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是怎樣煉出神棍的 墳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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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離開後的頭幾日,來人聰顯得有些頹唐,興許是每日高強度的勞作消磨了精神,還是心中藏著事心許是心裡有事,他的話明顯少了些。
小翠在那封血書裡說,不久便會報官。
但那爐子火燃起將近三十日,啞溝依然是風平浪靜。
一直到了爐子起火第二十九日的夜裡,小白來找了蘇冶。
他什麼都冇有說,隻讓蘇冶跟他走。
彼時夜色濃重,掩去了他大半形容,蘇冶雖瞧不真切,卻能感覺到他周身氣氛有些低沉。
她冇有多問,隻默默跟上,心裡明白,定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
啞溝的一切運行機製幾乎都是晝夜輪值的模式,曹經派來看守他們的狗腿也是。
不止離開村口的路,便是從院裡出去,周邊也零零散散有些站崗的。
小白和蘇冶冇走正道。
極有默契地選擇了翻牆。
“來。
”蘇冶利落地踩上山牆縫隙,幾步攀上了屋頂,隨即轉身向小白伸出手。
不知小白爬牆的能耐如何,總之他抓住了蘇冶的手,一躍而上,動作輕捷,幾乎冇發出任何聲響。
剛剛握他手的時候,蘇冶在他手掌根部、關節和指腹出都觸到了很厚的繭。
不止小白,她自己也是,連日拉風箱,一月下來,她的肱二頭肌膨脹了不少。
這院裡其他人亦是,都在變。
剛到這裡時,她見到一同被拐了的其他人,周身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喪氣,唯獨她和來人聰這幾個新來的精神頭瞧著不錯。
但漸漸地,他覺察到了他們的變化。
楊大哥不似初來時對所有人都麵麵周到,淡了些熱乎的情緒關照,來人聰喋喋不休的閒話也慢慢演化成了死氣沉沉的倦怠。
還有王喜,她和蘇冶的作息都是晝夜顛倒,倆人日複一日都變成了熊貓,眼底一片濃重的青黑。
至於小白,蘇冶藉著月色餘光朝他看去,他似乎也變了,似乎又冇變。
在她的印象裡,從一開始……小白就不是一個生機高昂的人,他周身瀰漫著的氣息是冷的,又似是喪的,近乎枯槁的,似乎與這世上的暖意無太大乾係。
這般也好,她想,少有大喜之人,往往也更能遭得住大悲。
“跟我走就行。
”小白低聲道。
“好。
”從院裡出去後,小白顯然是早已摸清了路線,從打穀場和倉囷的方向兜了一大圈,躲開了巡視的人後,到了南邊山腳下一片荒地。
這裡約有半畝光景,草稀稀落落,都是些枯黃短莖,中間還夾著些莖稈硬挺野蒿,頂端結著乾癟。
偶爾有山風掠過,捲起細碎的沙土,在半空打個旋兒,又落下。
“這地方我知道。
”蘇冶道。
當初來人聰想要逃跑,知道村裡出去的路口都有人,見這處荒,便想要從這處走。
後來幾人閒聊時,來人聰說起了那次的出逃經曆,告訴他們,南邊這山他已經探過了,若是想跑,千萬彆走這處。
這山陡,連條像樣的路也冇有,還冇苟到山腰,便會有人將你“請”回去。
她正想著,目光忽然被西側歪著的一株老槐引了過去,並非是這老槐樹有多稀奇,她院兒裡就栽著一棵,她天天看。
她之所以注意到這棵樹,是因為,藉著月光,她瞧見,那棵老槐樹下,伏著一處微微隆起的土堆。
下意識地,她轉頭看向小白,他也正一動不動盯著那處,覺察到蘇冶的目光時,他冇有移開視線,也冇有說話,月光落在他一半臉上,透出陣陣慘白。
驀地,蘇冶心裡竄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亂,她攥緊了手心,轉過身,朝那棵老槐樹走去。
樹的樹冠早已禿了,隻剩兩三根枯枝斜指向天,枝梢還掛著個殘破的鴉巢,隨風輕晃。
她走到了那處土堆的麵前,蹲下身,開始刨地上的土。
土是新翻的,濕潤鬆軟,還帶著些腥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指尖觸到了一角布,動作忽然僵住。
她搖咬了咬牙,捏緊那片東西,用力將它扯了下來。
藉著月光,她看清了手裡的東西,那是一片淡青色的素麻布料。
一個月前,她曾見過這顏色的料子,她記得很清楚。
她尚且能想到這片衣料主人的聲音。
“蘇冶。
”身後突然傳來很輕的一聲。
她回頭看去,是小白。
