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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國從此不逢春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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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扶楹被迫和親三年後,將軍蕭思珩率鐵騎踏破敵國宮門,將她迎回故國,求娶為妻。

可婚後她才知道,在她和親的三年裡,蕭思珩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妾室。

而那位妾室已經病重,快要死了。

所以蕭思珩對她百般體貼,事事以她為先。

江扶楹隻是在旁冷眼看著,心中掀不起一絲波瀾。

因為她,也快要‘死’了。

……

將軍府,清竹苑。

中秋宴即將開始,江扶楹坐在銅鏡前,任蕭思珩為她描眉。

侍女竹枝在旁揶揄道:“將軍和公主這般恩愛的模樣,簡直羨煞旁人!”

聽到這話,蕭思珩笑了笑。

“扶楹是我多年來的執念與妄想,好不容易娶回家,自然要放在心尖上寵著。”

江扶楹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想扯動唇角,心裡卻隻有一片沉寂。

麵前的男人是南朝護國將軍,也是她的丈夫。

人人都說蕭將軍鐵骨錚錚卻又情深似海。

是他帶著鐵騎踏破涼楚,將和親公主江扶楹迎回,還討了聖旨求娶,隻為成全幼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可江扶楹成親後才發現,蕭思珩府上還有位妾室,柳晚吟。

那時蕭思珩歉疚地對她解釋:“晚吟是我在行軍路上救下的流民,因為像你才留下的。”

“若是你覺得不妥,給銀子打發了就行。”

但沒過一天,太醫就傳來了訊息,說柳晚吟患了血竭之症,命不久矣。

江扶楹到現在還記得蕭思珩知道這訊息時的震驚。

她看著蕭思珩推開她,將柳晚吟擁在懷裡,眼裡滿是傷痛和繾綣,彷彿一對恩愛夫妻……

每次想到這一幕,江扶楹都難免心頭鈍痛。

這時堂外響起一道焦急的聲音。

是柳晚吟房中的侍女碧桃在哀求。

“將軍,您救救晚吟娘子吧!她今日又吐了血,喂什麼都不肯吃,請您救救她!”

蕭思珩手一抖,描眉的筆在江扶楹額角劃出一道痕跡。

他卻根本沒看見,放下眉筆就滿眼焦急地大步朝外走去。

“怎會如此?吐血為何不早告訴我?快去請太醫!”

江扶楹心頭一緊,下意識開口:“思珩……”

竹枝注意到江扶楹為難的臉色,立刻出聲阻攔。

“將軍!今日是聖上舉辦的家宴的日子,您不去讓旁人怎麼想我們公主?”

蕭思珩腳步一頓,眼眸冰冷瞥了一眼竹枝:“繁文縟節,哪裡比得了人命重要?”

他是將軍,滿身肅殺之氣,駭得竹枝頓時噤若寒蟬。

他又對上江扶楹的眼,才勉強壓下情緒說:“我若真來不及趕到,你就替我向聖上請罪。”

“你畢竟是聖上的親妹妹,又在涼楚吃了那麼多苦,他必不會怪罪於你。”

江扶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蕭思珩明知道她去涼楚和親受了多少屈辱和折磨。

蕭思珩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正要解釋:“我並非那個意思……”

話沒說完,江扶楹就輕柔地笑了笑,平靜回應:“將軍放心,我知道該如何做。”

說著,她取出帕子擦去額角的痕跡。

蕭思珩聽著她疏離的語氣和稱呼,心裡莫名一刺。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剛纔不小心弄花了江扶楹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歉疚。

但門外又催了起來,他隻得匆匆留下一句:“好,我相信你。”

而後他就轉身大步離開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江扶楹眼底沒有了一絲波瀾。

一旁的竹枝紅著眼小聲說:“將軍怎麼能這樣對您?公主,您可千萬彆傷心……”

江扶楹卻隻是麵無表情地回過頭,重新為自己描了眉。

“我早就不傷心了。”

畢竟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太多次。

柳晚吟已經要死了,她不會跟將死之人去計較。

反正,她也要快‘死’了。

宮宴上,皇帝看見江扶楹隻身前來,果然不悅。

但她請了罪,又自罰了酒,皇帝便沒再追究。

回到將軍府時,夜色已深。

萬籟俱靜中,隻有芙蓉苑亮著燭火。

“那是晚娘子的院子,這麼晚了,怎的還不睡?”竹枝疑惑道。

江扶楹也蹙了眉,想起了下午碧桃說的話。

“怕是病情嚴重,折騰到現在還沒睡吧……”

