆一起聞著你的造瘺口的味兒睡覺~”
舌頭的麵上閃過一絲錯愕,接著,表情滿是無語。
許是想象了一下,被惡心到了,往車內歪了歪身子,佯裝遠離他:“……你是什麼物種,你到底是誰研究出來的呢。”
遲慕聲大笑一聲,拍了拍車窗的門框,也摸了摸那貓的腦袋,開心道:“哈哈,不然,咱們換個地兒?去那個,叫什麼、什麼玩意兒?什麼心臟的湖。叫什麼來著...達格圖湖!”
“據說那兒的湖是紅色的,咱去那兒看看?”
說完,他那桃花眼的眸內,閃過隱隱的試探,小心地猜著舌頭的情緒。
“我倒覺得這兒挺好的,晚上麼,也瞧不出個紅綠黃來。我隻是想在沙漠的湖邊生個篝火,這兒也夠了。”話落,舌頭看向麵前的湖,虛弱的麵上沒有波瀾,眸內一片安靜。
遲慕聲看著,沒多廢話,點點頭。邊往後備箱走邊說道:“行,你喜歡就行,看好狗剩。在車裡等著我,我去後備箱拿些柴火來支棱上。”
正說著,遲慕聲往後備箱走去,此刻的舌頭身邊,空無一人。
在稍遠處的少摯,看向那越野車的後座方向,那車裡的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中。
他的嘴角勾著一抹玩味的笑,劍眉輕挑,輕啟薄唇:“化蛇,拎他。”
那化蛇見狀,立刻領會了少摯的意思,小小的腦袋一歪,猛地作勢要升空!
突然!
少摯又急急出聲:“等等,可能會暴露,我再想想。”
說完,他劍眉微皺,眨了眨眼,略顯遲疑。
對,是怕暴露,絕不是同情,也沒有什麼羨慕,更不會回想到誰。
那化蛇剛起勢呢,急急刹車,在半空旋了個圈,又飛回少摯的左肩,顯得可愛又滑稽。那一人一鳥,隻是死死地盯著遠處的舌頭,沒有立刻行動。
這邊的舌頭,一邊順著狗剩的毛兒,一邊眸色溫柔地看著正在忙活的遲慕聲。
而遲慕聲呢,他正抱著幾根柴火,往前方的地上散落,又跑回來再抱。絲毫不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
緊接著,一個小小的篝火雛形就搭建完畢了。
遲慕聲滿意地點點頭,折回車旁,開了後座的車門,小心地把舌頭扶下車,行至篝火旁的稍遠距離,安頓好。
狗剩完全就是成精了一般,跳至舌頭盤著腿的腿窩內,也尾巴圈著,模樣悠閒、懶散地趴著,倒是一動沒動。
舌頭坐下來後,看了看麵前剛搭好的篝火,又笑著抬頭看向遲慕聲,輕聲問:“這還真是標準的柴火,不是樹枝。你何時弄的?在哪兒弄的?”
遲慕聲嘿嘿一笑,神情像是個邀功請賞的孩子模樣:“那你說的,我辦事,你放心!”
他剛走到篝火的柴火旁,突然,不遠處的沙礫上,有個一閃而過的什麼生物!
那生物,像壁虎,又像蜥蜴。修長的身軀下,是一個極為細長的尾巴,微微往外翹起,捲成個圈兒。那背上的鱗片還泛著點點的銀光,倒是和這星空呼應。
它突然停下,四肢緊貼沙地,眼神直勾勾地鎖定前方,就像是一張拉滿的弓,蓄勢待發。
哦,麵前稍遠處,倒是有一個正在爬動的什麼昆蟲,看不清樣子。
一瞬間,那生物像離弦之箭一般,“蹭!”地竄出,帶起腳下星點的沙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那昆蟲。它靈活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長長的尾巴竟似蛇一般,精確地調整著他在空中的方向。
那弱小的蟲子,遲慕聲還沒看見長什麼樣子呢,直接就被那生物裹挾捕獲,前腳後腳並用,快速地爬行至暮色深處,消失不見。
其實,人這一生之中,重大轉折的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冥冥之中,都有預兆。
但這一點,現在的遲慕聲還不明白,不過以後,遲早明白,不得不明白。
這捕食的一幕,隻發生在短短的幾秒之內。遲慕聲看著那生物的遠去,又想著那生物最後四肢並用的爬行速度,甚是靈敏。於是,點頭讚賞道:“乖乖,這纔是真正的四驅啊!”
“老季,你可小心啊,這是壁虎還是蜥蜴啊?”
說著,他又站起身,巡視著周圍的環境,總感覺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但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
舌頭也看到剛剛那一幕了,可神色並無波動,那眸中毫無波瀾,像是被捕食的昆蟲一般。身軀看著乾枯瘦小,像一個老朽的枯木,毫無生機地立在這兒。
他隻是微微點頭,摘下氧氣麵罩,調整了幾次呼吸。接著,撫著狗剩的腦袋,道:“哦,我們來之前,有個牧民和我說,這東西叫沙娃子。”
遲慕聲歪頭看他:“沙娃子?”
