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刃 第二五章 與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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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女書
吾於挽安閣撰寫此信,正是黃昏垂光,閣內金光閃耀,吾竟未發覺閣內光景,心中悵然。若汝與夏言同在,一家同聚該樂趣如極!
今日種種源自吾之懦弱,汝與夏言纔是吾當守護之人。
汝入宮月餘,吾每聞汝傷或有成,心驚之亦欣喜之,吾願汝無恙,又願汝閃耀,吾願汝心願是成,亦全力守護不再怯弱。
安池兒閉上眼簾輕呼口氣,“呼——”,片刻,她嚥下鼻音繼續讀信:
汝在宮城不自由,吾思慮再三,有諸事告知,一方麵汝可防備、此外汝也可自行裁決往事。
五歲前赴宴之日,大臣勸酒,吾見汝失。吾與汝娘言,尋時汝在晏容宮,實則並也,吾向夏言扯謊乃為唯一。
原來如此,安池兒苦笑,宮宴事後孃親責備晏容之過,她不知為何,直到今日才知道是爹爹之言……她一時手腳乏力,癱坐在椅上愣怔很久,直到樂晴走來為她添茶,她纔將信拿起繼續讀著:
汝昏於後山湖山腳,德王驚恐自頂俯視,遲圖巧至。
遲語:德王推汝。吾時心亂,催步離去。
汝醒事遺,吾與汝娘悲歎。數日過,夏言得信,信中詳陳汝得傷始末乃德王為之。
自此,夏言常得密信,閱後即焚,一日夏言得信匆去,吾滅火得以觀之……
這裡內容被墨液反覆塗抹,最終卻下定決心果斷寫下:
……鵝黃暗紋,宮廷用紙。
夏言傷,遂帶汝離府。
汝於宮中,左右不自由,吾心擔憂,吾將因果奉上,請汝分辨。
另,後山湖疑點頗多,吾無從查起,吾曾於朝後向德王問起,其怒駁之。
人心反覆,情隨事變,偏聽則迷,兼聽則明。
汝聰慧達朗,千萬小心,吾與夏言常伴。
家父安統,
謹上。
薄薄信紙,心情萬千。
安池兒折起信紙收入妝奩盒,起身來到桌案旁捏起綠豆冰糕,她隻是輕咬一口又放下,端起茶盞來也隻輕抿潤唇。
她在房中踱步,心神不寧:五年前,宮中有人誘導孃親,孃親總是責怪晏容不來同她講和,心中怨恨,所以定不會是晏容司官;沈文不屑同女流往來,如此也可將他排除;可宮中能用鵝黃軟紙的……難道是徐皇後?
安池兒命很苦地笑了一聲,倘若這時同她講害她的人居然不是沈文,她會瘋掉!
樂晴溫聲勸道,“小姐,您休息會兒吧。”
她也確實累了,旋身就往床上倒去,還好軟褥夠厚冇將她碰傷,不過五息樂晴就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
臨近黃昏,長景樓內燈火漸通明,來的人也漸漸多了。
沈星亦站在頂樓的“迷”字號房內,他望著下方一些熟悉的麵孔,問道,“有訊息了嗎?”
術和道,“門主,端城來信,四人帶著一對男女要了兩間上房,他們白日休息,黃昏出發,已是往北邊走了。”
沈星亦困惑道,“往北去做什麼?北邊有哪幾個城?”
術和翻出地圖,“有臨城、平城、倉城、於城,極北之地便是葉城。”
沈星亦思忖:五城之中,除了於城、葉城是邊關要地,臨城、平城、倉城並無特彆之處,他們往北邊走,還帶著何夏言,既然他答應了池兒,如今隻能賭一把了。
沈星亦叮囑道,“你去宮中告訴敖梁,我前往北邊一趟,返程時日不定,並叫他多加註意安小姐,還有你注意隱匿行蹤莫要被人發現了。”
“我知道了。”
沈星亦望著乾清宮方向,父皇依舊對安府有所顧慮,倘若他不在其中周旋,安府難保平安,更況且今日池兒鋒芒畢露,他高興卻也憂慮。今日他將敖梁留在宮中,不僅是對父皇行動有所戒備,此外,還能夠早做防範救她之命,他暗自認為沁珠不會對她全力以護。
待交代好一切,他簡單整理行裝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天際處,淡緋與靛藍交融形成奇異深藍,籠罩芸芸,乾清宮中此刻卻風雨欲來。
“慕首輔,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沈文怒髮衝冠,在慕堯誦麵前踱步。
慕堯誦辯道,“皇上,我對您忠心耿耿,自從先皇……”
“你給朕住口!”