江扶楹當即調轉腳步去了芙蓉苑。

作為主母,她該去探望的。

臥房中藥香彌漫,寂靜一片,隻有柳晚吟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她眉頭緊蹙,臉色蒼白,一副睡不安穩的模樣。

這是江扶楹第一次這樣仔細端詳柳晚吟的臉,那張俏麗的臉上,確有幾分她的影子。

江扶楹心中複雜,就見柳晚吟在此刻幽幽轉醒。

她看見江扶楹,眼眸一顫,立刻要起身行禮:“妾身見過長公主……”

江扶楹見她身子孱弱,趕緊按住道:“不必行禮——”

話沒說完,隻見柳晚吟臉色一變,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江扶楹還來不及反應,就見蕭思珩大步急切上前,將她揮開,大手穩穩地扶住了柳晚吟。

蕭思珩看向她,厲聲質問:“你在做什麼?!”

江扶楹被他駭得一愣:“我什麼都沒做……”

蕭思珩卻更加憤怒:“你若什麼都沒做,晚吟怎會吐血?!”

江扶楹聞言心頭苦澀,默默攥緊了手,不再說話。

柳晚吟患血竭之症,本就易咳血,蕭思珩都知道的。

他這樣說,隻是心憂則亂,她該體諒的……

江扶楹在心裡勸著自己,可看著他小心為柳晚吟擦去血跡的模樣,心裡的澀意怎麼也壓不下去。

她剛想上前,就見柳晚吟看向她:“公主……”

話沒說完,柳晚吟就害怕地瑟縮了一下,又嘔出一口鮮血。

蕭思珩憤怒的眸中添上一絲焦急:“叫太醫來!”

他看到江扶楹,怒火再壓抑不住:“江扶楹,你還敢說自己什麼都沒做嗎?”

“你給我去外麵跪著,等晚吟好了再起來!”

這話將江扶楹定在了原地。

蕭思珩不僅不信她,還要這樣折辱她?

竹枝立刻上前維護:“將軍,我們公主千金之軀,豈能跪一個侍妾?!”

蕭思珩眸中劃過一絲陰鷙,冷笑道:“公主?”

“若是沒有本將軍,隻怕公主還在涼楚任人作踐!”

這話彷彿一把利劍,狠狠刺穿江扶楹的心。

她怔怔看向蕭思珩,眸中滿是難以置信。

蕭思珩分明知道,當年潁州一役,是他敗給涼楚,自己纔不得不和親的。

為何現在,要拿她最屈辱最脆弱的經曆來傷害她?

蕭思珩意識到自己失言,眼眸躲閃了一下,沒有再看她。

隻怒吼下人:“太醫怎麼還沒來?再去請!”

侍從們嚇得一哆嗦,立刻加快了腳步匆匆離開。

江扶楹看著屋中人來往,隻有自己站在原地,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樣。

她強撐著平靜地說:“將軍好生照料晚吟妹妹吧,我吃醉了酒,先去歇息了。”

說完,便轉身加快了腳步離開。

翌日清晨,江扶楹聽說柳晚吟病情穩住了,吩咐竹枝。

“從我庫裡挑些藥材送去芙蓉苑吧。”

竹枝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應下。

管家這時過來通傳:“夫人,侯公公傳話,聖上要見您。”

昨日家宴才見過,今日為何又要見?

江扶楹心中疑惑,但還是換了衣服進宮。

進了宮門,才走了幾步,就聽角落裡幾個宮人竊竊私語。

“你還不知道嗎?昨日家宴蕭將軍都不來,定是嫌棄長公主和過親嫁過人!”

“沒錯!蕭將軍破涼楚,是大英雄,長公主和親涼楚早是殘花敗柳,哪裡配得上他!”

話音入耳,讓江扶楹心中一寒。

當年她為南朝安危和親涼楚,人人稱她大義。

不過三年,再回到故國,就無人惦念她和親的功勞,隻記得蕭思珩的功績。

江扶楹隻覺涼薄。

竹枝眼眸掃過角落的婢女,一臉憤恨:“這些賤婢慣會嚼舌根,今日我就……”

話音未落,江扶楹就將她攔住:“罷了。宮牆之內,不要生事。”

堵得住兩個婢女的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反正她已經準備離開,徹底擺脫‘長公主’的身份,彆人如何評說她都無所謂。

竹枝隻能嚥下這口氣,轉而安慰道。

“公主莫往心裡去,將軍對您定是一片赤誠的!”

