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區·皆是人禍 新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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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快樂
2055年1月1日,新年的閃亮,胸前佩戴著素潔的白花。
許多人低著頭,寬闊的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在死寂的海風中時斷時續,如同受傷野獸的低鳴。沙錦生前小隊的隊員們,更是哭得難以自抑,有人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陷掌心,有人茫然地望著那冰冷的棺槨,彷彿無法理解那個永遠活力四射、總能帶來歡笑和希望的隊長,怎麼就躺在了裡麵。
然而,所有痛楚的焦點,都凝聚在。
他的黑髮一絲不茍地向後梳攏,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那張足以令星辰失色的、輪廓分明如雕塑般的臉。他的神情依舊是慣常的冷峻,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星,隻是在那份冷硬之下,此刻似乎有什麼東西融化了,流淌出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和溫柔。
他的目光,越過長長的白色地毯,越過無數注視的麵孔,精準地、牢牢地鎖定在紅毯另一端等待他的人身上。
柳開江則穿著同樣純白、但設計上更顯優雅精緻的西式禮服。合體的剪裁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身。禮服的領口和袖口處,點綴著細密的、同色係的蕾絲暗紋,在燈光下流轉著低調的光澤。
他平日裡那份不羈和散漫被此刻的鄭重所取代,嘴角噙著一抹溫柔而略帶羞澀的笑意。他的頭髮精心打理過,幾縷不聽話的髮絲垂落在光潔的額前,反而平添了幾分生動。
他的眼睛明亮如夏夜的星辰,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愛意、期待和一絲絲緊張的微光,同樣堅定地回望著向他走來的天敬貞。
當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膠著的那一瞬間,彷彿有無形的電流瞬間貫通了整個殿堂。所有的喧囂、所有的背景似乎都模糊褪去,隻剩下彼此眼中那個唯一的身影。
他們同時邁開了腳步,踏上了那條鋪滿玫瑰花瓣的純白之路。
鮮花如同雨點般從兩側觀禮席的上方拋灑下來。潔白的百合、粉色的芍藥、鮮紅的玫瑰……繽紛的花瓣落在他們烏黑的發間,落在他們挺括的肩頭,落在他們鋥亮的皮鞋旁。
歡呼聲、祝福聲、掌聲如同洶湧的海浪,一波高過一波,幾乎要將那莊嚴的樂曲聲淹冇。閃光燈此起彼伏,記錄下這曆史性的、象征著人類文明浴火重生後最美好一幕的瞬間。
他們步履沉穩,目光堅定地隻望向對方。每一步,都踏在花瓣上,踏在祝福裡,更踏在彼此共同走過的、那浸透了血與火、淚與痛的漫長歲月之上。
那些並肩作戰的生死瞬間,那些廢墟中互相舔舐傷口的低語,那些失去戰友後抱頭痛哭的長夜……所有的沉重與黑暗,彷彿都在這一刻,在這鋪天蓋地的光明與祝福中,被賦予了救贖的意義。
終於,他們並肩走到了聖壇前,站在了慈祥的司儀麵前。
殿堂內安靜下來,隻剩下悠揚的樂聲作為背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對璧人身上,充滿了祝福與感動。
司儀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臉上帶著和煦溫暖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溫和而莊重的聲音通過擴音器清晰地傳遍整個殿堂。
“天敬貞先生,柳開江先生。今天,在人類文明迎來嶄新黎明的光輝時刻,在所有親友的共同見證下,你們將在此締結婚姻的神聖盟約”。
他轉向天敬貞,目光溫和而帶著詢問。
“天敬貞先生,你是否願意與柳開江先生結為伴侶?無論疾病或健康,無論順水或逆流,都愛他、尊重他、保護他,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儘頭?”
天敬貞冇有絲毫猶豫。他微微側身,正對著柳開江。那雙深邃的、彷彿能洞穿一切虛妄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柳開江的身影,專注得如同凝望著整個宇宙唯一的星辰。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響徹在安靜的殿堂裡。
“我願意”。
每一個字,都如同金石墜地。
司儀滿意地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柳開江,重複著同樣莊重的問詢。
“柳開江先生,你是否願意與天敬貞先生結為伴侶?無論疾病或健康,無論平安或坎坷,都愛他、尊重他、保護他,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儘頭?”
柳開江的嘴角揚起,那笑容如同陽光穿透雲層,瞬間點亮了他整張臉龐。他微微仰頭,迎上天敬貞專注而深情的目光。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此刻清晰地映著天敬貞的身影,盛滿了星辰大海般的愛戀和毫無保留的信賴。他的聲音清朗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
“我願意!”
尾音微微上揚,透出純粹的喜悅和幸福。
司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環顧四周,提高了聲音。
“在場的各位親朋,是否有人反對這對新人的結合?”
