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窩囊,我隻好手刃仇敵奪權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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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明,鉛灰的雲層沉甸甸地壓著建安城,似要將一切都碾碎。
昨夜的雪停了,天地間隻餘一片肅殺的潔白。
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車輪碾過薄冰,發出單調的吱嘎聲,駛向威嚴的宮城。
車廂內,蕭清晏闔著眼,一身素白錦衣,外罩無任何紋飾的玄色大氅,那張臉在昏暗中冷白如玉。
她身側,副將李俊逸玄甲未卸,身形挺拔如鬆,眉眼周正,目光裡卻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他昨夜率親兵駐紮城外,今晨才被急召入府,隻知王妃薨逝,卻不知王府內裡已是何等的天翻地覆。
他隻覺得車內的空氣都比外麵更冷幾分,郡主明明靜坐未動,卻像一柄收於鞘中的凶刃,那股在沙場上見慣了的殺伐氣,歸家後非但未散,反而儘數內斂,凝成了一股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郡主,節哀。”他憋了許久,終究隻吐出這三個字。
蕭清晏眼皮未動,“死不了。”
聲音很輕,冇有溫度,像雪落在冰上。
李俊逸便知趣地閉上了嘴。
他懂她,言語無用,她要的,從來不是同情。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二人下車,徒步走向金鑾殿。
高聳的宮牆投下巨大的陰影,將他們籠罩。
金鑾殿內,龍涎香的暖霧繚繞,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威壓。
文武百官垂首肅立,鴉雀無聲。
禦座之上,昭武帝年過五旬,麵容清臒,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含著笑,注視著階下跪拜的蕭清晏。
“平身吧,清晏。”
皇帝的聲音溫和,透著長輩般的親切。
“三年塞外,辛苦你了。蕩平匈奴,為我大周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
“為陛下分憂,為國儘忠,是臣分內之事。”蕭清晏聲音清冷,不卑不亢。
“好一個分內之事!”昭武武帝朗聲笑道,“有功必賞,此乃祖宗規矩。來人,宣旨!”
內侍尖細的嗓音響起,無非是黃金萬兩、錦緞百匹之類的賞賜。
蕭清晏垂首聽著,神情不起波瀾,彷彿那潑天富貴與她無涉。
“臣,謝陛下隆恩。”她依足了禮數叩首。
“清晏啊,”昭武帝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愈發和藹,
“朕知你心高,這些金銀俗物,未必放在心上。朕真正要賞你的,是一份體恤。”
殿內眾人皆屏息,連蕭毅都緊張地豎起了耳朵。
蕭清晏抬起頭,迎上皇帝探究的目光,唇角竟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隻是那笑意不及眼底。
“陛下說的是。臣此番歸來,方知陛下隆恩浩蕩,遠非金銀可比。陛下不僅嘉獎臣之軍功,更體恤臣父王孤苦,特賜下秦側妃這般解語花,為父王分憂。臣……代九泉之下的母妃,謝陛下隆恩。”
她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像一把無形的錐子,狠狠紮進這滿殿的虛偽祥和裡。
“代九泉之下的母妃”!
此話一出,金鑾殿內數百人的呼吸聲彷彿被瞬間抽空。
離得近的幾位老臣,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擂鼓之聲。
蕭毅的臉“唰”地慘白,冷汗瞬間濕了內衫,他驚恐地看著女兒,嘴唇哆嗦,卻一個字也發不出。
這是瘋了!她是在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他寡恩薄情!
禦座之上,昭武帝臉上的笑意僵住了一瞬,隨即卻更深了。
他定定地看著階下那雙清亮銳利的眼,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名滿京華的將門孤女。
好個蕭清晏!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
“嗬嗬……好,好一個孝順孩子。”昭武帝緩緩靠回龍椅,指節在扶手上輕輕敲擊。
“朕心甚慰。你母親在天有靈,見你如此,也該安息了。”
他語調一轉,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憂慮。
“隻是,匈奴雖退,南疆蠻夷卻趁機作亂,邊民苦不堪言。清晏你既有如此忠孝之心,想必也願為國分憂,為朕分憂吧?”
來了。
蕭清晏心底冷笑。
這老狐狸,一招不成,又來一招,這是要把她從建安這個漩渦裡,再遠遠地扔出去。
蕭毅聞言,以為是皇帝給了台階下,剛要搶著替女兒領旨,卻聽蕭清晏清越的聲音再次響起。
“啟稟陛下,”她再次叩首,動作從容不迫,“國法有綱,以孝為天。臣母新喪,為人子女,理應守孝丁憂三年。此間,不應赴舉,不應嫁娶,不應遠行,更不應出仕。此乃祖宗禮法,亦是本朝律例。臣,不敢奉詔。”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放肆!你……”蕭毅再也忍不住,跨出一步就要嗬斥。
“父親。”蕭清晏冇有回頭,隻冷冷吐出兩個字。
那聲音裡的寒意,讓蕭毅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他看著女兒挺直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
蕭清晏彷彿冇看見父親的失態,繼續道:“南嶺雖有小患,但我大周猛將如雲。臣之副將李俊逸,隨臣征戰三年,勇猛過人,謀略亦是不俗,足以擔此重任。臣願舉薦李俊逸代臣出征。”
李俊逸一愣,立刻出列跪倒:“末將願為陛下效死!”
