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萌寶:民國督軍府的小軍師 第1 章 巷尾棄嬰
-
臘月十五,金陵城下著細雪。
雪不大,卻密,像無數細針從灰黑的天幕裡垂落,紮在屋簷、牆頭、凍硬的青石板上。風不大,卻冷,順著巷子鑽進來,貼著牆根打轉,捲起幾片枯葉和半截草繩,又狠狠摔在牆角。這是一條後巷,窄得僅容兩人並行,兩側高牆聳立,灰磚斑駁,不見一扇亮燈的窗。戲院前門鑼鼓喧天,唱的是《穆桂英掛帥》,熱鬨得能把寒氣都震散,可這巷子,彷彿被整個世界遺忘。
青石板中央,躺著一具繈褓。
布是上好的雲錦,原本繡著纏枝蓮紋,如今半邊浸了血,凝成暗紅冰殼。繈褓鬆垮,一角掀開,露出個嬰兒的臉。她太小了,胎髮濕漉漉地貼在額上,髮梢結著冰碴,嘴唇青紫,呼吸淺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每一次微弱的抽氣,都在冷空中凝成一縷白霧,轉瞬就被風吹散。她的右手露在繈褓外,掌心朝上,五指微蜷,像在抓什麼。月光斜斜照下,掌心一點硃砂痣,紅得異樣,彷彿不是印在皮肉上,而是從血裡浮出來的。
子時三刻,氣溫跌破零下。
風更緊了,雪片斜著掃過石板,發出沙沙的聲響。巷子深處傳來野犬低吠,一聲,兩聲,漸漸逼近。更鼓聲從城南傳來,咚——咚——,每一聲都像敲在死寂的骨頭上。遠處戲院的鑼鼓忽然停了,萬籟俱靜,唯有那嬰兒的哭聲,斷斷續續,像一根快斷的絲線,在風裡飄。
她哭了很久。
起初是撕心裂肺的嚎,後來變成嗚咽,再後來,隻剩喉間微弱的抽動。她不知道自已是誰,不知道為何被丟在這裡,更不知道那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屬於一個接生婆——那人抱著另一個女嬰,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雪幕中。她隻記得黑暗,和冷。冷到骨頭縫裡都在打顫,冷到連哭都成了奢侈。
她的右掌忽然輕輕一顫。
那顆紅痣,在殘月照耀下,竟泛出一層微光,暗紅如血滴將墜未墜。一滴淚從她眼角滑下,還未落地,便凍結成珠,恰好蓋住紅痣。風一吹,淚珠碎裂,月光再度照入,紅痣彷彿應了什麼,又輕輕一跳。
巷口傳來腳步聲。
一個老漢挑著擔子,慢吞吞走來。擔子一頭是糖葫蘆,紅豔豔的山楂串在竹簽上,裹著晶亮糖衣,在雪夜裡竟有幾分暖意;另一頭是個小火爐,炭火將熄,冒著微弱的白煙。老漢穿著補丁棉襖,頭戴破氈帽,臉上皺紋如刀刻,手指凍得通紅。他本是去戲院門口賣糖葫蘆,散場前收攤,順道抄這條近路回家。
他看見了繈褓。
腳步一頓。
“咋……這是個娃?”他喃喃,放下擔子,蹲下身。手指剛觸到繈褓,一股寒氣直鑽骨髓。他縮了縮手,又湊近看了看嬰兒的臉。小臉青白,睫毛上結了霜,可那眉眼,竟有幾分清秀。
“帶血的……怕是不乾淨。”他低聲唸叨,掏出菸袋鍋子,抖了抖,冇火。他信鬼神,村裡的老人都說,子時三刻見血嬰,是“煞星降世”,沾了要倒三年黴。他猶豫著,手伸到一半,又縮回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
起初極遠,像悶雷滾過雪地,漸漸逼近,節奏急促,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馬燈的光在巷口晃動,昏黃的光暈掃過積雪,映出幾個模糊人影。老漢猛地抬頭,耳朵豎起。
“馬隊……從北街來的。”
他眯眼望去,風雪中,一麵旗幟被風掀起一角,隱約可見一個“蘇”字,隨風翻卷,旋即隱入黑暗。他心頭一緊——北街是大帥府的地盤,那“蘇”字,隻能是蘇震霆的旗。
“不能惹。”他喃喃,猛地站起身,顧不得再看嬰兒一眼,挑起擔子就走。糖葫蘆在竹簽上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響。他走得極快,腳步踉蹌,彷彿身後有鬼在追。火爐裡的炭被顛得熄了,最後一縷白煙消散在風雪中。
巷子重歸死寂。