江扶楹勉強扯了扯唇角,說不出應答的話。

這時帶路公公道:“前殿到了,長公主請。”

江扶楹頷首,正欲進門,就聽皇帝冰冷的聲音從裡麵傳來。

“你求娶扶楹,朕允了。但她身子殘破,如何能為你延續香火?”

這話彷彿一盆冷水,將江扶楹澆了個徹底。

她沒想到自幼對她視作掌上明珠的皇兄,竟然也覺得她破敗……

江扶楹心中顫抖,苦澀與不堪彷彿淩厲的秋風,將她席捲。

直到通傳公公高喊一聲“長公主到”才猛然回神。

殿門已開,露出巍峨內殿,森嚴的氣勢撲麵而來。

皇帝坐高台之上,看不清神色;蕭思珩站在殿中,一身冷然。

兩人都神情如常,彷彿剛才那話她聽見與否完全沒有關礙。

江扶楹隻能壓下情緒,款步走進殿內,躬身行禮,正欲說話,皇帝便先開了口。

“扶楹來得巧,朕正和思珩商量呢。”

皇帝語氣平淡地開口。

“皇後母家有個遠房表妹,年齡出身都不錯,朕想指給思珩做側夫人,不知扶楹意下如何?”

江扶楹聞言一顫,猛地抬眸看向皇帝。

怪不得皇兄剛纔要說那話……

自古以來,除非公主德行有虧或不能生育,否則是不允許駙馬有側夫人的。

皇帝覺得江扶楹破敗是假,需要一個藉口安插人進入將軍府牽製蕭思珩是真。

江扶楹想明白,心中卻還是不由得苦澀。

皇帝帶著笑意又說。

“將軍府人丁單薄,扶楹身為主母,理應為他張羅著,省得落一個善妒的名聲。”

此話一出,江扶楹心中一沉。

這話聽著體貼,卻滿是威脅。

她對自己的名聲不在乎,但卻不能讓自己拖累蕭思珩。

畢竟蕭思珩也曾救她出苦海。

何況……或許對於蕭思珩而言,這樣的安排他也求之不得。

江扶楹暗暗歎了口氣,正要應下。

身旁卻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回稟陛下,臣不願另娶新人。”

她一怔,立刻看向蕭思珩,隻見他神色冰冷,周身氣勢低沉,隱隱帶著些憤怒。

皇帝眉頭一緊:“朕知道你們新婚,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不過……”

可話沒說完,就被蕭思珩打斷:“不是因為公主。”

他瞥了一眼江扶楹,眼眸冰冷,還帶著一絲失望,話語乾脆。

“臣答應了晚吟,會一直陪著她到最後,絕不負她。”

蕭思珩為了柳晚吟,竟不惜觸怒天子也要拒絕側夫人……

江扶楹僵在原地,渾身冰冷,臉上卻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般。

她久久未反應過來,連怎麼從宮裡出來的都不知道。

隻記得最後,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神情,好似在嘲弄她無能。

直到坐上馬車,江扶楹纔看向坐在對麵閉目養神的蕭思珩,壓下情緒抿了抿唇:“今日你不該拒絕。”

蕭思珩眉頭一緊,緩緩睜眼看向她,眸中晦暗讓人看不清思緒。

江扶楹沒注意他的神色,繼續為他分析局勢。

“你正是名聲大噪的時候,太過招搖難免惹帝王忌憚,不若答應下來,也好……”

話沒說完,就被蕭思珩冷聲打斷。

“公主真是大度,能將自己的夫婿與彆人分享……”

江扶楹被蕭思珩刻薄的模樣刺痛,心猛地一顫,那股被壓下的酸澀又席捲了胸腔。

她之所以容忍塞人進將軍府,也隻是不想蕭思珩受聖上猜忌,君臣生了嫌隙……

江扶楹心中沉重,怔怔看向蕭思珩,卻對上他有些黯淡的眼眸。

“年少時的諾言,公主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說完,他便直接叫停馬車,轉身下車獨自離開。

江扶楹看著他的背影,心好像破了一個大口子,冷風灌進來吹得生痛。

就是惦念少年情誼,她才這般為他鋪路。

更何況……

“是你先有了柳晚吟的啊……”

江扶楹無奈地低聲辯解,可車中寂靜,已無人能回答她的話。

深夜,清風苑。

月色高懸,澄淨地照著院落。

“公主,已近子時,將軍怕是不回了,您也快睡吧。”