好一招以退為進!
她拒了皇命,卻又舉了賢才,將“忠”與“孝”分得清清楚楚。
你皇帝若非要逼一個守孝的女兒去打仗,那你就是不孝不仁的昏君!
蕭毅嚇得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對著禦座連連叩首:“陛下恕罪!犬女無知,胡言亂語!臣……臣願代她領兵南下,萬死不辭!”
“父親,”蕭清晏終於回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醜態畢露的男人,眼神裡滿是失望與冰冷,“南疆苦寒,父親身子金貴,還是留在建安城,與秦側妃吟詩作對的好。”
這番話,無異於當眾撕下了蕭毅最後一塊遮羞布。
讓他去帶兵打仗?這簡直是建安城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話。
金鑾殿上,死寂無聲。
文官隊列中,幾位老臣驚得眼皮直跳,拚命給蕭毅使眼色;而以宰相秦辰為首的一派,則眼觀鼻鼻觀心,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武將那邊,幾位與蕭家素有舊怨的將領,則毫不掩飾地交換著看好戲的眼神。
一個連馬都騎不穩的風流王爺,要去領兵南下?
南疆的蠻人是會被他的詩詞歌賦感動到投降,還是會自己抹了脖子?
蕭毅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指著蕭清晏,嘴唇哆嗦,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感覺滿朝文武的目光都像針一樣,將他那身華貴的朝服刺得千瘡百孔。
蕭清晏卻看都未再看他一眼,重新轉向禦座,聲音清朗,響徹大殿。
“陛下,臣父年事已高,身子骨素來孱弱,莫說領兵,便是京郊圍獵都需人攙扶。他一生所學,皆在詩詞歌賦之間,於軍陣一道,一竅不通。”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
“若強派父王南下,非但於戰事無益,恐還會折損我大周軍威,徒增傷亡,為天下人恥笑。”
“屆時,陛下失了良將,臣失了父親,鎮南王府……也再無顏麵立於朝堂。”
她說完,再次叩首,姿態恭敬,言語卻如刀鋒,將所有後果血淋淋地剖開,擺在了皇帝麵前。
昭武帝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目光如刀,死死盯著蕭清晏。
他冇想到,這丫頭竟敢用祖宗禮法和軍國大義來壓他!
昭武帝眼中寒芒閃爍,殺意將泄未泄,禦座旁的珠簾卻輕輕晃動了一下,一道溫婉卻帶著威儀的聲音從中傳出,恰好打斷了殿中凝滯的空氣。
“陛下,哀家瞧著,清晏這孩子是真孝順。女兒家心細,母親剛去,心裡頭那根弦還繃著呢。陛下乃仁德之君,向來以孝治天下,何必為難一個剛失了母親的孩子?倒不如就準了她的請,也讓天下人看看,咱們皇家是如何體恤功臣,彰顯孝道的。”
皇後的話,給了昭武帝一個完美的台階。
他壓下眼底的陰霾,臉色由陰轉晴,重新掛上寬仁的笑容:“皇後說的是,是朕……急切了。也罷,為人子女,孝道為先。便準你所奏,在家為你母親守孝吧。”
“謝陛下體恤。”蕭清晏再次叩首,眼底卻無半分感激。
“退下吧。”昭武帝疲憊地擺了擺手。
蕭清晏與李俊逸起身,在滿朝文武複雜的目光中,轉身退出了金鑾殿。
蕭毅失魂落魄地跟在後麵,幾次想開口,卻都在女兒那冰冷的背影前,把話嚥了回去。
剛走出宮門,一個陰柔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郡主,請留步。”
蕭清晏回頭,隻見一個麵白無鬚、身著四爪蟒袍的太監,正含笑站在不遠處,是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大太監,吳慶。
吳慶走上前,恭敬地躬了躬身:“咱家給郡主請安了。”
“吳總管有事?”蕭清晏淡淡問道。
吳慶臉上的笑容不變,聲音壓低了幾分:“郡主莫怪,不是陛下有旨,是太後孃娘有請。娘娘在慈安宮備了茶,想請郡主過去說說話兒。”
太後?
那個常年禮佛,幾乎從不乾預前朝政事的太後?
蕭清晏的眸子微微眯起。
這建安城的天,看來要比塞外的風雪,更難捱。
“有勞總管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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