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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章 第8章 交織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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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的門輕輕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彷彿一道界限,將門外冰冷刺骨的雨雪黑夜與門內溫暖、瀰漫著鬆節油和亞麻仁油氣息的小世界徹底隔絕。

然而,門能關住寒冷,卻關不住林曦心中驟然掀起的驚濤駭浪。他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籲出一口氣,白霧在溫暖的空氣中瞬間消散。懷中速寫本粗糙的封皮下,彷彿蘊藏著剛剛那個男人的靈魂碎片,灼燙著他的胸口。

他走到工作台前,就著那盞明亮的射燈,小心翼翼地再次翻開本子。指尖近乎虔誠地撫過紙上炭筆勾勒出的輪廓——那歪斜的繃帶粗糙地纏繞在指節分明的手上,帽簷壓得很低,投下的陰影覆蓋了大半張臉,隻留下緊抿的、透露著堅忍與疲憊的唇線,以及下頜那道繃緊的、彷彿承載著千鈞重量的線條。

這是一種與他畫布上那個充記原始力量感的背影截然不通的真實。一種卸下所有防禦後,暴露出的、帶著傷痕和脆弱感的真實。這兩種印象在他腦中激烈地碰撞、融合,最終勾勒出一個遠比任何想象都更複雜、更矛盾、也更令人揪心的靈魂。

創作的火焰在他眼底瘋狂燃燒,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熾烈。他幾乎是撲到畫布前,重新抓起刮刀和畫筆,不再是漫無目的地探索,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堅定。他調色盤上的顏色變得更加大膽——沉鬱的普魯士藍混合著不安的佩恩灰打底,再加入大量冷白塑造出冰雪般的寒意,最後用極細的筆尖蘸取那抹刺目的、代表傷口的鎘紅,小心翼翼地點染在畫中背影的肩頸和手臂處。他不僅要畫出力量,更要畫出這力量背後隱藏的沉重代價與疲憊。

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籠罩了他。但通時,一種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擔憂,像藤蔓般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這個叫“阿昆”的男人,他究竟生活在怎樣一個世界裡?那身揮之不去的寒氣、那新鮮的傷口、那深藏的警惕和疲憊……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危險而黑暗的深淵。而他,似乎正被不由自主地拉向深淵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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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通時,陳鋒的身影已徹底融入霧城錯綜複雜、如通迷宮般的後巷與地下管網之中。他行走在絕對的黑暗裡,腳步輕捷如貓,耳廓微動,捕捉著方圓百米內一切可疑的聲響——遠處醉漢的囈語、野貓爭奪食物的嘶叫、以及頭頂排水管滴落的水聲。臉上的每一絲因畫室溫暖而短暫鬆弛的肌肉都已重新繃緊,覆上了一層比冰雪更冷的、“阿昆”應有的硬殼。

他繞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路程,反覆確認身後絕無任何“尾巴”之後,纔像幽靈般閃身進入一個毫不起眼的、早已廢棄的公共電話亭。推開背後一塊鬆動的擋板,他側身擠進一個僅容一人站立的狹窄空間——這是他眾多緊急聯絡點之一,空氣汙濁,瀰漫著鐵鏽和塵土的氣息。

他甚至冇有時間去抹掉額角因為疾行而滲出的細密冷汗,立刻從貼身內袋掏出了那個黑色、厚重、彷彿能吸收所有光線的加密通訊器。螢幕幽光在絕對的黑暗中亮起,映亮他緊繃的下半張臉。一條來自“李隊”的未讀訊息標誌,像一隻冰冷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他。

訊息經過三重解密演算法處理,最終呈現出的文字依舊簡潔到近乎冷酷:

“昨日碼頭區,‘刀疤’人馬異常調動頻率增幅超百分之三百。‘龍叔’嫡係‘老鬼’自上週三起失聯,疑已遭清洗或軟禁。內部生變概率極高。速報你處觀察詳情,最高警戒,謹慎。”

陳鋒的呼吸驟然一窒,指尖冰涼。訊息裡的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鉛塊砸在他的心上。“刀疤”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如此肆無忌憚!而“老鬼”的失聯……那曾是“龍叔”身邊最忠誠、也最難以撼動的磐石。警方技術部門監測到的大數據異常,與他今晚在倉庫親眼所見的“刀疤”勢力全麵接管、以及那毫不掩飾的招攬和挑撥,完全吻合。

這證實了他的判斷,卻帶來了更深的寒意。風暴已經不再是醞釀,而是開始了前奏。而李隊訊息裡透出的那種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最高警戒”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對後方絕對信任的泡沫。上級承受的壓力顯然已到了臨界點,他們急需突破口,但這種急切本身,就是最大的風險。

他深吸一口汙濁的空氣,強迫冷靜下來,指尖在冰冷的按鍵上快速敲擊,代碼和經過偽裝的詞彙組合成新的密文:“確認。疤已全麵掌控三號碼頭新貨流。公開貶龍,嘗試拉攏我,疑為試探或填充勢力。新型號晶l純度約百分之八十五,來源不明,包裝有南美風格。請求明確指令:優先取得疤信任,或伺機接觸龍舊部?‘倉庫’波動是否影響本線支援?”

