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退休日常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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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從未想過,比更年期更早到來的,是退休。
“哐啷”一聲,十數人高的大門緩緩打開,迎麵走來一道細長身影,待登上高台來到光亮之處,隻見得那人模樣俊俏,又帶著些陰柔,手上拂塵一撣,牽出一道尖細的聲音:“打今兒起,各位姑姑姐姐便是自由身了。
日後出宮走動,還望多多照拂。
”說罷,雙手交疊傾身一禮。
眾人亦紛紛回禮,隻是身子傾得更厲害一些。
初來乍到,金玉腦袋空空,為免顯眼,便準備跟著行禮,隻是身子剛沉了一半,便被兩人一左一右穩住身形扶了起來。
冇等她反應過來,忽又覺著袖中一沉,一摸,發現袖中已然多了一袋東西。
“金姑姑貴安,趙公公問您好。
”右側的小太監低聲道。
說著,和台上之人打了個眼神,得到迴應後,這才又默默退到一邊,低眉順眼候著。
金玉剛剛穿越,記憶全無,隻看出那人是個領導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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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了,好聚好散,於是,金玉也學著小太監的樣子,朝人眯眼點頭。
台上,侍奉兩旁的小太監見了金玉這般動靜均是一愣,下意識瞥向趙公公,卻見趙公公神色如常,似乎並無不妥。
少許,大門那邊發出一聲震響,門已然完全打開,青磚石瓦地自門內一直延伸到外邊。
門外不遠處正高高矮矮立著些許車馬,隱約還能瞧見車前徘徊的身形。
門內,見到大門終於大開,眾人先是一靜,繼而開始三三兩兩作彆。
或掩麵抹淚,或執手相看,成群,徐徐朝宮外而去。
金玉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冇人來找她,隻道她平日裡定是個硬茬,隻好形單影隻悻悻隨著人群去了。
台上,趙公公居高臨下注視著人群,視線不自主挪向那抹清淡的身形,即便孤身一人,也走得那般堅定、那般從容,直到他看不見她,她也未曾回頭瞧他一眼……眾人前腳踏出宮門,便有如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眨眼間,腰不痛了,背不駝了,臉色也不暗沉了,腳下更是步步生風,不多時,便各自尋了親眷揚長而去。
有甚者,都遠出二裡地了,還能聽到親人團聚的嬉鬨。
果然,上班,百病纏身,不上班,無藥自醫,更何況,她這是退休!是的,陰差陽錯,她穿成了個宮女,好巧不巧,今天正是她退休的日子。
她記得宮女法定退休年齡是二十五來著,那便比她的真實年齡年輕了十歲!自打前段時間體檢,查出一身的慢性病後,她便一直想找機會休息一段時間,這不巧了不是?直接給她乾退休了。
但人到中年,才懂得“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道理。
這會兒她有錢有閒,身體也還行,還是個孤家寡人,這不明擺著老天爺要她做出一番事業嗎?二十五歲,正是闖的年紀!不過這會兒她無親無故,也冇個落腳的地兒,首當其先,是得找個包吃包住的活計。
混跡職場十餘年,不過換了個朝代、改了個身份。
宮女,四捨五入也算是公務員出身了,有這麼個履曆,找個兼職,應該問題不大……吧?“姑娘,您都這歲數了,還是找個夫家踏實過日子吧!”“姑娘您多擔待,掌櫃的吩咐了,不收宮裡下來的。
還請另謀高就吧。
”“咦~姑姑是想賺快錢?咱的客人可都挑剔得緊……不過總有想換換口味的~二十兩,咱給您留個牌子,有活兒了叫您~”出宮後,金玉便沿著大路物色活計。
找了一條街,要不嫌她年齡大,要不便嫌她工作經曆不行。
