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你 第3章
-
早讀課的琅琅書聲漫過走廊時,蘇意歡正用尺子細細量著筆記本的頁邊距。塑料尺子的刻度被陽光照得發亮,她有個小怪癖,習慣在每頁右側留出兩厘米空白,用來寫批註或畫些零碎的小圖案——此刻那片空白處,正躺著隻用2b鉛筆勾勒的簡筆畫:是隻蜷縮著的貓,尾巴捲成個完美的圈,耳朵耷拉著,連鬍鬚都畫得根根分明,像極了程晏川趴在桌上睡覺時縮成一團的樣子,連呼吸時微微起伏的弧度都像。
筆尖在貓耳朵上頓了頓,鉛芯斷了小截,她慌忙抓起橡皮擦掉。橡皮是塊快用完的櫻花橡皮,邊角都磨圓了,擦過紙麵時簌簌落下細碎的橡皮屑,像撒了把白芝麻,卻還是留下道淺灰色的印痕,像塊冇褪乾淨的胎記。旁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程晏川將臉埋在臂彎裡,隻露出點烏黑的發頂,幾縷碎髮垂在耳後,被呼吸吹得輕輕顫動。校服外套鬆垮垮地罩在背上,下襬拖到椅麵,像搭了件不合時宜的黑色披風,邊角還沾著點昨天的粉筆灰。
“喂,”蘇意歡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校服布料下能摸到他肌肉的輪廓,硬邦邦的,“快醒醒,英語老師要來了,她今天帶了新的模擬卷子,說是從市重點中學借的題庫。”
程晏川悶哼一聲,往旁邊挪了挪,躲開她的觸碰,腦袋在臂彎裡蹭了蹭,像隻賴床的貓。嘴裡嘟囔著“知道了”,尾音黏糊糊的,像含了塊冇化的糖,顯然還冇睡醒。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切進來,在他散落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隨著均勻的呼吸輕輕顫動,倒比平時那副挑眉痞笑的樣子多了幾分乖順,像隻收起爪子的小獸,連呼吸聲都變得很輕。
蘇意歡收回手,指尖還殘留著碰到他胳膊的觸感。她翻開英語課本,目光卻總忍不住往旁邊瞟。她發現程晏川的右手搭在桌沿,食指第二關節處有道淺淺的疤痕,像被美工刀輕輕劃了下——是打架弄的?還是上次他在課桌底下刻木雕時被木刺劃的?她記得上週看見他用小刀削著塊桃木,說是要雕個鑰匙扣。正胡思亂想,講台方向傳來“啪”的一聲脆響,英語老師把教案重重摔在講桌上,紅色的封皮被震得翻開一角,驚得全班讀書聲都頓了半拍。
“程晏川!”老師的聲音裹著怒氣砸過來,像塊小石子扔進平靜的湖麵,“上課睡覺,你當學校是你家炕頭?昨晚去哪野了?”
蘇意歡心裡一緊,攥著課本的手指收緊。眼角餘光瞥見老師抓起講台上的半截粉筆頭,那粉筆頭還帶著點粉色的印記,是昨天美術課剩下的。老師手腕一揚,粉筆頭就帶著破空的輕響,直衝程晏川的後腦勺。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剛要碰到程晏川的胳膊,就被他猛地攥住了——他的掌心很熱,帶著點剛睡醒的汗濕,指腹的繭子蹭過她的手背,有點癢。
“彆動。”程晏川的聲音從臂彎裡鑽出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異常清晰。他握著她的手往旁邊一偏,另一隻手像閃電般抬起,“啪”地接住了飛來的粉筆頭。動作快得像一陣風,指甲蓋刮過石膏麵發出細微的聲響。等蘇意歡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坐直了身子,指尖轉著那截粉白相間的粉筆頭,衝她勾起嘴角,左邊虎牙微微露出,帶著點得意的壞笑。
“謝了,小同桌。”他的眼睛還蒙著層惺忪的睡意,眼尾泛著點紅,像隻剛睡醒的小狼崽,笑意卻明晃晃地鋪在眼底,像揉碎了的陽光。
蘇意歡猛地抽回手,指尖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燙得她慌忙往桌下藏,指尖蹭到冰涼的鐵桌腿才稍緩。桌腿上還有前幾屆學生刻的字,硌得她指尖發麻。英語老師氣得臉色發青,手指著門口:“程晏川,出去站著!罰你抄二十遍課文!”
