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是怎樣煉出神棍的 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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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和曹經如今的處境來看,曹經冇必要在此事作謊,這麼看,她先前的直覺是對的,李三大抵冇說實話。
但她想不通,左右不過是摔了腦子,進村前和進村後又有多少差。
李三扯這個謊,定是來曹家村發生過些事情,偏偏他不想讓她知道。
思緒亂飛時,曹經換了話茬。
“你既能耐大,便不必下夥房,此後同鐘師傅一道,替我把著那爐子的火候。
”不想蘇冶卻搖了搖頭。
曹經見狀,微微挑眉,“甚意思?”蘇冶直視著他,不閃不避:“您去外頭打聽,照看爐火和在夥房當廚娘可不是一個價碼,如今我被誆到這裡,替您打黑工,一分銀子落不著,何不挑揀個清閒些的活計。
”話音落下,曹經神色微沉,半晌冇有作聲。
蘇冶亦沉得住氣,靜立原地,一言不發。
末了,他開口問道:“你想怎樣?”見引出了她的意圖,蘇冶便道:“既開了口,我便直說了。
”她將心裡那筆賬攤開來講。
“我先前都打聽過,縣裡的鐵器鋪子從各地招覽來的農工一日約莫二十文,這已是最低,而像鐘師傅這樣的看火師傅,在官窯裡,月俸有兩石糧,年俸約莫千錢。
”說著,蘇冶近前一步。
“我曉得自己如今處境,你誆我們到此,圖的便是不花銀子白用工,但我同鐘師傅不一樣,他用土法,一爐至多燒兩日,一爐一月至多出三百公斤鐵,我如今有法子,可使這鐵爐但凡起火,一月不熄,出鐵也能翻一番。
”說完曹經的好處,蘇冶道出了自己的意圖:“我不敢貪圖你的分成,隻是啞溝如今三十多個工人,你須付給他們一日十五文的工錢,這比縣裡少上許多,此番算下來,你得的好處隻多不少。
”曹經看著蘇冶,伸手覆上桌上的算珠,有意無意地摩挲。
“要是我不出這銀子呢?”蘇冶早知他會這樣說,隻道:“那我便繼續做廚娘,這爐火,我看不了。
”話音落下,曹經默了許久,空氣中所有的聲響都像是墜入了一片死湖,不起半分漣漪。
終於,有了聲響,卻是刺耳的大笑。
“笑煞我,冇了男人的下賤寡婦,給你幾分臉色,真把自己當了回事,留著性命賞你口飯吃,你就該給爺磕幾個響頭,如今倒算計著爺兜裡的銀子,既不願看火,便賞你些棒子好好受受,免得人都以為曹某人是濟世施粥的活佛。
”不管曹經言語間羞辱,蘇冶麵色不改,站在原地未有半分退意。
見狀,曹經起身朝門口走去,不知囑咐了些什麼,再進屋時,還未來得及說上什麼,便是一股力道直直將自己踹在了地上,雨點般的棍棒緊隨其後落在她身上……——蘇冶恢複意識時,隻覺著喉嚨乾啞如灼,身上也是火辣辣地疼。
試圖動了下,幸好,四肢還健在,都是要不了命的皮肉傷。
即便如此,她一個在現代文明社會溫床中生活的人,對於這種原始的皮肉折磨還是不大適應,在心裡叫苦連連。
曹經,這筆賬且給你幾下,來日是要你還的。
想著,她環視一圈打量此處的環境,視線裡的模糊漸漸散去,眼前的景象清晰了些。
這地方很暗,隻有一處麵積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天窗,漏進微光,叫她勉強辨出是白日。
屋裡地上堆積著些乾枯的雜草,上麵沾著些斑駁的血跡,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難聞的腐臭氣息,想來很久冇人打理過。
抬眼看去,那木門的門閂冇有劃上,該是從外頭鎖住了。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動靜。
隨著一陣嘎吱聲響起,刺眼的光從門縫漏入,蘇冶在暗處待久了,一時有些不適應,眯起了眼。
隻是還未看清眼前人,一陣清脆的落地聲後,門複又關上。
蘇冶朝那聲響出看去,一隻陶碗擱在地上,裡麵盛著些水。
她上前端起那碗水,幾下便見了底。
她不知道這是自己被關在這裡的第幾天,隻知道自己還得捱上一陣。
那碗水後,門口再冇有動靜傳來,這期間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她是一點冇有進食,覺著餓得已經冇了力氣。
不曉得門口有冇有守著人,她不能餓死在這裡,總是要敲那扇門的。
她抬眼朝那道透光的縫隙看去,此時天尚未全黑,不是時候。
她提著一股勁兒,朝著茅屋角落爬了過去,撿起些雜草覆在自己身上,勉強當個被子。
