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刃 第十九章 尊女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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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女憤
待安池兒回到宮堂,她才知沈星亦今天來做何事。
遲圖道,“明日早朝後開始論辯,我們今日對郭莊考察進行最後梳理,各位若有問題務必及時提出。”
安池兒注意到遲圖的打量,忽生一種冷觀全域性的疏離感。
五年前遲圖將罪責推到沈星亦身上,眾人都揣測背後是徐皇後指使,為了嫁禍給晏容,可她知道,後山湖假山下的密道通往沈文的延寧宮。
宮堂午休,她正要離開卻被遲圖叫住,“安堂生,請留步。”
“遲先生?”安池兒走到她麵前。
遲圖喉間滾動,“夏言可講過五年前你受傷的事?”
“未曾。”她倒是想聽聽遲圖如何鋪陳此事。
“過來坐吧。”兩人走回席間坐下。
“那日你與安大人一起來,他發現你消失於是四處尋找,最終在後山湖的假山下找到你,當時你頭部受傷昏迷不醒,德王卻站在假山的頂部。”
池兒道,“先生的意思是德王害我受傷?可是為什麼呢?”
遲圖搖頭,“我今日見你同他走得親近有些擔憂,你在宮中冇個照應,夏言與我又是同堂,我當多照顧些你。”
“多謝先生好意,我知道了。”
遲圖叮囑道,“池兒你要小心德王,他很危險。”
安池兒離開時臉色蒼白,遲圖望著她的背影起身走向交泰殿,她還要去向徐皇後稟報明日論辯事宜。
而安池兒走出宮堂大門就變了臉色,她回到含宜殿後,向沁珠懇請道,“請公主幫我找到五年前宮宴的賓客名單。”
沁珠道,“起居院都有記錄,隻是最近冇有適當機會,池兒著急嗎?”
安池兒搖頭,“多謝公主。”
清風明月,燭晃人搖。
何夏言被捆了手腳橫在床上,屋內陳設豪華甚至近於奢靡,不難看出是晏容的喜好,門外人影幢幢,嬉鬨聲不絕於耳,她瞥見床下的何在仍在昏迷中,“何在!”
無人響應。
她掙紮著撕扯手上綁的繩索卻紋絲不動,她弓身挪到床邊,用頭狠狠地頂著何在,“何在你醒醒!”
“夫人?夫人您冇事吧。”他乍然清醒。
“我冇事……”
門突然被打開,兩人闖入,待他們看清眼前情景便開始大笑,“哥哥嫂嫂玩得生趣,打擾了打擾了!”
醉漢們還未走到門口就已倒地昏睡過去,同時發出巨大鼾聲,動靜驚動了隔壁房間,沉重的腳步聲傳來,一麵色冷酷的男子走來。他將醉漢扔出門外,回過頭來又檢查兩人手腳的繩子,隨後男子走出房間重重地把門關上。
“好餓。”
何夏言話音剛落,男子帶著羹湯走來,分彆灌他們喝下,然後再次離開。
她看不到外麵的天色,隻記得那晚見完李大娘,她與何在在田莊不遠處中了埋伏,兩人寡不敵眾被人擒拿,她低頭看著空蕩蕩的腰間,方纔離開的人再次回來了,黑布罩在兩人頭上,一群人繼續趕路。
宮堂的堂生們早已準備就緒,擡眸望見皇上和朝臣,人群靜默無聲。
“堂生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拜見各位大臣!”
“平身。”沈文笑著看向遲圖道,“遲先生有勞了。”
遲圖深垂著頭,“承蒙皇上關照纔有今日光景,微臣不敢請功。”
正當沈文邁步往裡走時,門口傳來一聲細長的通報
“皇後駕到——!”
沈文眯眼望著徐皇後的步輦,他微笑上前伸手接她,徐皇後莞爾笑道,“多謝皇上。”
“微臣拜見皇後孃娘、娘娘萬福金安。”
“都起身吧。”
宮堂是重簷歇山頂,麵闊五間,進深三間,氣勢宏大,內部空間層層遞進,特意營造出被庇護包裹之感。內部正麵設單層平台放置講席,上方懸掛的匾額是先帝所提“中正仁和”,四字兩兩排列呈中心聚攏狀。
宮堂內簡單淨美,小到長頸瓷瓶、方形矮木桌案等器物,大到橫梁鬥拱、角柱簷柱皆為素麵,不做重飾。下方的堂生案席向講席聚集,呈重重包圍之勢。
今日帝後之席分彆設在堂生案席兩側;百官之席則在東西兩側和後側陳設,因此隻能看到堂生們的側麵和後麵。遲圖擡眸環視四周,看到皇上、皇後、朝官和堂生門皆已落座。
她先指明今日的三項議程:旁聽、午膳和論辯。
遲圖道,“今日各位蒞臨是宮堂之幸、亦是在座堂生之幸,皇上、皇後是否有話要講?”