“哦。”程晏川應得乾脆,起身時還不忘把粉筆頭揣進褲兜,金屬拉鍊蹭到石膏發出輕響。路過講台時他忽然頓住,輕飄飄地說了句:“老師,下次扔準點,差點砸到我同桌。她膽子小,嚇著了影響學習。”
全班同學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有人用課本擋著臉,肩膀一聳一聳的。蘇意歡卻覺得手心在冒汗,她看著程晏川倚在走廊欄杆上的背影,校服被穿堂風吹得鼓鼓的,像隻翅膀收攏的鳥,隨時會振翅飛走。他時不時低頭踢著牆根的小石子,那石子被踢得滾來滾去,偶爾抬頭往教室裡瞟,目光掃過她時會偷偷眨下眼,還衝她比了個鬼臉。
第二節課是數學課,講台上的函數圖像像團理不清的亂麻,正弦餘弦交織成密密麻麻的網。蘇意歡聽得認真,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地演算,藍色的墨水在紙上暈開,形成清晰的字跡。忽然感覺有人在扯她的馬尾辮——是程晏川,他不知何時已經回了教室,正用指尖勾著她髮尾的橡皮筋玩,那橡皮筋是粉色的,上麵還纏著根斷掉的頭髮絲。
她回頭瞪他,程晏川立刻對著她擠眉弄眼,左眼眨了眨,右眼又眨了眨,手裡舉著張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條。紙上畫著個齜牙咧嘴的小人,頭髮豎著像團火,旁邊用他那張揚的字跡寫著:“老師的粉筆頭冇我的準,上次我扔紙團都能砸中你筆袋上的小熊掛墜,記得不?”末尾還畫了個吐舌頭的表情,口水畫得像道小閃電,歪歪扭扭的。
蘇意歡的耳根有點熱,像被陽光曬透了。她瞪他一眼,把紙條揉成小團塞進筆袋,塑料筆袋被硌得鼓起一小塊。程晏川卻不肯罷休,又用手指在她後背戳了戳,這次是用指尖畫的——從肩胛骨往下,畫了條歪歪扭扭的線,像隻在爬的毛毛蟲,癢得她差點笑出聲,趕緊咬住下唇,嚐到點淡淡的血腥味。
“彆鬨。”她壓低聲音,嘴唇貼著課本動,“再鬨我告訴老師了,讓他罰你抄五十遍。”
“無聊嘛。”程晏川的聲音帶著笑意,往椅背上一靠,發出“吱呀”一聲響。長腿伸直抵住前排的凳子腿,開始轉筆玩。金屬筆桿在指間翻飛,轉出圈銀亮的殘影,偶爾“嗒”地敲在桌麵,驚得蘇意歡握筆的手都跟著顫,算錯了好幾個小數點,草稿紙上畫滿了塗改的墨團。
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板書,白色的粉筆灰簌簌往下落,像細小的雪花。他忽然回頭掃視教室,目光像探照燈在程晏川身上停了兩秒:“最後一排那個穿黑衛衣的男生,來說說這道題的解法。彆告訴我你不會,剛纔我看見你轉筆轉得挺歡。”
程晏川挑眉,慢悠悠地站起來,個子太高,頭頂都快碰到吊扇的塑料葉片了。蘇意歡心裡捏了把汗,剛纔老師講的輔助線做法她都記在筆記本上了,正想悄悄把本子往他那邊挪,卻見他幾步走到講台前,拿起粉筆就寫。
筆尖劃過黑板的“沙沙”聲裡,蘇意歡驚訝地發現,那些她要反覆演算三遍的步驟,程晏川寫得又快又準,甚至還在最後添了種更簡便的解法——用座標係轉換,比老師講的方法省了一半步驟。粉筆灰落在他黑色的衛衣上,像撒了把細鹽。老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裡閃過一絲詫異,最終隻是板著臉說:“思路不錯,下次認真聽講。”
程晏川走回座位時,朝蘇意歡揚了揚下巴,眼裡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像隻偷到雞的狐狸。蘇意歡彆過臉,假裝看窗外的麻雀,那麻雀正歪著頭啄著窗台上的麪包屑,嘴角卻忍不住彎了彎——原來這整天吊兒郎當的同桌,腦子還挺好使,藏著點不為人知的本事。
下午的物理課格外枯燥,窗外的蟬鳴此起彼伏,像在應和老師單調的語調。蘇意歡聽得昏昏欲睡,眼皮重得像粘了膠水,眼前的電路圖漸漸模糊成一團亂線。忽然感覺胳膊被人碰了下,程晏川不知何時醒了,正用手指在她的筆記本上畫小人——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生,手裡舉著本素描本,旁邊站著個叼著棒棒糖的男生,校服拉鍊拉到一半,露出裡麵黑色的t恤。兩人中間畫著道歪歪扭扭的線,像條看不見的橋,橋下麵還畫了幾顆愛心,愛心的邊角都帶著點尖,像冇畫圓的太陽。
她剛想搶過本子,講台方向突然飛來個白色物體。蘇意歡眼疾手快地想擋,程晏川卻比她更快,反手一接,那半截粉筆頭就穩穩落在他掌心,動作行雲流水,像練過千百遍。粉筆灰沾在他的指縫裡,像嵌了點雪。
“程晏川!”物理老師氣得手抖,教鞭在講台上敲得“咚咚”響,紅木的教鞭都快被敲斷了,“你給我站到後麵去!這節課都彆坐了!我看你站著能不能清醒點!”
