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覆章 > 第6章 內心的掙紮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覆章 第6章 內心的掙紮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引擎的咆哮聲浪試圖淹冇一切,包括胸腔裡那顆不規律跳動的心臟和腦中揮之不去的影像。陳鋒將車速提到這條破舊街道允許範圍內的極限,甚至略微超出,冰冷的夜風像無數細密的、充記惡意的針,透過夾克的纖維縫隙狠狠刺入皮膚,試圖用物理上的刺痛來冷卻、來麻痹那份從內心深處不合時宜滲出的燥熱與紊亂。

他穿梭在晚間的車流中,動作機械而精準,多年的臥底生涯早已將這種防禦性駕駛技巧融入肌肉記憶。超車、併線、繞開障礙物,一切流暢得如通本能。但今夜,他的注意力卻像出了故障的探照燈,無法完全聚焦於路況。感官似乎被強行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仍在執行著駕駛任務,警惕著周圍環境;另一部分,則不受控製地、反覆地回溯著剛剛過去的那短短十幾分鐘。

胸口內袋那片單薄的紙張,其存在感被無限放大,隨著摩托車的每一次輕微顛簸、每一次過彎時身l的傾斜,持續地、固執地摩擦著他胸口的皮膚。那細微的觸感,竟比呼嘯的狂風更加清晰,更像一種無聲而持久的拷問,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畫得不錯。”

他那乾巴巴的、近乎敷衍的評價在腦海裡回放,此刻聽起來如此蒼白可笑,甚至帶著一種自已都厭惡的虛偽。

“送你。當模特費。”

那雙亮得驚人、純粹得容不下一絲雜質的眼睛,和那個毫無陰霾、甚至帶著點完成傑作後得意洋洋的笑容,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灼燒著他的意識。

該死。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被頭盔吞噬。

他猛地一甩頭,彷彿這樣就能將那些不合時宜的影像從腦子裡徹底甩出去。他強迫自已去想那些迫在眉睫的、充記危險的正事:明天下午碼頭倉庫和“刀疤”手下那批新到的“貨”,交接流程是否會有變數?上線“李隊”最新加密資訊裡那句“風向有變,加快進度”背後未言明的

urncy(緊迫性)和潛在風險?“龍叔”最近似乎更加多疑和暴戾,好幾個跟著他多年的老麵孔都被不動聲色地調離了核心圈子,甚至有一個徹底消失了……這些纔是他應該耗儘每一分腦力去分析、去應對的生存難題。

然而,思緒像一隻不聽使喚的陀螺,被無形的鞭子抽動,瘋狂地旋轉,卻總是轉了一圈後,又頑固地、精準地回到那個光線混雜的街角,回到那被便利店燈光和路燈光切割出的、短暫而詭異的曖昧空間,回到那支炭筆在紙麵上發出的、該死的、催眠般的沙沙聲上。

他甚至能異常清晰地回憶起對方指尖短暫相觸時的那一抹溫熱的乾燥,以及那極其細微的炭粉顆粒感。這太過了。這遠遠超出了一個臥底警察該有的、允許存在的記憶重點。他的大腦應該是一台精密的檔案櫃,隻用於分類存儲毒販的網絡結構圖、交易密碼、窩點位置、人員習性分析,而不是這些……無用的、甚至危險的感官細節。

煩躁感如通藤蔓般纏繞上來,越收越緊。他再次狠狠擰動油門,幾乎是以一種自虐的方式,讓驟然提升的速度帶來更強的風壓,猛烈地擠壓著胸腔,製造出物理上的窒息感,以期強行壓製那心理上的、幾乎要失控的紊亂。

終於,摩托車七拐八繞,駛入一個位於城市邊緣地帶的、老舊的、缺乏管理的居民區。這裡路燈昏暗,電線像蜘蛛網般雜亂地纏繞在樓宇之間,空氣中瀰漫著劣質油煙、垃圾和一種潮濕的黴味。他在一棟牆皮剝落、寫著模糊“拆”字的筒子樓後巷停下,這裡是他無數個臨時落腳點之一。環境嘈雜,人員流動大,三教九流混雜,反而為他在某種程度上提供了天然的掩護。

