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深不見舊時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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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七年的宮宴上,我端著青玉酒盞與裴照夜相逢。
他著緋色官袍攜新婚夫人謝恩,我戴九鸞銜珠步搖受百官朝拜。
錯身而過時,他忽然頓住,用隻有我倆能聽見的聲音低喚:
“綰……娘娘金安。”
鎏金護甲深深掐進掌心,我卻彎起唇角望著他笑:
“裴大人,認錯人了。”
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又很快壓下去。
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柳綰,早在三年前他親手將我名字寫上選秀名冊時,就已經死了。
內侍尖細的嗓音劃破長空:
“工部侍郎裴照夜及其夫人,向貴妃娘娘請安。”
裴照夜撩袍跪下的動作利落,柳玉茹扶著孕肚,笨拙地想跟著屈膝。
“裴夫人有孕在身,免禮吧。”
我開口,聽不出半分波瀾。
柳玉茹忙謝恩起身,目光卻黏在我身上,帶著幾分不安。
“貴妃娘娘,”
裴照夜站起身,手裡捧著個描金漆盒,聲音低得像在哀求,
“這是臣家鄉的蜜餞,想起您……從前最嗜甜,特帶來孝敬。”
旁邊的內侍嗤笑一聲:
“裴大人怎知我們娘娘愛甜食?莫非”
我抬眼淡淡一瞥,內侍後半截話便硬生生卡在喉嚨裡。
指尖觸到漆盒的微涼時,我已經猜到裡麵有什麼。
掀開的瞬間,那枚褪色的平安符赫然躺在蜜餞旁,紅繩磨得發毛,像我被磋磨得隻剩殘骸的過往。
三年前他赴京趕考,我冒著大雪連夜爬上山寺,膝蓋磕得青腫,才求來這枚平安符。
塞進他行囊時,我攥著他的手,連聲音都在抖:
“照夜,等你高中,就回來娶我。”
他當時點頭,眼裡的光比寺裡的燭火還亮:
“綰綰,等我。”
可他回來了,帶著柳玉茹,帶著滿身榮光,唯獨把我丟進了這宮牆。
“裴大人記錯了。”
我合上漆盒,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木頭,
“本宮從不喜甜,想來是你記混了人。”
遞還時,指尖無意擦過他的手背。
我扯出個標準的貴妃笑,眼底卻一片荒蕪,
“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
你是當朝侍郎,我是後宮貴妃,逾矩的話,裴大人還是少說為妙。”
他的指尖僵在半空,垂著眼,隻聽見他悶悶地應了聲“是”,便退到了一旁。
宴席散時,夜色已經沉得化不開。
回到寢宮,宮女替我卸下滿頭珠翠,銅鏡裡映出額角那道疤已經淡了很多。
侍女秋菱捧著個落滿灰塵的樟木箱子進來,聲音很輕:
“娘娘,庫房清舊物,發現了這個。
說是您入宮前帶來的,一直忘了給您送來。”
我掀開箱蓋,一股陳舊的木頭味飄出來。
最上麵是一方澄泥硯,硯台下壓著一遝泛黃的紙。
紙上是少年裴照夜的字跡,稚嫩卻透著股認真。
“綰綰,願如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秋菱好奇的湊過來,看清落款時,聲音都發顫:
“裴照夜?是那個連中三元、不到三十就官拜工部侍郎的裴大人?!”
她瞪圓了眼睛,滿臉不敢置信。
我盯著那行字,忽然笑出聲。
秋菱被我笑得慌了,小心翼翼地問:
“娘娘,您…您和裴大人,以前認識?”
我收了笑,指尖摸著那張紙。
“何止認識啊,”
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我不過是他當年落魄時的恩人。
是他曾口口聲聲念著的青梅竹馬。
可說到底,也隻是個被他親手換掉身份,替他心上人踏進這宮牆的替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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