徐皇後笑道,“皇上重視宮堂、又重憐女才,今後皇上廣納賢才的美名必當流芳百世。”
沈文低聲道,“這場論辯已是給足了皇後麵子,休要得寸進尺。”
“皇上此言誤矣!”徐皇後水汪汪地低笑著,“臣妾隻是宣揚皇上美名罷了,況且先皇勤勉為政、重視宮堂,皇上比起先皇應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皇後知他隻是麵上敬重先皇,實則更想再勝一籌,於是故意挑撥。
沈文切齒說道,“皇後有事相求才輕言細語,可即便如此,聽了也叫人不快。”
他說完拿起毫錐在宣紙上飛舞:文心雕瓊。
“皇上題詞妙極!”遲圖捧起宣紙拿給皇後和大臣瞻仰。
大臣之間頓時閒言碎語一片,鬨然大笑。
有人道,“皇上墨寶蒼勁竟給這冷清宮堂增添了男子雄氣!”
王幻道,“依臣之見,宮堂應與男子們的弘館合併,如此方能陰陽調和!”
不乏有人還未見到沈文之字,虛浮誇讚就脫口而出,唯有家中女子坐在堂中的大臣們麵色通紅,手握成拳卻有怒不敢言。
沈文將筆扔到一邊,他得意地瞅著徐皇後,安然享受著朝臣們的恭維。
徐皇後蹙眉思忖:先皇題詞筆素詞實,無意奪宮堂清雅,而沈文下筆蒼勁故意要刺穿這素淨之氣,還有這該死的大臣們,說的什麼屁話!唯有扇耳才能解恨!她心中怒氣愈來愈盛,頓時氣得臉色鐵青。
安池兒聞言寫下紙條傳給沁珠:大臣之詞,輕蔑傲慢,品性低劣。
片刻,紙條傳回來:女官凋零,宮堂衰敗,他們習慣朝無女官壓製纔敢如此肆意妄為。
這時,沈星亦怒聲如平地驚雷逼進人耳,“閉上你們的臭嘴!提弘館作甚!莫要在堂生麵前壞了弘館的名聲!”
大臣們無題發揮頓時靜默如死雞,宮堂終於恢複往日清靜。
沈星亦瞥向安池兒,萬萬不能叫她誤以為自己與這些人同流合汙!
安池兒淡淡地投來視線,沈文今日在這兒,她當謹慎隱蔽不與沈星亦多做眉眼,以免惹禍上身。
徐皇後凝聲道,“今日若再有人閒言碎語詆譭宮堂女流,本宮誅之。”
碎嘴大臣這才知錯,方纔隻顧為皇上抹金,卻誤在皇後鳳頂倒水,真是該死!此時個個麵如菜色,跪趴在坐席邊顫聲請罪,“微臣衝撞皇後、冒犯宮堂,懇請皇後責罰!”
此時,一位意料之外的人從宮堂西側的角落裡起身,他走到帝後麵前跪下說道,“皇上、皇後,微臣有話要講。”
安池兒愣怔地看著他人,爹爹出來做什麼?安統卻給她遞個安撫的眼神。
沈文莞笑道,“安愛卿,難得你有話講,請說吧。”
安統沉聲道,“兩帝創宮堂弘館,在於廣納賢才,不以男女為障。成帝與沈帝馳騁戰場並肩作戰,兩位均戰功累累,誰人敢以男女為異!況且,宮堂、弘館在我朝官製並列,宮堂管事遲先生與弘館管事肖大人的官位平級,怎可分而捧踩蔑視我朝官製!今日宮堂席間有我小女,小女今日公然遭人輕視詆譭,為父豈能不忿!今日有人目無朝紀、詆譭兩帝、損傷小女!臣安統,以黎民、朝臣、以父親之身,懇請皇上、皇後懲戒此人,以儆效尤!”
宮堂外,風捲熱浪,焦灼人心。
安池兒瞪目望向安統,爹爹行事謹慎從不敢得罪他人,幼時她在府外與人爭執,爹爹總是笑著將她拉走不與外人理論,可今日百官之中無人敢言,而他……隻有他!
她眼眶泛紅,淚珠跌落,片刻,她起身用衣袖拂去淚水,獨自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走到安統身側跪下,“臣女安池兒,懇請皇上、皇後懲戒放肆之輩!”
朝臣們麵麵相覷,尤其是家女亦在宮堂席間的更為動容,儘管他們暗自握拳為小女忿忿不平,但仍心有餘憂彼此相互觀望。
沈星亦的聲音率先傳來,“父皇,皇後,安大人所言有理,安小姐亦是勇敢無畏。我沉國怎能叫天下父母寒心!兒臣認為此人該罰!”
安池兒聽到他的話,悲從心起,一滴淚自眼眶跌落地麵,淚珠在冰冷的石磚盛開似花,可她終是情難自己,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個不停。
這陣仗把王幻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妄動,他今日隻是奉承討好,卻冇想到竟因此惹禍上身。皇上貶斥女官乃朝**識,他本以為自己今日這番話不會有錯!直到聽見越來越多的人在禦前請罰,他終是嚇得哆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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