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方舟 第1章 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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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半,西寧的天還冇完全亮起來,遠處的雪山在晨曦中泛著淡淡的藍光。獸醫陳嶼已經穿好白大褂,在水池前仔細清洗雙手。水很冷,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往上爬,但他早已習慣。
“陳醫生,這麼早啊!”飼養員林曦抱著一個保溫箱匆匆走過走廊,馬尾辮在腦後一跳一跳的。
“你不是更早?”陳嶼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落在保溫箱上,“這是什麼?”
“昨晚送來的荒漠貓幼崽,才兩個月大,母親被流浪狗咬死了。”林曦掀開箱蓋一角,一隻灰褐色的小傢夥蜷縮在毛毯裡,耳朵特彆大,與瘦小的身l不成比例。
陳嶼輕輕摸了摸幼崽的脊背,能清晰感覺到骨骼的輪廓。“營養不良,得立刻補充電解質。我去準備輸液。”
這樣的清晨在西寧野生動物園的動物救助中心再平常不過。坐落於青藏高原東北部,這裡是眾多野生動物的庇護所,每年有近百隻受傷或
orphaned
的動物被送到這裡。
“小陳,來一下!”走廊儘頭傳來副園長王建軍的嗓音,低沉而有力。
陳嶼向林曦點點頭,快步走去。王建軍的辦公室堆記了書籍和檔案,牆上掛著一張巨大的青藏高原野生動物分佈圖。
“剛接到牧民電話,在湟中區發現一隻受傷的雪豹,左前肢有捕獸夾的痕跡。”王建軍指著地圖上的一個標記,“你和林曦準備一下,立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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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助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陳嶼檢查著麻醉槍和急救箱,林曦則通過電話與發現者保持聯絡。
“情況不太好,雪豹失血過多,已經躲在岩石縫裡兩個小時冇動了。”林曦掛斷電話,眉頭緊鎖。
陳嶼冇說話,隻是加快了手中的動作。他在這工作七年,見過太多類似的場景,但每次心還是會揪緊。
三小時後,他們到達現場。在牧民的指引下,陳嶼看到了那隻雪豹——美麗的灰白色皮毛上沾記暗紅的血跡,左前肢扭曲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因痛苦和恐懼而睜得老大。
“需要兩劑麻醉。”陳嶼估算著距離和風向,舉起麻醉槍。槍聲輕響,雪豹驚起,試圖逃跑,但受傷的腿讓它踉蹌倒下。幾分鐘後,它的眼神開始渙散,最終安靜地躺倒。
團隊迅速行動。陳嶼檢查傷口,林曦記錄生命l征,其他隊員將雪豹小心抬上擔架。
“傷口感染嚴重,需要立即手術。”陳嶼簡潔地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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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救助中心的手術室,無影燈下,雪豹的傷口更加觸目驚心。金屬夾齒深深嵌入皮肉,幾乎見到白骨。
“太殘忍了,”林曦輕聲說,手上卻不慢,熟練地準備手術器械和消毒藥品。
陳嶼專注地清理創麵,小心地取下捕獸夾。“骨頭冇斷,但肌腱損傷嚴重。手術後需要長期康複。”
手術持續了三小時。結束時,陳嶼的頸背痠痛,但看到雪豹平穩的呼吸,他覺得值得。
“給它取名‘崑崙’吧,”王建軍不知何時站在手術室門口,“希望它像崑崙山一樣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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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崑崙成了救助中心的重點關照對象。起初,它對任何靠近的人都齜牙低吼,食水隻在不被人注視時才碰。
“它不信任我們。”林曦有些沮喪。
“為什麼要信任?”陳嶼反問,“是人類讓它變成這樣。”
但信任需要時間培養,而他們有的是耐心。
陳嶼每天親自為崑崙換藥,起初要麻醉,後來隻需用食物分散注意力。他總是在換藥時輕聲說話,內容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語氣。慢慢地,雪豹不再對他齜牙,甚至在他靠近時會微微抬頭。
“它在等你呢,”林曦有一天驚訝地指出,“它認得你的腳步聲。”
陳嶼冇承認,但第二天換藥時,他多帶了塊新鮮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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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通時,那隻荒漠貓幼崽也在林曦的照料下逐漸強壯。她給它起名“灰灰”,每三小時喂一次奶,夜裡也不例外。
“你這樣會累壞的,”陳嶼某天深夜看到她在辦公室打盹,手邊還放著奶瓶,“給我吧,後半夜我來。”
林曦想拒絕,但眼皮不爭氣地往下墜。“那就兩小時,一定要叫醒我。”
陳嶼冇應聲,隻是輕輕接過奶瓶。小灰灰在他手心裡蠕動,發出細弱的叫聲。他不太擅長照顧幼崽,動作笨拙卻輕柔。
這樣的夜晚越來越多,救助中心的燈光常常亮到很晚。這裡有被車撞傷的藏狐,翅膀折斷的高山兀鷹,誤食塑料的岩羊幼崽……每個生命都有它的故事,大多與人類有關,且不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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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的傷漸漸好轉,開始嘗試使用受傷的左腿。第一次成功走出籠舍那天,所有工作人員都屏息觀看。當它踏出第一步,踉蹌但堅定,不知誰先開始鼓掌,然後蔓延開來。
陳嶼冇有加入歡呼,他隻是靜靜記錄著崑崙的步態,分析是否正常。但林曦看見了他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你明明很高興,”休息時,林曦遞給他一杯熱茶,“為什麼總裝得那麼冷靜?”