竹枝見江扶楹還在軟榻上支著燭火看書,輕聲勸慰。

江扶楹神色落寞地合上書,點了點頭。

自蕭思珩下了馬車,江扶楹這一天便再沒見過他。

哪家的夫妻做成他們這樣……

江扶楹正要下了軟榻去床上,卻聽芙蓉苑的方向傳來一陣喧嘩。

她心中劃過一絲怪異,趕緊道:“竹枝,讓人去看看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就見蕭思珩大步走進院中。

他臉色陰沉,眉頭緊皺,滿臉的怒氣壓都壓不住。

江扶楹正要詢問,就被他一把掐住了手腕,猛地扯過來。

眼眸猩紅而冰冷,憤怒低吼道:“江扶楹!是不是晚吟死了,你才滿意!”

這話仿若一聲驚雷,駭得江扶楹眼眸震了震,下意識問:“怎麼了?”

蕭思珩憤怒地打斷她:“你還敢問怎麼了?”

“你用商陸冒充人參給晚吟送去,是想害死她嗎?!”

江扶楹震驚地瞪大眼,立刻否認:“不可能!”

“那藥材是我私庫所出,庫中都是母妃留給我的珍品,怎會是有毒的商陸?”

蕭思珩卻勾起唇角,攥著她的手腕更加用力,冷笑了一聲。

“涼楚多山,盛產商陸。不是你掉包的,又能是誰?”

江扶楹看著蕭思珩興師問罪的模樣,心霎時冷到冰點。

江扶楹皺著眉用儘所有力氣掙脫蕭思珩的手,看著他平靜地反問。

“我為什麼要殺柳晚吟?她已是將死之人,我何必做多餘的事?”

她眼神如常,一副陳述事實的模樣。

蕭思珩卻好像被觸到了逆鱗般,臉色霎時陰沉下來。

“你憑什麼這樣咒她?!要是她死了,我就要你——”

說到這,蕭思珩突然哽住,眉頭沉了一下。

江扶楹見狀,忍著心中尖銳的痛故意反問道:“要我如何,去為她陪葬嗎?”

蕭思珩眸光微微閃爍,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公主怕是忘了,是誰救你出涼楚,又是誰八抬大轎十裡紅妝迎你進門,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若公主還能念一點當初的恩情,就請您對晚吟高抬貴手,讓她有條活路。”

說完,他再不看一眼江扶楹,轉身大步離開。

江扶楹身子晃了晃,扶著桌案才勉強站穩。

她滿心都是苦澀,腦海中卻清醒地冒出許多念頭。

蕭思珩最開始想要送柳晚吟出府、在她麵前表現得溫柔體貼,或許都是為了保護心上人。

就像方纔,蕭思珩眼裡已經有了殺意,可或許是還顧忌著她長公主的身份,才放低了姿態……

她痛苦地閉了閉眼,第一次感覺到。

從涼楚回到南朝,也隻是從一個火坑進了另一個火坑。

她隻想趕緊離開,擺脫一切過往,再也不做萬人唾棄的長公主。

……

翌日。

蕭思珩身旁小廝過來通傳:“夫人,將軍請您到芙蓉苑。”

江扶楹心頭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但還是點頭應下:“我知道了。”

到了芙蓉苑,卻沒見到蕭思珩身影,隻有柳晚吟倚在床頭看著她。

“姐姐來了。”

她隻在發間綰了一支素釵,臉色依舊蒼白,卻更襯得如清水芙蓉。

但江扶楹想到前幾天的種種,心中有些戒備,便沒靠近,隻問:“蕭思珩呢?”

“將軍去端藥了,一會就來。”柳晚吟輕聲回答。

端藥……

江扶楹心頭不由得有些酸澀。

蕭思珩對柳晚吟真是用心至極,連端藥這樣的小事都要親力親為。

她壓住情緒點了點頭,正要退出內間,卻聽柳晚吟叫住她。

“我知道藥材被掉包不是公主做的。”

江扶楹腳步一頓,回頭看她,眸中滿是詫異。

柳晚吟勾起唇角,笑容苦澀:“我已經要死了,公主沒必要殺我。”

這話讓江扶楹一怔,心中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痛清晰地傳來。

這道理淺顯,連柳晚吟都看得懂,蕭思珩卻不願去想。

江扶楹心頭滿是委屈與難堪。

可看著柳晚吟孱弱的模樣,她終究還是走到床邊,安慰道。

“你先好好養病吧,彆想這些了。”

柳晚吟卻搖了搖頭:“我早已病入膏肓,藥材不過是續命罷了。”

“對不起,平白拖累您和將軍……”

話說到此,隻餘哽咽。

江扶楹看著她脆弱顫抖的模樣,輕歎了一口氣寬慰道。

“彆這樣說,活著纔是最要緊的。”

柳晚吟聞言哭聲一頓,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她:“真的嗎?”