程晏川嘖了聲,起身時卻衝蘇意歡眨了眨眼,口型無聲地說:“謝了,小同桌,又幫我盯著老師呢。”他的睫毛很長,眨眼時像小扇子扇了扇。
他站在教室後排的角落,背靠著淺藍色的牆,牆麵上還有前幾屆學生用塗改液畫的星星。他卻冇半點認錯的樣子,反而從校服口袋裡摸出顆薄荷糖,偷偷剝了糖紙塞進嘴裡。糖紙是綠色的,被他揉成小團扔進垃圾桶,動作輕得像冇出聲。陽光斜斜落在他側臉上,把那點漫不經心的笑意照得格外清晰,連咬著糖時鼓起的腮幫子都顯得有點可愛,像隻偷吃到糖的鬆鼠。
蘇意歡的心跳莫名快了幾拍,像有隻小兔子在心裡蹦。她低下頭假裝看課本,餘光卻總忍不住往角落瞟。她發現程晏川雖然站著,眼睛卻冇看黑板,反而望著窗外那棵老槐樹,不知道在想什麼——也許是在數樹葉,也許是在看落在枝椏上的麻雀,側臉的線條在光線下柔和了許多,下頜線冇平時那麼鋒利了。
下課鈴響時,老師氣沖沖地走了,教案甩得像要起飛,紅色的封皮在空中劃過道弧線。程晏川立刻回了座位,往椅背上一癱,長長舒了口氣:“累死我了,站得腿都麻了。”他說著伸了個懶腰,胳膊肘不小心撞到蘇意歡的筆筒,裡麵的鉛筆“嘩啦啦”滾了一地,hb、2b、4b混在一起,像撒了把彩色的小棍,筆尖的石墨在地上劃出淡淡的痕跡。
“對不起對不起。”他慌忙彎腰去撿,手忙腳亂間,額頭不小心磕在桌角,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聽得蘇意歡都替他疼。他疼得“嘶”了聲,手捂著額頭直皺眉。
“笨死了。”蘇意歡忍不住笑出聲,從筆袋裡摸出張創可貼遞過去——是草莓圖案的,邊緣印著圈小碎花,還是她上次摔傷膝蓋時剩下的。
程晏川捂著額頭抬頭,眼裡還帶著點生理性的水汽,像隻受了委屈的小狗。看見她眼裡的笑意,忽然也笑了。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把他的輪廓染成了溫暖的金色,連那點痞氣都柔和了許多,像被鍍了層糖霜。他接過創可貼,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動作笨拙得不像平時那個靈活的他。
放學收拾書包時,程晏川忽然從口袋裡摸出樣東西,輕輕放在蘇意歡桌上。是隻用粉筆頭雕的小兔子,耳朵長長的,微微耷拉著,眼睛是用黑筆點的小圓點,雖然邊緣有些粗糙,耳朵還歪了一隻,卻看得出來很用心——連三瓣嘴都雕出來了,嘴縫裡還沾著點粉筆灰。
“賠禮。”他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難得有些不自在,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今天連累你被老師瞪了好幾次,還差點砸到你。這是我站在後麵冇事乾,用剛纔接住的粉筆頭雕的。”
蘇意歡捏著粉筆兔,指尖觸到微涼的石膏質感,還帶著點粉筆灰的澀。她忽然想起他剛纔反手接粉筆頭的樣子,手腕翻轉時露出的青色血管,又想起他站在後排吃糖時的側臉,陽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層金粉。原來這個總愛惹麻煩的同桌,也會有這樣細心的時刻,像把藏在劍鞘裡的溫柔。
“走吧,鄰居。”程晏川背起書包往外走,黑色的書包帶勒在他肩膀上,顯出好看的肌肉線條。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她,眼裡的笑意又亮起來,像點亮了兩盞小燈,“再不走,食堂的糖醋排骨就被趙雷他們搶光了,上次你說要吃的,我特意跟打飯的阿姨說留了幾份。”
蘇意歡把粉筆兔放進筆袋,小心翼翼地拉上拉鍊,生怕碰壞了那歪歪扭扭的耳朵。她快步跟上去,書包在身後輕輕晃。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並排投在走廊的地磚上,像兩條慢慢靠近的線,時不時交疊在一起,分不清哪條是他的,哪條是她的。她望著程晏川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這樣一個會接粉筆頭的同桌,好像也冇那麼糟糕。
至少,往後的課堂,大概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沉悶了。那些飛過來的粉筆頭,那些偷偷傳遞的紙條,那些藏在痞笑背後的細心,都會讓日子變得像顆裹著糖衣的水果硬糖,有點酸,卻帶著慢慢化開的甜,在舌尖上留下久久不散的餘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