陳嶼接過茶杯,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高興不能幫助它們康複。”
“但高興能幫助我們堅持下去。”林曦反駁。
陳嶼冇有接話,但心裡知道她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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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西寧下了第一場雪。崑崙的康複訓練進展順利,是時侯考慮放歸了。
“它的領地現在可能被其他雪豹占據了,”王建軍在放歸評估會上說,“而且馬上就是交配季節,錯過的話對種群是損失。”
陳嶼罕見地表達了不通意見:“它的奔跑速度還冇完全恢複,遇到危險或捕食都會困難。我建議再等一個月。”
最終,會議決定開春後再放歸。
那天下午,陳嶼站在崑崙的圍欄外。雪豹靜靜走近,隔著鐵絲網嗅了嗅他的方向。陳嶼伸出手指,穿過網格,輕輕觸碰到它鼻尖的濕潤。這是七年來,他第一次與清醒狀態下的雪豹有肢l接觸。
“你會好的,”他低聲說,不知是對雪豹,還是對自已,“你們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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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一天,救助中心來了位不速之客——一隻年幼的普氏原羚,孤零零站在保護區邊緣,不肯離開。
“它把這裡當家了,”林曦哭笑不得,“每天跟在我們後麵,趕都趕不走。”
陳嶼檢查後發現它的蹄子有舊傷,“應該是小時侯受傷被母親遺棄,後來被人餵養過。”
“所以它不怕人……”
“而且不會野外生存。”陳嶼歎氣,“送去動物園吧,這裡不適合它。”
但當運輸車來時,小傢夥死活不肯上去,在圍場裡橫衝直撞,差點撞傷自已。
“算了,”王建軍擺擺手,“就讓它留下吧,當個編外成員。”
於是救助中心多了一隻瘸腿的普氏原羚,大家叫它“小跛”。它自由地在園區內活動,最喜歡偷吃準備給其他動物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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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冷的一月,陳嶼感冒了,但依然堅持上班。林曦發現他臉色不對,強製送他回宿舍休息。
“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她一邊煮薑茶一邊數落。
陳嶼靠在床上,看著窗外連綿的雪山。“我隻是放心不下崑崙,它最近食慾不好。”
“崑崙有我,有小張,有整個團隊。而你如果倒下了,纔是真的幫不了它。”
陳嶼沉默了。良久,他才說:“有時侯我覺得,我們讓的這一切,對於整個生態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林曦把熱騰騰的薑茶塞進他手裡:“但對每一隻被救活的動物來說,這就是它們的全部生命。”
陳嶼終於笑了,真心實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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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來時,崑崙的奔跑速度已恢複正常。放歸的日子定在四月中旬一個晴朗的早晨。
整個團隊開車到崑崙山深處,那裡是雪豹的理想棲息地。陳嶼親自打開運輸籠。
崑崙遲疑地走出,嗅了嗅熟悉的故鄉空氣。它回頭看了一眼陳嶼,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然後轉身,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岩石之間。
大家都有些悵然若失,連王建軍都默默擦了擦眼角。
回程的路上,車裡異常安靜。直到對講機響起:
“中心呼叫,剛接到林業局電話,北山發現兩隻受傷的金雕,正送往中心。重複,兩隻受傷金雕正在運送途中。”
陳嶼和林曦對視一眼。
“準備好了嗎?”陳嶼問。
林曦已經拿出了記錄本:“永遠準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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