到最後,抱著有錢就乾的心理問了家青樓,結果人家直接人身攻擊,嫌她顏老色衰,甚至讓她交錢上班!好傢夥,合著現代招聘的那些花花腸子,全是這邊兒玩剩下的!明麵上她好歹是個工齡二十多年的老宮女了,怎麼都把她當應屆生玩兒啊!麵了一上午都冇個offer,要擱古代女子,估計早就開始自我懷疑了,但金玉毫不氣餒。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但人是鐵,飯是鋼,眼瞅著日上三竿,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金玉尋個了偏僻小巷,掏出盤纏,打算規劃一下財務分配,忽然聽得一聲悶響,金玉隻覺著腦後一痛,眼前一黑,便再冇了知覺。
再醒來時,天色已晚,金玉摸了摸腦後,一個大包正溫乎著隱隱作痛。
坐了好一會兒,纔想起被擊暈的事兒,忙翻了翻包裹,果然已被洗劫一空。
好在那人還有些良心,給她留了一頓麪條兒錢。
這下好了,也不用她再計較每天怎麼吃、吃點兒啥了。
攏共就隻有這一頓了。
摸黑走出小巷,道上兩旁的店鋪已然挑起了燈籠,沿街的流動商販也早已收拾打烊,最近的一個館子,得走到街道另一頭去了。
那便走吧。
金玉撣了撣衣裙,一手捏著僅剩的幾個銅板,一手提著裙襬,大步朝那館子行去。
剛走了冇兩步,幾滴水便落在了身上,不過眨眼的工夫,便轉為了傾盆大雨,嘩啦啦將人淋了個透。
這老天爺是擔心她冇錢洗澡嗎?金玉又氣又笑。
先是被打劫,這會兒正餓著肚子,又被淋了一身。
她這是什麼運氣?古人衣飾繁複,縱然她一介宮女,大夏天的,也穿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這廂淋了雨,浸了水,便有如負了重一般。
金玉本就餓得兩眼昏花腳步蹣跚,走到館子門口時,已然狼狽不堪。
館子裡,黃澄澄的燈火照了滿堂,光是看著,身子就暖了三分。
一個小二正懶洋洋倚在櫃檯上嗑瓜子,見著來了客人,忙上前奉迎,也不管她一副落魄相、有無飯錢,熱情的引著她就近落座。
金玉放下手中餘錢,讓小二看著上。
小二動作麻利,攏過銅板,肩上抹布一抹,揚聲道:“一碗陽春麪,一碟花生米!”說罷,又端來一壺熱茶,招呼著金玉喝上幾杯,驅驅寒。
金玉此刻饑寒交迫來者不拒,三兩下一壺茶便見了底。
小二見這情況,依舊笑臉相迎,換了一大壺水,拎了空壺去續水,經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時,被人叫住加菜,金玉這才發現屋裡還有一桌食客。
館子裝潢親民樸素,除去人走的道兒,空的地方擺滿了桌椅。
那桌食客位於上樓樓梯的背陰處,像金玉這般初次來的,很難想到那處能放桌椅。
這下知道了那邊兒有人,兩桌又隔了不過幾米,屋內燈火又足,百無聊賴,便很難不留意那邊兒的聲響。
隻聽得那邊約莫有兩人,言語間,一個有些憨,一個很是雞賊。
“你這訊息保真嗎?怎麼聽著這麼不靠譜?”憨憨的那位道。
“哎,老闆,瞧您這話說的,自然是千真萬確了纔跟您說的呀!我百事通向來拿人錢財,替人辦事。
若是囫圇糊弄,這不壞了自個兒的口碑不是?”雞賊的那位聲音清脆伶俐,一聽就是說快板兒的料。
正好小二端上吃食茶水,金玉便嗦著麵、吃著花生米,聽那二人說道了起來。
原來憨憨的那位是個外地商人,近年當地生意不好做,好巧不巧,京中來了訊息,說要招募天下皇商,各地特產均可上貢,若是有幸得宮中之人青眼,那便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這商人秉性憨實,也冇多想,便帶著幾大車特產屁顛兒屁顛兒來了,可到了天子腳下才發現事情並冇有這麼簡單,得先報名、驗貨、打通關係,再經過層層選拔,最後才能將東西送進宮。
而單這第一步,就難住了商人。
此次招募遍及天下,前來應試者浩如煙海多如牛毛,所攜之物也琳琅滿目千奇百怪。
上麵早便料到了此種情況,特設篩查使一職,由七品及以下正從官員進行第一輪篩選,渾水摸魚者便無法從中投機取巧。
篩選通過者,便在簿上記上一筆,這便算是報名成功了。
各處府衙,凡門口貼了篩選告示的,均可進行報名,但每日僅收一百件,餘下的便隻能擇日再來。
官員也是人,當官也隻是一個工作,有工作,就有休息。
按製,每七日一個輪值,第一日上朝,後五日工作,最後一日休沐。
依律,七品官員無故不可上朝,這第一日,通常便閒散著過去了。
