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117章 咚、咚、咚...
遠處的黑色SUV已經啟動,緩緩開離了遲慕聲的視線。
清晨的殘藍與朝陽的橘色在防護欄外纏鬥,每隔幾米就掛著被晨風吹破的蛛網。瀝青路麵浮著濕氣,車輪碾過時發出黏膩的咯吱聲,像踩碎無數蝸牛殼。
他仍是頹廢地坐在車裡,全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乾了一樣,神情疲憊,甚至有些恍惚,愣愣地垂頭,看著搭在腿上的雙手。
這雙手,除了開車,還打過遊戲,吃過飯,寫過幾個為數不多的作業,也揍過人。
這雙手......真普通啊。
他微微閉著眼睛,呼吸漸沉,靠在車窗邊兒,沉沉睡去...
而在他身處境地的上空,少摯眼神裡平靜無波。
一些卡車司機也都已經悉數開車離開這裡。
此間天地,唯此二人…...
一個靠坐在車內,旁邊的狗剩也慵懶地眯著眼睛。
另一個,悠然慵懶地坐在化蛇寬碩的背上,神情淡漠,如王者一般,俯瞰眾生。化蛇的眸子,犀利中透著寒光,一扇一扇地停在滯空。
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無力感,透著濃濃的絕望,在遲慕聲一聲一聲起伏的呼吸裡,彌漫開來…
過了有一陣,日頭高照,大地積極地回應著熱浪。
氣溫高升,來回開車路過這個服務區的司機們,開著空調都隱隱散發著汗意。
但遲慕聲實在是太累了,開了一夜的車,此刻的他,沒有開空調,甚至沒有開窗。
車內的空氣憋悶,悶的他滿頭滿臉的汗珠,但卻仍是沉沉昏睡…...
“廢物。”
少摯冷哼一聲,那滿是輕蔑的聲音,從鼻腔內不屑一顧地傳來。
但下一秒,他抬手一揮,遲慕聲的車窗,隱隱落下一絲縫隙。
少摯輕吐薄唇:“人類真麻煩,先走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可能是對卑微可憐的蟲子產生了一股幾不可聞的憐憫?
隨即,化蛇輕輕扇動翅膀,往東南飛去,飛得緩慢…...
…...
遠處,天際分界線的最後一絲光亮,被擠壓地隻剩片縷橙光……
遲慕聲醒了。
狗剩在一旁默默的蜷著,眨巴著葡萄樣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等著遲慕聲。
他微微動了動,揉了揉眼睛:“狗剩…”
接著,摸索著副駕的手機,長按片刻,這次是開機了。
內蒙的時間,也已經來到了20:35分。
他拖著疲憊的身軀,翻爬到後座,開啟貓糧,狗剩該吃飯了。
遲慕聲一言不發地看著狗剩,小家夥正在吃飯,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眯著眼睛極為享受。
他卻看著清晨,小寬給的那袋食物,愣愣地發呆。
過了良久,他仍盯著那袋食物,一陣幾不可聞的聲音,幽幽地傳來:“狗剩啊,我現在才理解,彆人對我說的那句,我早就聽膩了的話…”
“他們滿眼落寞地看著當時驕傲地不可一世的我,遺憾痛心地說:人跟人之間的差距真大呢…...”
遲慕聲的眸子裡,猩紅一片,像個受傷的小狗。
此刻的他,一頭捲毛,頹廢地靠在車窗邊對著空氣喃喃道:“你說,我就這麼一腔孤勇地跑去那高人說的地界兒,能學出個什麼嗎?”
他用力地攥了攥手,強行壓下心內的起伏,聲音裡帶著幾分苦澀,繼續道:“胖丫說...那個大高,喜歡開車,所以開的稍微好一點兒罷了。”
沉默幾秒,遲慕聲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那俊朗陽光的麵上,滿是頹廢的自嘲。
他低下頭,用一股不冷不熱,沒有感情的聲調輕笑一聲:“嗬,老季他爸,在我13歲那年把我和老季送出國。我13歲開始練賽車。我好喜歡賽車啊,我覺得,要是我開的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來得及…”
“我媽死的時候,我太慢了,我太慢了啊,我來不及跑出去。是她回來,和大白、阿毛、多多一起把我護在身下…”
“隻有在每次超越了自己的成績時,我的心裡才會稍微好受一點,我的痛、我的負罪感、才能減輕那麼一絲…”
他睜著血紅色的雙眸,開口的嗓音裡,透露著無邊的悲涼:“十八歲後,我開啟了他們口中所謂的“F1大滿貫”生涯。”
接著,那眸內的絕望愈來愈深。
每一個字,都是顫著、抖著、好似拚儘全力一般,強行地從喉內擠出:“我的賽車…在任何一場比賽裡,都是第一啊…...”
一種說不出來的劇烈心痛,從他的心底不斷翻滾,洶湧地衝到遲慕聲的咽喉處。
他望著深空,是那麼的深邃,廣袤…
遲慕聲的唇角勾出了一絲很淡的輕笑,像是在嘲諷著什麼:“他,喜歡開車,所以…開的稍微好一點…罷了…?”
黑幕深邃,大夜彌天,銀河驟散…...