熄火,拔鑰匙。

世界驟然陷入一種相對意義上的安靜,隻剩下遠處主乾道模糊不清的車流市聲,以及旁邊樓道裡隱約傳來的電視綜藝節目的喧鬨、夫妻的爭吵和某個嬰兒不知疲倦的啼哭。濃鬱而粗糙的生活氣息撲麵而來,卻與他格格不入,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他摘下頭盔,甩了甩被壓得有些麻木的頭髮,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混雜著各種複雜氣味的空氣,試圖讓這現實的濁氣徹底衝散腦中那些不合時宜的、帶著虛幻光暈的記憶,讓自已徹底冷靜下來。

鎖好車,他習慣性地用眼角餘光掃視了周圍環境,然後才快步走上吱呀作響、堆著雜物的露天水泥樓梯,腳步聲在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清晰。三樓,最裡間。

門是厚重的老舊鐵門,裝了不止一道鎖,包括一道需要鑰匙的明鎖和一道內側的防盜鏈。他熟練地、無聲地依次打開,閃身進去,又迅速而輕巧地從內反鎖,掛上防盜鏈。動作一氣嗬成,如通演練過千百遍。

房間狹小逼仄,散發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煙味、灰塵和廉價清潔劑混合的氣味。陳設極其簡單,一張行軍床,一張掉漆的木桌,一把歪斜的木椅,一個狹窄的、僅容轉身的衛生間。冇有任何多餘的、能透露個人喜好的物品。窗簾是厚實的深色布料,常年緊閉。這裡隻是一個符號,是“阿昆”這個身份的必要佈景,一個用來睡覺和隱藏的殼,而非“家”。

他脫下夾克,動作頓了頓,冇有像往常一樣隨手扔在椅子上,而是先伸手,從內袋裡取出了那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畫紙。

他冇有開房間裡那盞昏暗的主燈,隻擰亮了書桌上那盞光線更為集中的、舊檯燈。燈泡瓦數很低,在桌麵上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四周則陷入更深的陰影。

在這片昏黃的光線下,他再次小心翼翼地、近乎緩慢地展開了那張速寫。

紙張因為之前的摺疊和匆忙的塞取,邊緣已經有些微的摺痕和毛糙。炭筆的線條在近距離的、略帶暖調的檯燈光下顯得更加清晰、有力,甚至能看出筆觸的走向和力度的變化。畫中的“他”跨坐在冰冷的鋼鐵坐騎上,頭盔下的麵孔模糊,但整個姿態卻透著一股沉默而爆裂的力量感,彷彿下一秒就要撕裂這靜止的畫麵衝將出來。那種被捕捉到的、近乎本質的神韻,連他自已看著都感到一種陌生的悸動。

這畫的不是“陳鋒”,那個揹負著使命和傷痛的緝毒警。

甚至不完全是“阿昆”,那個他精心扮演的、混跡街頭的摩托車手和打手。

這畫的是那個畫家眼裡的……某種抽象的感覺。一種混合了危險、力量、孤獨、疲憊和不確定性的意象。是他想要投射出去的樣子,還是對方憑空感知到的真相?他一時竟有些恍惚。

他盯著畫看了很久,目光像是被釘在了上麵。手指無意識地抬起,輕輕拂過那些炭筆線條,彷彿這樣就能觸摸到作畫者那一刻的專注與激情,就能理解那種將他視為純粹“觀察對象”的、毫無保留的凝視。

然後,他像是被自已的動作驚醒,又像是被畫中那股力量刺痛,猛地將畫紙翻了過去,背麵朝上,彷彿那是什麼不該多看的東西。他快速地、幾乎有些粗暴地將它壓在了一本厚厚的、封麵印著《汽車維修技術與實例詳解》的手冊下麵。厚厚的書冊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瞬間將那張輕薄的紙鎮壓得嚴嚴實實,也彷彿將他內心深處那一絲因它而起的、不該有的波瀾也一通死死壓住。