殿堂內一片寂靜,隻有祝福的目光在無聲流淌。
“那麼,根據賦予我的神聖權力,以及在場所有見證者的共同意願,我宣佈——”
司儀的聲音洪亮而充滿喜悅,“天敬貞先生與柳開江先生,正式結為夫……”
“夫”字剛出口,天敬貞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就在這萬眾矚目、即將禮成的瞬間,他像是被某種無法抗拒的電流擊中。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冇有離開柳開江的臉龐,聲音卻壓得極低,低到隻有近在咫尺的柳開江才能勉強捕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強行壓抑的顫抖,如同最細微的絃音斷裂。
“……沙錦說……要給我們當司儀的……”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一把無形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柳開江心中那層被巨大幸福包裹著的薄膜。
所有的喧囂——莊嚴的樂曲、雷鳴般的掌聲、潮水般的祝福——在這一刻詭異地驟然遠去,變得模糊不清,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
柳開江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縮。眼前天敬貞那張俊美無儔、近在咫尺的臉龐似乎模糊了一下,另一個身影——永遠帶著壞笑、眼神狡黠、穿著那件作戰服的沙錦——毫無征兆地、無比清晰地疊加了上來。
彷彿下一秒,那個聒噪的傢夥就會從人群裡跳出來,搶過司儀的話筒,擠眉弄眼地開始他那套不著邊際的“錦式”主持。
是啊,那個在海上堡壘的搖晃燈光下,拍著胸脯、唾沫橫飛地保證“兄弟的婚禮,司儀非老子莫屬!包你們終身難忘!”的沙錦……那個聲音,那副神情,此刻在柳開江的腦海裡,清晰得如同昨日。
巨大的、無法填補的缺憾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冇了柳開江,讓他在本該最幸福的頂點,嚐到了深入骨髓的苦澀和空虛。他甚至能感覺到沙錦父母的方向,那兩道瞬間變得無比沉重、帶著同樣刻骨遺憾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他的背上。
柳開江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看著天敬貞眼中那深藏的、幾乎要溢位來的痛楚和思念,那被強行壓抑在冷峻外表下的脆弱裂痕。一股混合著無儘愛憐和同樣尖銳痛楚的熱流猛地衝上柳開江的心頭。
他擡起手,不是去觸碰話筒,而是極其溫柔地、帶著安撫意味地拂過天敬貞微微濕潤的眼睫,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拂去一片最珍貴的雪花。
“他在看…”
柳開江的聲音同樣壓得很低,卻異常清晰、異常篤定地傳入天敬貞的耳中,帶著一種撫慰靈魂的力量。
“一直看著呢,敬貞。就在這兒,在我們中間”。
他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天敬貞的心口,又點了一下自己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地望進天敬貞的眼底深處,彷彿要將他從那個遺憾的漩渦裡拉回來。
天敬貞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柳開江指尖傳來的溫熱和他話語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篤定,像一道暖流,瞬間衝散了眼底凝結的冰霜。
他深深地望著柳開江那雙盛滿了理解、愛意和同樣深沉的思唸的眼眸,在那雙明亮的眼睛裡,他似乎真的看到了沙錦那熟悉的、帶著點促狹和祝福的影子一閃而過。
司儀並未察覺到這瞬間的暗流洶湧,他洪亮而喜悅的聲音終於完成了最後的宣告。
“……正式結為夫妻!新郎,現在,你可以親吻你的新郎了!”
“嘩——!!!”
司儀的話音剛落,如同按下了釋放的開關,巨大的歡呼聲、掌聲、口哨聲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瞬間噴發!整個“穹頂之光”殿堂被震耳欲聾的聲浪徹底淹冇。
花瓣雨再次傾瀉而下,比之前更加密集,如同彩色的雪崩。閃光燈連成一片刺目的光海,將聖壇前緊緊相擁的兩人定格成永恒。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和漫天飄灑的花瓣雨中,天敬貞和柳開江的身體自然而然地靠近。天敬貞微微低下頭,柳開江則稍稍仰起臉。他們的動作冇有絲毫遲疑,帶著一種曆經生死、早已刻入骨髓的默契。彷彿演練過千萬遍,又彷彿隻是遵從了靈魂深處最本能的呼喚。
天敬貞的手輕輕捧住了柳開江的臉頰,指尖帶著微熱的暖意。柳開江的手則順勢環住了天敬貞勁瘦的腰身,將他拉得更近。
他們的目光在咫尺之間交纏,那裡麵翻湧著太過濃烈複雜的情感——有劫後餘生終得圓滿的狂喜,有對逝去戰友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思念,有對未來相依相伴的無限憧憬,更有對眼前這個人,這個在屍山血海中始終並肩、在無儘黑暗中互相成為唯一光亮的靈魂伴侶,那濃得化不開、足以燃燒生命全部的愛意。
所有的喧囂,在這一刻彷彿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世界隻剩下彼此眼中那個唯一的身影。
他們的唇,終於印在了一起。
那不是淺嘗輒止的輕觸,也不是激情四射的掠奪。那是一個深沉、綿長、彷彿要將彼此的靈魂都融入其中的吻。帶著十年生死磨礪的厚重,帶著對逝去者無法彌補的遺憾,更帶著對眼前人、對來之不易的安寧未來傾儘所有的承諾與珍惜。
唇瓣廝磨,氣息交融,如同兩條分離已久的河流終於彙入同一片大海,溫暖而堅定地傳遞著彼此的心跳和誓言。
時間彷彿在這一吻中變得粘稠而緩慢。殿堂內鼎沸的人聲、震耳的音樂、閃爍的燈光,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隻有那相擁的身影,在純白聖壇的映襯下,在繽紛落花的環繞中,構成了一幅動人心魄的永恒畫麵。
淚水,不知何時悄然滑過柳開江的臉頰,滾燙地滴落在他們緊貼的唇邊,又被天敬貞溫柔地吻去。天敬貞緊閉的眼睫下,也滲出了細小的水光。
這一刻,所有的語言都蒼白無力。
這個吻,就是他們交付給彼此、交付給過去和未來的,最深沉、最完整的答案。
烈陽之下,
一對戀人,一個熱吻,一座孤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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