忽然,她覺著胃裡一陣翻湧,有什麼東西從深處猛地頂上來……她猛地偏過頭,捂住嘴,額頭微微滲出冷汗,眼眶被生理性的淚水糊住,卻是死咬著牙。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二次見到死亡,更準確一點,是殺戮。
第一次,是在河邊,鐵水澆在那些人身上,他們的命抵不上曹經口袋裡省下來幾兩銀子。
這一次,是小翠,她的消失甚至發出一點聲響。
冇有刀光劍影,也冇有廝殺,他們死的都那麼沉悶,又那麼輕賤,就像曹經對她說的,不過是一條賤命。
夜風裹著腐土氣灌進口鼻,她佝僂著脊背,一陣陣乾嘔。
良久,她緩過了氣,從地上爬起來,“你是怎麼發現的?”“白日下工時,路過倉囷,遠遠瞧見趙二幾人抬著張草蓆,便跟了過來。
”小白的聲音平靜無波。
蘇冶點了點頭,複又轉身蹲下,跪在土堆前,用手把刨開的土一點點推回去。
她先抹平邊緣的碎土,再把中間的坑填滿,土有些濕,拍打時會留下手印,她就用掌心慢慢壓平,散落的草葉也照原來的樣子擺好。
最後,她檢查了一遍地麵,確認看不出太大翻動過的痕跡,才站起身退後兩步,對小白說:“咱們回去吧。
”小白朝地麵看去。
月光下,土堆和周圍的地麵連成一片,就像從來冇人動過。
他點頭。
“好。
”——如蘇冶先前對曹經和鐘應所說,爐子經改製後,起了整整一月的火。
第三十一天的早上,爐火熄滅,一刻也冇有多燃。
不似以往的塊鍊鐵,蘇冶用了二步操作法後,出爐的不僅有熟鐵,還有生鐵。
熟鐵性軟,延展性強,利於鍛打。
生鐵性脆,不宜展接鍛接,適於鑄範。
蘇冶不知曉這些鐵的銷路,但她知道,曹經此番賺的銀子,至少能比上月翻一倍。
往日這爐子隻燒製塊鍊鐵,一爐一月約莫能出三百公斤。
但這月,蘇冶改製的這一爐,僅熟鐵,便有七百五十公斤,遑論生鐵。
於是,在那天夜裡,蘇冶告訴鐘應,她想要見曹經。
這一次,她冇有等太久。
——“鐘老頭兒說得不錯,你果真有能耐。
”曹經雙腳交疊搭在桌麵上,看著心情不錯,卻還是刻意壓著聲調。
蘇冶麵色平靜,並未因這句“誇獎而起絲毫波瀾。
屋內昏黃的燈光下,曹經審視著站在他麵前的蘇冶。
不知為何,此刻眼前這個人,似與他當初在曹家村見到的樣子不同了。
那時候,他能確定,這個人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但如今,他隱隱覺得,眼前這個黃毛丫頭,周身氣息變得愈發沉靜,他莫名有些看不透。
但他並未放在心上,再怎麼樣,他在這世道泥潭裡滾了四十餘載,難不成壓不住個十**的黃毛丫頭。
蘇冶如往常一樣,開門見山切入正題。
“我要分成。
”話音落下後,屋內陷入短暫的寂靜,正如上次蘇冶在他麵前提起工錢。
良久,曹經雙手交疊抱在胸前,冷聲道:“又想挨棒子。
”蘇冶聽他這樣說,心裡有了底,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這次你關我也冇用。
”曹經冷笑道:“冇用?”蘇冶:“你放才說,我有能耐,但你不知道,我的能耐遠不止這些,這些不過九牛一毛,”蘇冶迎著他的目光,“若我有心,幫你謀劃捐個縣丞的銀子不是難事。
”雖這樣說,蘇冶知道,曹經若是有心,以他的能耐,絕不會隻是個戶房的小吏。
他如今深紮在基層,必然有他的理由。
她不過是把這話當做引子,試他深淺。
果不其然,曹經嗤笑道:“你確是自作聰明,莫說個縣丞,爺即便想當他個縣令,靠你個黃毛丫頭?”蘇冶不管他言語間揶揄,隻繼續道:“往後日子,無論如何,我都會替你看爐火,但我的能耐到底出了多少,你不知道,即便我心裡倦怠,你也無可奈何,便是將我打個半死,我在嘴上誆騙你幾句,你又能奈我何,你定然不能將我打廢或是打殘,因為於你而言,我如今已然有些用處,所以……”蘇冶近前一步,直視曹經。
“我要分成,雖是為了我,卻是讓你放心。
”“那爐裡的鐵越多,我手上的銀子越多,出力也自然更多。
”說著,蘇冶想到,這“提成”的思路在二十一世紀喜聞樂見,但在這以壓迫剝削為主的啞溝,倒成了稀罕。
“況且,我是受了你誆騙纔到的此處,無論替你謀來多少利益,你都難將我當做自己人。
但是如今,若我手上沾了你們的銀子,那便是同你們一道黑,來日哪怕這地方陷了,我也要和你們一起遭殃。
”蘇冶說這些話的時候,曹經始終盯著她。
如今她停下了,曹經的視線仍舊冇有移開。
“你想怎樣?”曹經終是開了口。
此刻,蘇冶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一字一句道:“我要成為你們的一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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