江扶楹以為她生起了幾分生的希望,便點了點頭:“無論如何,先要活著。”

不想這句話一出,柳晚吟神色一變,忽然攥住了她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公主說得對,要活著……”

江扶楹正要說話,就見眼前冷光一閃。

一隻發釵狠狠刺中她的心口!

劇烈的痛霎時蔓延到四肢百骸。

江扶楹下意識一把將她推開,捂住心口起身,瞪大的雙眸滿是不可置信。

柳晚吟要殺她?!

她怔怔看著柳晚吟,從喉中擠出幾個字。

“你就不怕蕭思珩……”

柳晚吟眼眸一顫,強壓著害怕開口。

“不過借些心頭血做藥引,將軍已經允了!”

江扶楹頓時僵在了原地。

她呆呆看著那鮮紅的血從自己的胸口溢位,卻感覺不到一絲痛。

隻有冰冷與苦澀。

蕭思珩竟然同意了……

江扶楹看著她,隻覺自己剛才的心軟與安慰簡直可笑至極。

她想說什麼,可張嘴便吐出一股鮮血。

她再撐不住,眼前一黑,就朝地上倒了下去。

意識消散前,她似乎看見蕭思珩大步朝這邊奔來的身影。

……

江扶楹昏迷了兩日,一醒來便對上了蕭思珩的雙眸。

“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江扶楹怔了一瞬,看著他體貼關切的模樣,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柳晚吟的聲音回蕩在腦海,喚回了她的神誌。

再看向蕭思珩,隻剩心冷。

江扶楹移開目光問:“柳晚吟呢?”

蕭思珩神色如常:“她剛吃了藥,已經睡下了。”

這平靜的模樣讓江扶楹心中滋味複雜。

“柳晚吟膽敢行刺皇室長公主,你沒有什麼話說嗎?”

江扶楹緊緊盯著蕭思珩,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傷痛或是不忍。

可蕭思珩眉頭一緊,竟是直接起身,一撩衣袍,朝她單膝跪了下去。

“此事是臣的意思,與晚吟無關,還請公主不要與一個病入膏肓的弱女子計較。”

江扶楹呼吸一滯,滿心苦澀。

蕭思珩的態度好似惶恐恭敬至極,卻處處都是在維護柳晚吟。

他們總是將她視作洪水猛獸般可怕的存在,可從始至終,受委屈受傷害的人卻都是她……

“我自然知道,畢竟柳晚吟告訴過我,你已經同意取我心頭血給她治病了。”

蕭思珩抿了抿唇,看著她的眼神有幾分複雜,似乎想說什麼。

江扶楹攥緊了手,忍著情緒看向他:“此事本宮不會追究,就當還了你蕭將軍的救命之恩。”

“以後,本宮不欠你了。”

聽到這話,蕭思珩眸子顫了顫,似乎有些受傷。

他沉默片刻,低下頭朝她拱手:“多謝公主開恩。隻是……”

他站起身,軟下語氣又說。

“扶楹,你我夫妻一體,沒有什麼欠不欠,你不必與我算得這樣清楚,這樣……生分。”

江扶楹滿心諷刺。

明明是蕭思珩一直在提醒她,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還有當初那些恩情。

如今她如他所願,退回到君臣關係,隻談利益與人情,他又不願意了?

江扶楹沒再說話,蕭思珩眸光似有一瞬黯淡,隻說。

“太醫開了藥,我吩咐竹枝去熬了,你要按時喝。”

“晚吟還需要你的血入藥,你幫人幫到底,若是虧了血,她的病也再無好轉的餘地了……”

說完,他似是不敢看江扶楹的眼睛,轉頭出去了。

蕭思珩不是心疼她,隻是擔憂柳晚吟的藥。

江扶楹怔怔望著他的背影,隻覺得心底的寒冷,比曾經的涼楚更甚。

……

許是因為愧疚,蕭思珩給自己請了五十大板,打得後背血肉模糊。

之後半個月,他對江扶楹又恢複了以往的溫柔體貼。

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每日都與她共進晚膳,同榻而眠。

江扶楹知道,這都是她的血換來的。

她再沒了期待,隻盼著一個機會到來。

某天,蕭思珩回家,帶來一個訊息:“聖上命我出征北疆,不日便要啟程。”

江扶楹立刻意識到,她一直在等的機會來了!