遲慕聲:“星星…真多啊。”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驟然傾落...
微風輕拂,拂過他黃色的發梢,因為長時間沒有染發,頭頂的黑色已經長出來,混合著細沙,攪合在頭上,像個沾滿泥漿的拖把。
他就這麼縮卷在這兒,在這空無一人的荒漠服務區內。
一陣小聲的嗚咽,從那抖動的肩頭處傳來,清晰可聞…...
下一秒,一個嗓音柔和的女聲,在他的耳畔輕靈響起:“懸月高掛,恍如白晝。遲兄,為何隻盯著星河不放?”
遲慕聲循聲,微微抬頭。
隻見一女子,身著白衣,長發素裹,彎著腰,黑發紅唇,白皙的麵上隱隱有著汗漬,眯眯著眼睛看著他。
他錯愕道:“…...胖丫?”
嘿,是呢,可不就是陸沐炎麼。
她靦腆地撓了撓頭,笑了聲:“嘿嘿。”
陸沐炎直起身子,慵懶地靠在遲慕聲的車邊雙手抱臂,麵上風輕雲淡,溫柔地說:“不放心你,掉頭回來了。就看到你在這黯然神傷啦。”
他的臉上驟然一紅。
許是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不想被人看到,忙得轉身抹去眼淚,趕緊下車,擰著頭急急解釋道:“你不是趕路嘛你,我,我不是說了我要…”
陸沐炎滿是認可的點點頭:“哦~知道知道,你要跟自己和解嘛。”
說著,她又若有所思地擰著眉,摸著下巴踱著小步,麵上滿是打量玩味的神情:“遲兄打算如何和解?您這幅對月神傷的模樣,倒是可以寫詩。不過生不逢時啊,遲兄要是早生幾千年,李白寫不出地上霜。”
遲慕聲聽著,滿臉黑線,白了她一眼:“胖丫,看我笑話是不是...”
她歪著腦袋,在月光下,映著她雪白透亮的麵板。
陸沐炎眼角帶笑,但眸內的認真實在分明,繼續道:“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麼隻看著星星感傷?”
看著她這突轉認真的眼神,遲慕聲的麵上隱忍著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
接著,他喑啞的嗓音低聲道:“...大致是因為,見過月亮。所以,更能知道,自己隻是一粒星粟吧。”
說完,他劍眉下的桃花眼內,清楚地泛著濃烈的無力感…...
“嗯...可是,所有肉眼可見的星星,都比月亮大哦。”
陸沐炎的聲音,淺淺淡淡,如風過耳,似泉暗流,透著無比安寧的力量。
遲慕聲一愣,側過頭看她。
她那一張一合的唇,雨後的櫻桃一般潤澤。明明每個字都是那麼輕,但...好像每個字,都在用力地砸在他的心上。
在醫院的那股心悸的感覺,又來了。
心臟,明顯地從高處往下墜落。
“咚——!”地一聲。
他看著陸沐炎的臉,看著她明媚的眸,似皎月一樣。
那心臟,又快速地回彈至半空。
“咚、咚、咚...”
陸沐炎仍在溫柔地說著,聲音慵懶、纏綿、透著一股堅決的壯闊:“黃毛,做你自己,發你自己的光。可能很渺小,但隻有努力發出自己的光,每個人都這樣做,星河才會密佈,銀河才會壯闊。”
“隻有一輪孤月,啥星星也沒有,那這月也不好看啊。”
說完,她回首看他,笑若星辰。
遲慕聲仍是沒說話的,
他微微俯身,不自覺地湊近了些,注視著她,眼眸深邃而炙熱。
麵前的人兒,彷彿蘊含著某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
那小巧的唇,乾淨通透,嫣紅晶瑩。
他修長分明的喉結,清晰地動了動…...
陸沐炎笑著,抬眸看向麵前的遲慕聲,眼角彎彎:“有點兒雞血沒?是不是正能量了?”
他驀地回身,眨了眨眼,從喉內艱難地應聲:“……哈。”
說完,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
隨即,遲慕聲轉頭,看向遠處,將眸底那一抹滔天肆虐的**壓了下去…...
見他這副反應,儼然一副板著臉的樣子,是克製著什麼?還在傷心呐?怎麼還是沒笑呢?
於是,陸沐炎尋著他的臉,歪過頭看著他:“還沒有啊?那咱們開誠布公地聊一聊?說完可能…你受到的打擊能小點兒哦?”
遲慕聲眼看著麵前的人兒竟然直接轉過頭來,與他麵對麵地看著。
她挺翹的鼻尖上,在微風拂過之下,牽動著幾縷發絲...
他立刻往另側轉頭,聲音裡透著一股莫名的心虛:“…我沒什麼打擊不打擊的…單純就是思故鄉,鄉愁你懂...”
陸沐炎直接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我的老白,他說看到你和我一起進學院了。”
遲慕聲一愣,歪過頭看她,問:“老白?老白是誰?”
她擺擺手,繼續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找乘哥確認了一下...”
接著,陸沐炎的眸內映著堅毅無比的篤定,心裡有一股莫名的興奮與期待。
她幽幽道:“乘哥說,不知道你具體的特殊是什麼,但你要是開始修,就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