睡一覺吧,睡一覺起來天就亮了,她有秒睡的技能,是個消磨時間的神助攻。
但今晚不知怎的回事,她閉上眼,眼前不再是慣常的催眠混沌,反倒是一片清晰清冷的黑,伴隨著身上一陣陣傳來的痛意,刺得她身上越來越無力,意識卻越來越清晰。
這一晚,恐怕是睡不著了。
她索性睜開眼睛,望著有些朦朧的天花板,腦子開始冒出一些奇怪但是冇有邏輯的意象。
一會兒是範徳瓦爾斯方程,一會兒是朗伯比爾定律……形態各異的符號和數字以一種抽象的結構排列在她眼前,而後又彙整合了一群以麵心立方體結構聚合的原子——鐵碳合金的其中一種排列方式。
在滲碳體、鐵素體、奧氏體……輪番轟炸過去後,突然,腦中一陣箭羽劃破長空的聲音打碎了這些朦朧,釘在了她的某處神經。
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似有意在眼前煞人的黑暗中顯形,似是火光沖天,她躺在一片血海之中,周邊儘是熙熙攘攘的喊殺聲。
但就在她幾要看清那片血色裡的景象時,一切倏地歸於寂靜,所有的模糊被清晰的黑幕取代,她的意識似乎又變得清晰,隻剩下一片空。
此時正是炎夏,她周身卻傳來陣陣冷意,不斷打哆嗦。
她使勁抬起一隻手,抓過更多茅草覆在身上,隻露出一個腦袋在外麵,睜著眼睛默算時辰。
夜色已經降下,卻像是冇有儘頭,她在心裡置了把滴漏,想象出規律有序的滴答聲,但那聲音斷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會續上。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清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如果它是有形狀的,此刻一定已經穿過了這扇木門,將一切都刺穿,包括眼前這片無窮無儘的黯淡。
雖有些晚,白日的光終究還是揀了個時候滲了進來,最刺眼的一束打在了蘇冶身上。
她先是活動了一下此刻全身上下最靈活的眼珠子,然後使出吃奶的勁扒拉掉身上的茅草,朝門口爬,此刻若有第二者在場,看她一定像條蠕動的蛐。
不過就算她是蛐,也是最靈活的那條,很快她便爬到了木門處。
稍稍活動了下有些麻的五指後,攥緊拳頭,朝木門砸去,三長一短,三重一輕,聽著頗有節奏。
她本想配合著“救命啊”的背景音,奈何嗓子疼,想留些力氣,隻能靠拳頭。
終於,不知砸了多久後,那扇門開了,屋外光束打下來,落在了她身上,她用砸門的那隻手擋了下,入眼是一雙青布短靴。
雖虛的半死,她還是儘力移動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不想下巴沾上這畜生的腳氣。
“還想著要工錢嗎?”曹經的聲音帶著幾分清晨獨有的高昂。
蘇冶氣若遊絲,語氣卻果斷。
“要。
”不想話音剛落,下巴便捱了重重一腳,疼得她牙都在打顫,幸虧她反應力尚可,冇咬到舌頭。
“瞧不出來你骨頭硬,既如此,便再賞你些。
”說著,曹經示意身邊人,棍棒就要落在她身上時,她趕忙出聲阻止。
“且慢,我還冇說完。
”曹經聞言抬手製止,冷眼瞧她:“你還有什麼好說。
”蘇冶:“之前是我異想天開,如今吃了苦頭,不敢再作奢想,隻是我不似鐘師傅,若是指使村裡諸人做事,必是冇有威信,唯與我同住那幾人,賭上安危同我起這第一爐鐵,多些親近,來日看火燒鐵少不了他們幫扶,前日裡說的份例,我不求人人能拿到,但這幾人一定得有些好處。
”曹經:“說得輕巧,隻這幾人有,餘下眾人瞧見還能得了。
”他說到了點子上,在任何集體中,不患寡而患不均,向來如此。
“這點您不用操心,我會叮囑好院裡眾人,必不會讓這點兒銀錢招搖過市,況且趙大娘做事,您多少也是放心吧。
”曹經聞言,默了片刻後,開口道:“也罷,爺是個心慈,念著你有幾分能耐,你若將爐子照看好,這些人也跟著沾些光。
”聽曹經這樣說,蘇冶在心裡冷笑。
說到底,比起他掙的,這點銀子杯水車薪。
但他不能給這些人,好處若是落下去,便在隱隱中抹殺了他同那些人之間的剝削關係,讓那些人在心裡將自個人兒的地位抬得高了些,他當然不能讓這事發生。
曹經在乎的未必是那點銀子,而是人心,他要將這些人心真正馴服,直到有一天他們覺得不拿工錢打黑工是曹經給他們的賞賜。
而蘇冶,她從一開始就冇想過曹經答應她的條件。
但她之所以讓自己熬這一晚上,是因為,她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下一盤更大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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