“是……是皇上。”慕堯誦求饒道,“看在微臣對您忠心耿耿,皇上您就饒了微臣吧。”
“慕堯誦你真是個蠢貨,朕今日未在宮堂審問,你還看不出朕的保全之意?”沈文心中更氣,“朕派石齊去你府中搜查,今日若是一無所獲,安池兒死;但若是搜出來了,朕就……”
“皇上、皇上……”,沈文話到一半,石齊氣喘籲籲地從殿外跑進來,“皇上……”
沈文怒吼,“說!”
石齊被嚇得哆嗦在地,他瞅了眼慕首輔說道,“皇上,慕府冰窖裡有暗室,暗室裡麵的東西大部分都對的上。”
“慕堯誦你還吃下一份,真是好大的膽子!”沈文將慕堯誦揣到一旁,又問石齊,“東西呢?”
“回皇上,禦林軍還在慕府守著呢。”石齊方纔走出宮堂便遇上個小宮女前來報信,說是慕府的藏金庫在冰窖,有暗門通達,他一去果然就找到了。
沈文恨聲道,“都帶回來,盤點仔細存入國庫。”
慕堯誦頓時心如死灰,他癱坐在冰冷的刻花石板地上。他戰戰兢兢侍奉兩代皇帝,好不容易存了點錢,眼看馬上就要致仕享清福,可驟然殺出個安池兒不動聲色把金庫給端了
——他跟她到底哪裡犯衝了!他這就回去改不行嗎?
不過,五年前賬本丟失,他斷斷續續地移出部分放在城外的田莊舊宅中,雖不寬裕,但好歹也算是留下一些,慕堯誦正這般自我安慰,皇上突然冷哼一聲笑起來,他頓時又驚又怕。
沈文陰森道,“慕首輔,賬目中對不上的那部分,你若是吐不出來就拿你的俸祿抵扣。”
慕堯誦臉色煞白,他支吾道,“皇上,微臣必定如數奉還。”
安池兒在慕堯誦心裡被罵透了,而被他痛罵之人正在西殿內安然熟睡,一點煩心都不曾有。
慕堯誦切齒思忖:還好她拿的是五年前的舊賬本!這五年來他有一些新賬,雖然不多,但多少是真金白銀,在這種危急關頭不可太過計較。
正在此時,皇上又陰沉沉地說道,“這五年來,經你手的官員每年也有一些,是朕叫吏部仔細查查,還是你老實主動交出來?”
慕堯誦崩潰了,他抽搐著昏倒在地,臉上老淚縱橫,皇上難道不能一次把話說完嗎,他年歲也不小了,哪裡受得住今日遞進式的打擊!
沈文笑道,“石齊,扶慕首輔起來,他這像什麼樣子!”
慕堯誦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道,“不勞煩吏部了,皇上,微臣……交!”
說完,兩行滾燙的濁淚又從眼中流出
——他這後半生造了什麼孽遇到安池兒。
沈文滿意頜首,“好了,你也彆一副委屈模樣,從今日起你的俸祿翻倍,至致仕之時,你可領取全額俸祿,朕會再給你些貼補定叫你晚年無憂。”
沈文見逼問的差不多便給人兩顆甜棗,慕堯誦也明白,他與皇上同船皇上才饒他一命,他也不能不識好歹。
“微臣謝皇上,皇恩浩蕩,微臣謹記。”
沈文突然道,“崔冰品與你家親事可還作數?”
“不作。”他惡狠狠地吐出兩個字,已是咬牙切齒,今日之事,他連崔冰品也一起怨恨。
沈文勸道,“崔大人雖然荒唐,其女崔雅裡識得大體、溫婉聰慧,大人犯的錯事同孩子計較什麼,你當真不再考慮?”
慕堯誦恨道,”微臣謝皇上關心,但熾盛吾兒仍在懲罰期不便婚娶。待他罰期滿後再請皇上另尋良緣。”
沈文暗歎可惜了崔雅裡,“那就從了慕首輔的意願,再無無事你就回去吧。”
“微臣告退。”他年紀大了,久跪站起險些踉蹌摔倒。
沈文瞅著他蒼老的背影,思及他今天名、錢雙失就心生憐憫,於是叮囑道,“石齊,命敖梁送慕首輔上馬車。”
敖梁瞥了他一眼,滿是不情願地打橫扛起慕堯誦,他往日抱的好歹也是美女俏男,可初次在乾清宮當值,他就被迫送壞老頭子離開,他心裡很不高興!之間敖侍衛疾步如飛,猛地將慕首輔扔進馬車然後瀟灑轉身,至於身後“哎呦”那聲……他隻當冇聽見!
鬥轉星移,明珠高懸。
何夏言與何在不知,他們正被帶著全速朝北方疾馳,一盤看不見的棋局早就隨著安池兒的回城全麵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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