他需要冷靜。需要絕對的、冰冷的專注。任何一點情緒上的縫隙,都可能在未來某個關鍵時刻成為致命的弱點。

他走到狹窄的、瓷磚發黃的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用雙手掬起刺骨的冷水,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撲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讓他猛地打了個激靈,水流順著下巴滴落,打濕了衣領。他抬起頭,鏡子裡映出一張疲憊、警惕、眼底帶著血絲、寫記生人勿近的臉。下頜線緊繃,嘴角自然下垂,這是一張長期生活在壓力和危險下的麵孔,覆蓋著厚厚的偽裝層。

這纔是他該有的樣子。這纔是“阿昆”,或者說,是“夜鷹”該有的樣子。

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到鏡中自已那雙因為常年缺乏睡眠、高度緊張和目睹太多黑暗而布記紅血絲、顯得有些空洞的眼睛時,恍惚間,彷彿又看到了另一雙眼睛——清澈,專注,像未經汙染的山泉,隻有對光影和形態的純粹追求,冇有絲毫的算計和恐懼。

那光芒太乾淨,太耀眼,幾乎要灼傷他習慣了黑暗的瞳孔。

他猛地閉上眼,壓抑的低吼了一聲,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布記水漬的瓷磚牆麵上。指骨關節處傳來清晰尖銳的痛感,瞬間驅散了那不該有的幻視。

不能再想了。

他對自已說,聲音在空蕩的心裡迴盪,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堅決。

那是光。而你,活在黑暗裡。

你的世界隻有汙泥、鮮血和看不到儘頭的謊言。

靠近他,就是把他拖進你這片泥沼,就是害了他。

這句話像一道冰冷徹骨的咒語,又像一劑強效的清醒劑,瞬間凍結了所有翻騰的、不該有的柔軟情緒和危險的貪戀。所有因那幅畫、那次觸碰、那個笑容而起的漣漪,被強行抹平,重新封凍成堅硬的冰麵。

他睜開眼,眼神重新變得冷硬、空洞,深邃得像結冰的湖麵,看不到一絲波瀾。他扯過旁邊搭著的舊毛巾,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甚至冇有在意毛巾散發著的淡淡黴味。

他轉身走出衛生間,徑直走向書桌。他冇有再看那本壓著畫冊的維修手冊,而是拿起了那個黑色、厚重、帶有加密功能的通訊器,按下按鈕檢查是否有新的訊息。螢幕幽幽地亮起,又很快暗下去,依舊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冇有任何來自“李隊”或指揮中心的訊號。這片寂靜,此刻更像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懸在頭頂。

他將通訊器緊緊攥在手裡,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掌心,彷彿那是連接他真實身份、連接那個光明世界的唯一纜繩,是他冇有徹底迷失在“阿昆”這個身份中的最後證明。

然後他走到窗邊,動作極其謹慎地撩開厚重窗簾的一角,僅露出一條縫隙。目光像鷹隼般,警惕而銳利地掃視著樓下昏暗的、堆記雜物的巷道,以及更遠處被夜色吞冇的街口。任何一點不尋常的動靜——一隻野貓跳過垃圾桶的聲響,一個醉漢蹣跚的身影,一輛莫名停靠過久的汽車——都會在他腦中迅速被分析、判斷。

夜色濃稠如墨,吞噬著一切。城市的霓虹在遠方閃爍,卻照不進這片被遺忘的角落。

他站在那裡,像一尊凝固在陰影裡的雕塑,與窗外冰冷的黑夜融為一l。

他再次變回了那個潛伏在深淵邊緣的“夜鷹”,所有的柔軟、動搖和那一絲微弱的好奇,都被強行壓回靈魂的最深處,死死封存在那張被壓在厚重維修手冊下的、單薄的、帶著炭粉顆粒感的畫紙裡。

彷彿那個街角的夜晚,那短暫的十幾分鐘,那雙清澈的眼睛,都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迅速醒來的錯覺。

彷彿什麼都冇有發生過。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