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您留念 第 36 章 腐爛發黴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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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爛發黴的雨
猜到對方有急事,
卻冇猜到是比急事更加十萬火急的事。
“小澈，你那個親戚徐嘉，私自挪用飯店的酒水采購款,
財務審計的時候發現問題,
當場報了警，現在人被送到派出所了！”
“等等你說什麼？”每一個字方澈都聽得懂,
怎麼連起來反倒不理解了？
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徐嘉前幾天明明跟他說，打工攢了些錢,
要帶遠道而來的父母好好在上海玩一玩。
劉思常喘了口氣,
重新組織一遍語言，一字一句足以讓他聽懂，“徐嘉被抓起來了，你是他的工作介紹人,
警察要找你談話。”
方澈恍惚了一瞬，掛斷了電話。
聞聿琛已經脫掉大衣，正要鑽進裡間整理睡袋,
見方澈狀態不對，腳步頓住,
“怎麼了？”
“他在跟我開玩笑。”方澈扯了扯嘴角,
聲音發飄。
大過年的說這種事，一定是故意誆他出去喝酒。就像去年春節，劉思常說在南京路碰見有個人很像聞醫生,
等他一路打車飛奔過去,
那小子叫出幾個老朋友,
連蹦帶跳把他擡去酒吧，灌得他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但還是坐立難安，心口像墜了塊冰,
呼吸都帶著股涼意。
方澈胡亂套上羽絨服，拿上手機，剛走出兩步，手腕忽地被人從後麵捉住。
“去哪裡？”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我有急事，得回市區。”方澈不自覺地咬著嘴唇。
男人看了他一眼，當即披上大衣，“走，我送你。”
露營地距離停車場有段距離，方澈猶豫了下，把王月英的名字從遮蔽名單裡拉出來，才發現對方已經打來不下五個電話。
撥回去，立刻被接通。
“嘉嘉被扣在派出所了，警察說年滿十六歲要負那個……對！刑事責任！他一個孩子懂什麼，一定是被人教唆，你給他介紹工作的時候怎麼就不上點兒心”
電話那頭一改往日的客套寒暄，態度極度不滿，好像錯不在徐嘉本身，而是錯在他給徐嘉找了一份不好的工作。
方澈心力交瘁，“說重點。”
淩晨三點，黑夜茫茫，遠光燈和路燈的光線交相重疊又撕裂，道路忽明忽暗，目之所及隻有他們一輛車。
從崇明東灘進城，滬陝高速上的長江大橋是唯一的通道，車子往橋對麵開，直到他掛斷電話，男人才問起他的目的地。
像是有團棉絮堵在嗓子眼，方澈把頭埋進掌心，難以啟齒道：“南京路、派出所。”
如果可以，方澈不想告訴聞醫生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更不想解釋和王月英之間扯不斷的糾葛。或者說，他有自己的驕傲，不願意讓對方知道分開後的這些年他過得有多麼狼狽糟心。
但是聞醫生大老遠的陪他一起，總不能讓人家稀裡糊塗地跟過去。
“剛纔打電話的是”
指縫漏出的聲音又輕又澀，他突然感覺有些難堪，“是我我”
“媽媽”兩個字太燙嘴，平緩下呼吸，道：“是王月英，她再婚了，有了新的小孩，那個小孩上完初中就輟學了，在網絡平台借貸，把家底賠光，之後孤身一人來到上海，我讓他去劉思常家的飯店打工，以為他能體會到社會艱辛”
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他一廂情願以為徐嘉能改頭換麵，結果徐嘉卻闖下更大的禍事，連帶劉思常家的飯店也遭受損失。
徐嘉接觸的是海鮮采購業務，年底訂單多，采購金額大，報賬的時候使了點小心思，報上去的采購單據虛高，私底下則按照真實金額和供貨商交易，通過這種方式，一次能套取上萬元的差價。
如果不是年底財務審計，隻怕造成更大的損失。
且不提當初他借出去給徐嘉填網貸窟窿的八萬塊錢至今冇有還回來，後來他為了補這筆空缺，辛辛苦苦剪了一年的視頻，都冇有掙到上萬元。
現在的未成年，這麼能耐的嗎？
“王月英堅持說徐嘉冇文化，肯定不懂合同、單據之類的東西，一口咬定是彆有用心的人陷害，把徐嘉推出去背鍋”方澈回想起前幾天見到徐嘉的場景，認為王月英對徐嘉的濾鏡太厚。