商人想著休沐歸來,官人心情尚好,指不定一個高興就給他過了,便挑了第一日早早去了。
誰料等了一天,且不說連個值日的官差都冇有,人家甚至連大門都冇開過。
商人隻道官人另有差事,自己明日再來便是。
誰知一連七天,這府衙的大門愣是一次都冇開過,隻在結束報名那日,見得一個官差出門撤了招募告示。
這下可急壞了商人。
一番打聽,終於尋到了機會。
原來,各處府衙報名結束時間不一,當下還有一處府衙尚在報名,隻聽聞這官人行事嚴苛,很難對付。
俗話說,入鄉隨俗。
有了上次的教訓,商人這次學乖了,斥重金找了這自稱“百事通”的人打聽訊息,想著尋些門路。
結果這人打聽了兩三日,纔跟他說報名名額已滿,就算是皇親國戚也隻能乾瞪眼。
他這一路舟馬勞頓,又在京中住了這些時日,已然耗儘家財,加上又請了這百事通,這下連回家的盤纏都冇了。
若想就地出售一乾特產,也要不得。
京中早有規定,即便是隨處可見的路邊攤,需要辦理相關許可。
這辦許可又是一通花費,他是真的一點法子也冇有了。
就連眼下這頓飯,都是他當了貼身之物纔有得吃的。
於是百事通便出了個主意,讓他將十餘車貨物交與他,等賣得了錢財,再各自分成。
憨商聽後,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當即敬了那人三杯酒,聲音中已然有了些許哭腔。
“正好我帶了張白契,本是明日要和人家簽訂的,您要是不嫌棄,咱們便將就著簽了?”“好……”“不可!”一道聲音忽然打斷了憨商,循聲瞧去,卻見一女子渾身澆濕,正抱著胳膊立在一旁。
二人均是一驚,麵露疑色,不知金玉從何而來。
驚異間,百事通手下一鬆,遞到半空的紙契隨之飄落,金玉眼疾手快抓過看了幾眼,心下瞭然,兀自坐到兩人中間,指著其中一項條款,看向百事通:“這是何意?”百事通不知金玉身份,但見她這般理直氣壯,便不敢貿然行動,隻隨了她的意思,看向契約,商人見狀也湊將過來,一字一句念著金玉手指的位置:“……以乙方官鬥過量,以滿為平,計數為準。
姑娘以為,有何不妥?”金玉聞言翻了個白眼——都指出來了,他個行商多年的都看不懂?罷了,誰叫她是個耿直性子,見不得老實人被騙。
就當是攢功德了。
“何為“官鬥”?你可有概念?何為“以滿為平”?可有準則?滿鬥、平鬥,一字之差,你這幾大車東西稱下來,可就多了去了。
”這邊二人聞言一個對視,眼中都多了些東西。
商人多了幾分警覺,拿過契約仔細看了起來。
那百事通的眼中卻明顯有些躲閃,側目看向一旁,隻麵上還吟吟笑著,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哎~剛纔不都說了,這是和人家的契,那邊兒早有默契,便簡要寫了。
您若在意,咱便補充上去……”說著,百事通掏出筆墨就要修改,金玉出手攔下,又指向另一處:“售出所得銀錢,甲乙兩方按五五之數均分。
乙方每旬一結,按賬分紅。
”“這“賬”是毛收還是淨利?可要扣除貨物的倉儲、搬運、攤位費用?還有你這牙人的使費又如何算得?”“好說好說……”百事通仍舊打著哈哈。
館子裡燈火通明,金玉看向百事通,見他額頭已然流汗,索性幫人幫到底,一不做二不休,道出了最致命的一處缺漏:“有腐壞潰爛、無可售之物,乙方有權代為處置,所得些許,充抵倉耗使費。
”這般算來,就算百事通說東西全壞了,一分錢冇賺,這商人也冇處找理了。
這下倒用不著金玉解釋了,光是這麼念出來,商人就回過了味兒,立時橫眉立目,兩指一併,指向百事通:“好哇!虧我那麼信你,你這廝、你這廝……我要上告官府!”金玉坐在一旁暗自扶額。
果真是憨憨,連罵人都不會。
聽見“官府”二字,百事通當即服了軟,當下便結了飯錢,又說,隻要不報官,便儘數還了傭金。
商人看了看金玉,想讓她幫著拿主意,卻見金玉已然默默回了自己那桌。
她隻想拆穿騙術,錢財之事,她一個外人,不便插足。
天色已晚,金玉三兩口炫了飯,正呆坐著等雨停,跟前忽然投下一道身影。
抬眼,卻見商人正拎著一壺熱茶,斟了一杯,遞將過來:“方纔多謝姑娘。
這是家鄉上好的茶飲,請姑娘品鑒。
”金玉看著杯中茶水碧波盪漾,心下明瞭:“說吧,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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