她早猜到皇帝登基,為大揚國威會興戰事,蕭思珩必會上戰場。

隻要蕭思珩離家,她便可以設局借假死脫身,遠離京城的一切。

江扶楹眼眸閃了閃,點頭道:“知道了,我會照顧好家裡的。”

蕭思珩卻眉頭一皺,道:“誰說你要留在家中?這次出征,聖上讓我們同去。”

此話一出,江扶楹心中一顫。

看著蕭思珩溫柔的模樣,她心中卻滿是苦澀。

以前她想隨蕭思珩出征,每次都被戰場危險勸下,為何這次就主動帶她隨軍?

江扶楹疑惑地看向蕭思珩,正要詢問,就聽他自言自語道。

“晚吟一直想看疆北的雪,這次剛好帶她去見見。”

這話落入江扶楹耳中,她隻覺可笑,但沒拒絕。

直接點頭應下:“好。”

這乾脆利落地應答倒讓蕭思珩愣了一瞬。

他還想說什麼,江扶楹已經扭頭去讓竹枝收拾行李了。

……

又是幾天過去,重陽將近,院中菊花開得正盛。

江扶楹卻沒空欣賞,埋頭在屋中研究路線圖。

在家中假死脫身的計劃被打斷,她決定在出征路上找機會脫身。

看著正入迷時,突然感覺身後一暖,是蕭思珩將她抱在了懷中。

“回來路上看到城中辦了廟會,要不要去逛逛?”

蕭思珩話語親昵,讓江扶楹愣了一下。

她做公主時百般央求他帶她逛廟會,他都不肯,為何現在就願意了?

她扭頭對上那雙帶著愧疚的眼眸,頓時明白,這又是蕭思珩的補償。

補償她答應帶柳晚吟一起出征,補償她甘願成為柳晚吟的血包……

其實她隻是想快點離開這裡,為此付出什麼都不在意。

江扶楹點頭應下:“逛逛也好。”

蕭思珩笑了笑,立刻去叫人備馬車。

江扶楹看著他背影,心中卻生出一絲惆悵。

自己即將離京,這繁華熱鬨的景象,確實是想多見一些……

傍晚。

江扶楹剛上馬車,就見蕭思珩身旁,坐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柳晚吟。

江扶楹手猛地攥緊,愣在了原地。

這是柳晚吟刺傷她後兩人第一次見麵。

有了她血液的滋潤,柳晚吟氣色好了很多。

一身雪白厚重的狐裘,握著暖手的湯婆子,身後的軟墊都塞了三個。

一看就是蕭思珩準備的。

已經失望了太多次,如今也快要離開,江扶楹此刻竟毫無波瀾。

她隻在心裡感慨,蕭思珩真是寶貝她寶貝得緊啊……

柳晚吟見到她,立刻解釋:“公主彆誤會,是我沒見過廟會,才央著將軍帶我逛逛的。”

她話語可憐,眼眸帶著愧疚。

與刺傷江扶楹的那次神情相仿。

江扶楹沒有說話,隻當沒聽見,坐了下來。

心軟的虧,她吃一次就夠了。

至於蕭思珩是不是主動帶柳晚吟來,她不在意。

到了廟會,處處張燈結彩人聲鼎沸,一副熱鬨模樣。

江扶楹下了馬車張望著,看著熟悉的景色,眸中懷念,心不由得惆悵起來。

“這樣熱鬨的京城,以後都看不到了……”她低聲喃喃。

蕭思珩好像聽見了,扭頭看她:“什麼?”

江扶楹搖了搖頭,“沒什麼。”

她隨口敷衍,蕭思珩也不再問,隻說:“人多,你跟著我,彆走散了。”

江扶楹點頭,正想說話,就聽柳晚吟聲音雀躍:“將軍,那裡的花燈好漂亮啊……”

蕭思珩立刻被她分去了注意力,順著她的手看向遠方,笑道:“喜歡就買!”

兩人抬腳就走,留江扶楹一人,僵在了原地。

竹枝替她不忿:“將軍分明是陪您出來逛廟會的,怎麼跟著她走了?”