“那次在溫泉酒店，我親眼看見徐嘉穿了一身大牌奢侈品，用的耳機都是寶華最新款，我當時還覺得他打工過得挺滋潤，捨得給自己花錢，現在看來，一定是錢來的太容易，花起來纔不心疼……”
聞聿琛靜靜地聽著，等方澈停下來，纔開口道：“這件事屬於金錢糾紛，肯定有調解的餘地。就像給人治病，遇到疑難雜症首先不要畏難，而是抽絲剝繭，分而化之。最重要的是跳出情緒去尋找解決辦法，不要讓情緒矇蔽眼睛。”
聞聿琛總是這樣理智，一切以解決問題為導向，至於過程中產生的情緒，貌似是最不重要的事。
事實上，方澈從冇見男人為什麼事情煩憂過。
被對方清醒的頭腦感染，理智漸漸回籠，整個人也跟著清醒許多。
“謝謝您。”方澈牽了牽唇角，冇再說什麼。
派出所在南京路附近，出發時是夜裡三點多，抵達目的地時已經過了五點。
天空由墨藍變成深藍，街上陸陸續續上了人，現在是大年初一。
“我不想做窮人！我想做大款！你能把方澈送走做富二代，為什麼不把我送走！我不是你前夫死那年生的嗎？你騙他們說我是你前夫的遺腹子不就行了？！”
派出所還冇到上班時間，方圓百米門可羅雀，玻璃鋼化門推開一指寬的門縫，激烈的爭吵聲撲麵而來。
聽到自己的名字，推門的手倏地頓住。
是徐嘉在大吼。
然後是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
“你要不要臉！羨慕誰不好你羨慕他？我把他送走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生下你，咱們一家三口好踏實過日子”
王月英的嗓門更大，憤恨的語氣中隱隱聽出一抹痛心，一副徐嘉怎麼就不懂她良苦用心的模樣。
她身後坐著一箇中年男人，和徐嘉有七分像，愁眉苦臉，一言不發。
搭在玻璃旋轉門的手漸漸握緊，指甲變白。
當初幫徐嘉介紹飯店工作的時候，方澈看見過徐嘉的身份證照片，如果上麵的資訊是真的，方建國死後不到半年，王月英就懷孕了。
當年被母親拋棄的畫麵在腦海中重演，磅礴的大雨，鋪天蓋地的潮熱，在上海火車站的老廣場，王月英把他的手交到聞聿琛的手裡，走出去幾步，又折回，狠狠將他摟進懷裡，緊得讓他喘不過氣。
他感覺有水滴落進衣領，有點燙，不知道是雨，還是女人的淚。
聞聿琛見她不捨，問她是不是有難處，說實在捨不得就和孩子一起留在上海，他可以從中幫襯。
王月英搖頭，隻用手背抹了把臉，轉身踏進雨裡，再也冇有回頭。
許多年過去，他總是忘不了王月英臨行前的擁抱，忘不了那場腐爛發黴的雨，天邊墜著斷線的風箏，枕頭裡藏著破破爛爛的夢。
如今那場夢被當事人直白地揭露出來，無異於將他的回憶當場剝皮抽筋，潰爛的傷口破了痂、流出膿，連最後一絲美化的餘地也冇有了。
眼前一片氤氳，身體也開始顫抖，直到有一隻微涼的大手握住他的肩，掰過他的肩膀將他扣在懷裡。眼淚蹭到男人的大衣，他將對方摟得更緊，彷彿溺水之人找到了浮木。
男人帶他去牆角邊緩了一會兒，直到裡麵安靜下來，才帶著他重新走進去。
當年徐嘉輟學，王月英口口聲聲要他去找聞醫生幫忙，想讓聞醫生幫徐嘉找個學上；再早之前方建國意外去世，也是聞醫生組織打官司、找律師，四處奔走爭取賠償款。
他以為王月英見了聞醫生會像見到救世主一樣欣喜若狂，哪知王月英神色淡淡，語氣甚至有些衝，上來就要聞醫生幫忙，一副聞醫生虧欠她許多的模樣。
很快，方澈明白了其中緣由。
因為徐嘉是未成年人，警察問話比較細緻，包括本人的身份資訊、和徐嘉的關係、家庭情況等一係列的過往，幾乎麵麵俱到。
名校大學生在哪裡都有一層天然濾鏡，得知他是f大的本科生後，對方主動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接下來的問訊簡明扼要許多。
饒是如此，從問詢室出來已經天光大亮。
徐嘉和那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不見了蹤影，連聞醫生也不見了，隻有王月英冇走，挎著帆布包站在派出所外的大榕樹下。
剛纔在問詢室裡，方澈看到聞醫生在跟王月英聊天，從口型看應該是關於徐嘉這件事的處理辦法，講完之後王月英像是有了底氣，神色明顯不那麼擔憂了。
“聞醫生見你久不出來，說要去給你買早飯。”
見他靠近，王月英後退兩步，斜睇他一眼，語氣幾分譏諷，“你比你爸強，你爸隻會勾搭女人，你還會勾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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