舌頭將那氧氣麵罩放於一旁,道:“沙蜥,沒毒。而且一般也不會招惹你,你手賤除外。”
遲慕聲一聽,麵上流轉著溫柔,看向舌頭懷裡的橘貓。這狗剩倒是肥了不少,此刻正悠閒地眯著眼睛,從身體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甚是可愛。
他笑的不羈,開心道:“喔,我可不像以前一樣,總是萬花叢中過~”
“咱現在可是有貓的人了~是吧狗剩~”
說完,他目光漣漪流轉,伸手,摸了摸狗剩的腦袋。那手的骨節,分明修長。在月光下,映得像一塊極為潔淨,又微微帶粉的白玉。
這就要說到遲慕聲為何這麼喜歡小動物了,倒是得容我娓娓道來。
遲慕聲呢,從小也沒什麼朋友,父親當兵,母親帶著他,開了一個寵物店,他打小就和各種貓貓狗狗呆在一起。
父母當年均為高齡,因多重原因,總是沒機會懷個孩子。終於,母親懷胎十月,保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他,可父親任務重啊,雖是沒能看上一眼,雖是沒能回來,但為夫卻心內記掛地緊哇!
於是,遲父托人捎信,信中詢問:“翹思慕遠人,願欲托遺音,吾兒喚何名?!”
母親收著信,甚覺不對,這文鄒鄒的酸詩,是意欲何為?!不對,這話絕不可能從我家老遲口中說出,臭不要臉的,學什麼文人騷客!?你丫到底什麼時候回來?!扯這二五八萬的文腔能好使麼?這小孩一直嚎個沒完,我腦子都要被喊炸了!
可當他母親預備提筆臭罵一通的時候…...又拿起那封信,來回地踱步。
最終,請教了好友,那可是個語文老師,從某種陰差陽錯的程度上來說,這老師算是挽回了一段即將爆發的雷霆萬鈞。
不愧為語文老師,到底是知識淵博。
隻見那老師洋洋灑灑地寫下了十個大字,真真是完全符合此意境的一句詩——思君如隴水,長聞嗚咽聲。
看到這幾個字,遲慕聲的母親那叫一個滿意啊!
隻見她不斷地點頭,好似看到了什麼絕密天機,欣喜若狂地連連細品:“嗯,不錯!第一句表達催促之意,但重點在第二句,這個“長聞”,古人寫的極妙哇,完完全全地突出了這小子壓根就是沒完沒了的鬼哭狼嚎,極為難帶!”
看來,寫這首詩的人,莫非也是在坐月子?
父親收到詩了,好麼,直接老淚縱橫,看信感歎:妻本剛強,為母則弱。
於是,遲父提筆一揮:遲年得稚子,餘生無遠慕。聲聲催心渡,曲則方直樹。——吾兒名喚:遲慕聲!
什麼意思呢?
遲母認為:“你一個高齡產婦,還能生下個這麼活潑有勁兒的大胖小子,算你走運了臭娘們兒!這輩子啊你就彆想再改嫁咯!這小子天天喊的你心裡煩是吧?再喊就給丫綁樹上,綁地直點兒!”
遲父也講話了:“我老頭子沒想到一把年紀了還能有個後代,算是給祖宗一個交代咯!這輩子啊,沒啥大心願了!你催我,孩子哭鬨,我甚是揪心。但老婆,你先彆急。咱兒子嗓門大,說明咱兒子勁兒大!健康!就像那個大樹,年輪越是彎曲,越能挺直茁壯,日後必定茁壯成長,成為參天大樹!”
無論是個怎麼意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遲母看信,連連點頭,甚是滿意。
原來那用於訓練惡狗的方法,看樣子也能訓兒子?那遲慕聲就叫遲慕聲吧!
冬去春來,日月輪轉,遲母再寫家書:咱家慕聲即將生日啦,臭不要臉的,你咋還不回來看看?括弧:(你彆給我拽那文詞兒,再不回來,老孃抱娃改嫁!)
可父親的這兵,當的好,當的偉大,當的失聯,遲遲沒有回信。
也就是在遲母送出信的這同一年的,同一個月裡,他們住的地方,天災來襲,淩晨,特大地震。
舌頭家有錢啊,還參與抗震救災呢。
當舌頭他爸參與救災的時候,隻見廢墟內一婦人,身下兩條狗,一條貓。那狗和貓,又遮擋著一人,掰開細看,遲慕聲。
可以說遲慕聲的這條命,是他媽和那貓狗,一同救下。
這舌頭他爸,就記住遲慕聲這號人物了,乖乖,這孩子大福德啊!後來,在舌頭父親的幫助下,找到了遲慕聲的父親,他從未見過的生父,僅僅是死在了離家三公裡地的旅店內。
死後的父親,身無長物,唯有胸前衣服的夾層,有一封來自遲母的家書,以及身下...是被壓扁的生日蛋糕。
這段愛情,這三口之家,終究還是——朝朝盼慕慕,遲遲無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