馬蹄聲在巷口停了片刻,隨即調轉方向,遠去。雪越下越大,很快在繈褓上覆了一層薄白。嬰兒的哭聲徹底冇了,隻剩微弱的呼吸,在雪中劃出幾道幾乎看不見的白痕。她的睫毛上霜越來越厚,像兩片冰翼。右掌心的紅痣被雪遮住,不再發光。
巷角,一扇破窗後,一隻黑貓蹲在窗台上。
它通l漆黑,唯有雙眼泛著幽綠的光。它一直盯著那具繈褓,耳朵微微抖動。當紅痣最後一次閃動時,它瞳孔驟縮,前爪一蹬,倏然躍下窗台,消失在黑暗中。
風捲著雪,撲在牆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巷口傳來新的腳步聲。
這次很輕,像是布鞋踩在雪上,不急不緩。一個身影出現在巷口,披著深灰鬥篷,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他停下,目光落在繈褓上,沉默片刻,緩緩走近。
他蹲下,伸手探了探嬰兒的鼻息。
極微弱,但還在。
他脫下鬥篷,小心翼翼將嬰兒裹住,又解下腰間酒囊,倒了些溫酒在掌心,輕輕搓她的手腳。嬰兒的指尖微微抽動了一下。
“還活著。”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
他抱起嬰兒,轉身就走。腳步穩健,踏雪無痕。鬥篷邊緣掃過積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很快被新雪掩埋。
巷子空了。
唯有月光依舊照著青石板,照著那灘未化儘的血跡,照著嬰兒曾躺過的地方。雪地上,一個小小的掌印,右掌心那點紅痕,彷彿在月光下隱隱發燙。
——
三更天,督軍府西跨院。
爐火正旺,銅壺咕嘟作響。霍督軍披著狐裘,坐在紫檀椅上,眉頭緊鎖。管家站在一旁,手裡捧著一方素帕,帕角繡著半朵梅花,邊緣有血漬。
“找到了?”霍督軍問。
“回督軍,接生婆已連夜送出城,孩子……在巷子裡。”管家聲音壓得極低,“是老周發現的,說是個女嬰,帶血,掌心有痣。”
霍督軍閉上眼,良久,緩緩道:“抱進來。”
管家遲疑:“太太那邊……”
“我說,抱進來。”聲音不高,卻如鐵鑄。
管家低頭退下。不多時,那披鬥篷的人抱著繈褓進來,鬥篷掀開,露出嬰兒青白的小臉。霍督軍起身,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她右掌。
那顆紅痣,靜靜躺在掌心,紅得刺眼。
他手指微微發抖,輕輕撫過那點紅痕,像觸到一段早已埋葬的往事。爐火劈啪一響,映得他眼底泛紅。
“像她。”他喃喃,“……真像。”
窗外,雪停了。
月光穿過雲層,灑在庭院裡,照著一株老梅,枝頭積雪壓著幾朵將開的花苞。風過處,一朵花瓣輕輕顫動,似要掙開寒冬,迎向未知的春。
——
次日清晨,督軍府傳出訊息:昨夜收養一棄嬰,取名“念舟”,小名“舟舟”,視如已出。
府中下人議論紛紛,有人說那孩子帶血,怕是不祥;也有人說,督軍多年無女,此番收養,必是天意。唯有霍太太坐在內堂,指尖捏著帕子,臉色陰晴不定。她昨夜聽聞此事,本欲阻攔,卻被霍督軍一句“此女與亡妻有緣”堵了嘴。
她盯著窗外那株梅,低聲冷笑:“緣分?我看是禍根。”
——
城北,大帥府。
蘇震霆坐在書房,手中把玩一枚玉佩,正是昨夜他命人丟棄的那枚——本該隨“災星”埋進雪裡,如今卻被人送了回來,放在他案頭。
他盯著玉佩,眼神陰沉。
“誰送來的?”
“黑貓。”侍從低頭,“從後巷躍上窗台,放下玉佩就走,像……通人性。”
蘇震霆冷笑:“通人性?怕是有人多事。”他站起身,望向南方,“霍老三,你收了她,就等於接了災星。咱們走著瞧。”
他將玉佩摔在地上,碎成兩半。
——
戲院後巷,雪已掃淨。
青石板上,血跡無存,彷彿昨夜一切從未發生。唯有牆角那扇破窗,玻璃裂了一道縫,像一道未愈的傷。
風過處,一片糖葫蘆的竹簽被吹起,翻了幾圈,落進雪堆。
冇人記得,這裡曾有個嬰兒,在風雪中等了一整夜。
也冇人知道,她掌心那顆紅痣,將在十年後,照亮整個江南的權謀風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