江扶楹搖了搖頭,平靜地說:“柳晚吟身子弱,將軍該護著她的。”

反正再過不久,柳晚吟就能做他的正妻了。

蕭思珩說是陪著她,可注意力卻全在柳晚吟身上。

柳晚吟多看了兩秒的簪子、覺得新奇的花燈、曾說想吃的麻糖……

樁樁件件,蕭思珩都買給了她。

蕭思珩是懂得愛人的,隻是看麵對的人是誰罷了。

江扶楹有些出神,沒注意到一夥戴麵具的儺人耍著戲法討賞錢,將她和蕭思珩隔開。

等再回神,已沒了蕭思珩和柳晚吟的蹤跡。

侍從們也不知去了哪,隻有竹枝跟在她身旁。

江扶楹心頭一緊,趕緊拉著竹枝加快腳步:“這裡人太多了,我們得趕緊……”

話沒說完,竹枝就指著不遠處的攤位叫道:“公主,將軍在那!”

她踮腳揮手高喊:“將軍,將軍!”

蕭思珩似乎聽見她的聲音,扭頭望向她們,可下一秒,瞳孔緊縮臉色一顫。

“小心!”

江扶楹愣了一下,餘光瞥見一抹冷光,本能地側了身。

幾乎同時,一柄鋒利的匕首瞬間割破她的衣袖,貼著肌膚劃了過去!

江扶楹大驚,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見一擊不成,立刻化刺為砍,照著江扶楹再去。

江扶楹躲閃不及,下意識大喊:“蕭思珩——”

話音未落,她就感覺胸口一涼,那柄匕首便直直刺入自己的身體。

“公主——”竹枝一聲驚呼劃破天際。

匕首猛然抽出,鮮紅的血噴湧而出,灑了滿地。

江扶楹直直倒下去的一瞬,纔看見人群之外,蕭思珩根本沒看她,隻是抱著柳晚吟溫柔安撫……

絲毫不管她的死活。

刺客轉眼就消失在人群裡。

竹枝猛地撲了過來,滾熱的淚掉落在她身上。

“公主,是奴婢沒保護好您……”

後麵的話她已聽不清了。

江扶楹感覺生命力隨著血液的流逝緩緩抽離,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灰暗。

意識的最後,她似乎對上了蕭思珩慌亂的雙眸。

就見蕭思珩瘋狂地撥開人群,朝她奔來——

……

再次醒來,已經回到了將軍府。

胸口的痛清晰而深刻地傳來,提醒著她所經受的一切。

竹枝一直守在她身邊,見她醒了,眼眶紅紅地撲上來。

“公主,您終於醒了!太醫說多虧這刀偏了幾寸,不然您就……”

看著她愧疚自責的模樣,江扶楹搖了搖頭,啞著聲音開口:“不怪你。”

當時情況緊急,匕首與她隻差毫厘,竹枝也沒學過武,怎麼反應得過來?

江扶楹回憶當時,還想問什麼。

蕭思珩就走了進來。

“我聽到竹枝喊你醒了。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蕭思珩匆匆走近床榻,神情滿是擔憂,還有幾分懊悔。

若是以前,江扶楹定會被他這神情迷惑。

可如今她已看得明白,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放心吧,我沒死,芙蓉苑那位還能用我的血續命。”

蕭思珩一愣,沒想到她竟說這種話,下意識皺起了眉反駁。

“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對你好隻是為了你的血嗎?”

江扶楹心頭一冷,輕笑一聲,反問:“難道不是嗎?”

蕭思珩眼眸沉了沉,閃過一絲愧疚。

他沉默了許久,才歎了口氣說:“扶楹,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我……再去領罰。”

“不必了。”江扶楹淡淡回絕,“你還要領兵打仗,身體不宜有傷。”

蕭思珩雙眼一亮,還想說什麼:“那我……”

江扶楹輕歎了口氣,說出的話決絕又堅定。

“我隻需要你從此以後,就當我死了便可。”

蕭思珩心頭一顫,泛上一絲莫名的慌亂。

“扶楹,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見江扶楹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他止住了話頭,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有怨,我會補償你的。”

“何況晚吟時日無多了,等她走完最後一程,往後餘生我絕不負你。”

江扶楹沒有回應。

她的心被傷得徹底,萬千情緒翻湧,都凝成了深沉的絕望。

直到蕭思珩轉身,她也沒再看一眼,隻默默閉上了眼。

蕭思珩說完這話離開後,一直都沒有再出現。

江扶楹卻全然不在意,她一邊養傷,一邊為自己安排後事。

出征就在明天,她研究了行軍路線之後,覺得還是今晚假死最合適,因此她必須儘快安排好所有。

訣彆書寫好,財產細軟也都歸置得當,存入了錢莊。

她算了算,能帶走的東西也就幾張銀票,兩三首飾。

一個小匣子就足夠裝下。

她又收了幾件換洗的衣物,理出一個包裹。

江扶楹看著那過於簡陋的包裹,輕笑了一聲,覺出一絲悲苦。

當了二十多年的南朝公主,原來隻有這麼點東西,是屬於她自己的。

她搖了搖頭,壓下思緒,轉頭看向一旁:“你真的想好了,要跟我一起走?”