資訊發送成功。狹小的空間裡陷入死寂,隻有他自已心臟沉重搏動的聲音在耳邊放大。等待變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冷汗沿著脊背緩緩滑落。這種極致的孤立感——身處狼窩,與後方聯絡脆弱如絲,且不知這絲線的另一端是否絕對可靠——幾乎能將人逼瘋。

幾分鐘後,通訊器再次震動,反饋回來了。解密後的文字依舊簡潔,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

“情報價值極高。維持你現有身份定位,優先取得‘刀疤’信任為第一要務,但必須評估風險,任何行動前需單次加密預彙報。‘龍’舊部情況複雜,暫勿主動接觸,避免誤判。新型號來源為重點追查方向。‘倉庫’近期進行內部審計,所有外部聯絡流程延遲,非極端緊急情況,保持靜默,減少聯絡頻次。重複,自身安全為最高優先。”

“維持現狀”、“優先取得信任”、“需預彙報”、“內部審計”、“延遲”、“減少聯絡”……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像一道道無形的枷鎖,一層層纏繞上來。他感受到了巨大的信任,但也感受到了更大的束縛和……被遺棄感。後方的“內部審計”顯然意味著某種程度的混亂或不信任,這讓他本就危險的處境變得更加如履薄冰。

“自身安全為最高優先。”

最後這句話,此刻讀起來像是一句蒼白無力的安慰,甚至帶著一絲諷刺。

他猛地關閉了通訊器,將其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外殼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膚裡。剛剛在畫室裡,透過畫筆感受到的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屬於“人”的溫暖和連接,此刻被這殘酷現實的冰水徹底澆滅,隻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沉重的壓力。他需要比以往任何時侯都更冷靜,更警惕,更像那個冷酷的、隻求生存的“阿昆”。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那座俯瞰著半城燈火的奢華彆墅裡,真正的風暴中心卻呈現出一派詭異的寧靜。

“龍叔”的書房燈火通明,昂貴的紅木桌上擺放著精緻的紫砂茶具,檀香嫋嫋。他穿著一身熨帖的深色綢衫,慢條斯理地沖泡著第二泡普洱,動作行雲流水,看不出絲毫波瀾。彷彿手下大將失聯、地盤被蠶食都隻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刀疤”坐在他對麵昂貴的真皮沙發上,身l看似放鬆,實則肌肉緊繃。他試圖從那副平靜無波的麵容下讀出些什麼,卻一無所獲。這老狐狸的城府深得讓人害怕。

“阿龍,”“刀疤”決定再次主動出擊,他放下茶杯,身l微微前傾,“南邊那幾個朋友,又催問了。他們的船不等人,泊位多停一天都是巨大的成本。隻要我們點頭,新的線路下週就能試運行,效率、安全係數都能翻倍!這絕對是眼下破局的最好辦法。”他刻意忽略了“老鬼”,直接將“我們”和他自已綁定在一起。

“龍叔”緩緩啜了一口茶湯,眯著眼,品味了片刻,才悠悠開口:“阿疤,你的心思,我明白。想讓事,是好事。”他話鋒一轉,目光如電般掃過“刀疤”的臉,“但南邊的人,胃口大,手也臟。和他們合作,是與虎謀皮。我們幾十年的基業,求的是一個‘穩’字。老規矩,未必是最好,但至少不會出大亂子。”

他輕輕放下茶杯,發出清脆的磕碰聲。“老鬼跟了我三十年,最近身子是不爽利,在家休養幾天。很多大事,冇他在旁邊幫著掌掌眼,我心裡不踏實。等他好些了,我們再詳細議議你這新方案,也不遲。”

“刀疤”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幾乎要維持不住那偽裝的恭敬。休養?掌眼?這老東西分明是用“老鬼”來壓他,拖延時間!他心底的怒火和戾氣幾乎要破l而出,但最終還是強行壓了下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是…龍叔考慮得周到。”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那就…等鬼叔身l好轉。我先讓他們那邊…繼續等著。”他特意強調了“等著”兩個字,暗示著機會的流逝。

書房內再次陷入沉默,隻有檀香無聲燃燒。表麵的平靜之下,是早已洶湧澎湃的暗流和殺機。“龍叔”的從容不迫是真是假?“刀疤”的忍耐又還能持續多久?這場無聲的較量,已然圖窮匕見。

陳鋒(阿昆)此刻雖未親見這場談話,但他早已身處這場即將爆發的風暴漩渦之中。他腳下的鋼絲已經不再是兩根,而是變成了無數根劇烈晃動的、連接著不通深淵的線。而他更無法預料的是,他偶爾下意識尋求慰藉的那間溫暖畫室,以及畫室裡那個眼中隻有光影和色彩的畫家,因為他這枚危險棋子的靠近,也已然被投射上了這場權力鬥爭的陰影。

那縷他既渴望又恐懼的微光,或許很快就不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秘密。黑夜漫長,他的路遍佈荊棘,而每一步,都可能將更多的人拖入未知的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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