竹枝眼眸懇切,毫不猶豫地點頭:“是!竹枝一輩子都追隨公主!”

看著她誠摯的模樣,江扶楹心中不由得一暖。

兜兜轉轉這些年,隻有竹枝陪在她身邊,不離不棄。

江扶楹看著她堅定的眉眼,點了點頭:“好。”

她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竹枝,當晚就屏退了所有下人,獨自躺在床上服下了假死藥。

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江扶楹的心跳漸漸變得遲緩,往事好像走馬燈在眼前流轉。

最終定格在了蕭思珩破開涼楚皇城,將她拉上馬背的畫麵。

江扶楹閉上眼,心裡隻剩下對過往的釋然,和對新生的憧憬。

“我終於,要自由了。”

往後山高海闊,世間再無她。

隨著江扶楹的手無力垂下,心跳和呼吸也慢慢徹底歸於停止。

半個時辰後,房門被人忽然推開,蕭思珩帶著一盒點心出現在門口。

“扶楹……”

半個多時辰前,郊外兵營。

篝火點燃了半邊天,士兵們圍坐篝火旁,神色有雀躍也有擔憂。

明日就要出征,疆北天寒路遙,不知此去何時還。

秋風瑟瑟,帶著肅殺之氣,還未離家,愁緒就已縈繞心間。

不少人默默垂頭,飲酒磨刀,以解哀愁。

蕭思珩也坐在帳中,與眾將領飲酒鼓勁。

烈酒入喉,應是壯懷遼闊,催人奮進,卻總覺心中不安。

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般,不由得皺緊了眉。

副將看著他陰沉的臉色,心頭一顫,拱手詢問:“將軍,可是有什麼不妥?”

蕭思珩沉著眸色搖了搖頭,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

隻提杯道:“此次出征,公主也會隨行,讓眾將士都打起精神,千萬彆出意外。”

蕭思珩想到前幾天的刺殺,隻覺後怕。

將士們對視一笑,眸間帶上幾分戲謔。

“放心吧將軍,您這話都說了好幾天了,我們都記住了。”

自上次公主受傷後,蕭思珩就時常自責,甚至還想去聖上麵前請求,讓江扶楹好好養傷。

他們都看在眼裡,當然會格外注意公主的安全問題。

另一將士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問:“將軍,我們都去保護公主了,那位晚吟娘子……”

他話沒說完,就被蕭思珩揮手製止。

“她有府上親兵護衛,到了涼州就和我們分開,自行回鄉。”

這些天,蕭思珩一直在想江扶楹的話,心中滿是後悔。

他已經下了決斷,滿足柳晚吟最後一個看雪的願望後,就送她離開。

蕭思珩已經為她在老家置辦了宅子,一切開銷都由將軍府承擔。

但此後絕不會再見。

蕭思珩一想到她為活命,假托他的話騙江扶楹,還傷她那麼深,就覺得她惡心。

雖然他選擇自己扛下了罪責,卻也對江扶楹更加愧疚。

不知她此刻在做什麼?

蕭思珩摩挲杯口,心中壓抑的情緒好像被酒催發。

好想見江扶楹啊……

自上次不歡而散後,他就一直沒回去過。

不知現在江扶楹再做什麼?

“將軍可是醉了?”

將士的話打斷了蕭思珩的思緒,他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喝完了一壇酒,

蕭思珩神色一轉,舉杯告辭:“確實醉了,各位也早休息,我先走了。”

說完便仰頭將杯中酒飲儘,匆匆出了軍帳。

“備馬回府!”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府,去看看江扶楹,想和她道歉,求她的原諒。

他特意去買了江扶楹愛吃的糕點,一路疾奔,隻聽馬蹄噠噠。

秋風冰冷而肅殺,卻並未減緩半點他的速度。

轉眼就到了將軍府,他翻身下馬,卻發現有些不對。

此時是太醫給江扶楹換藥治療的時辰,可將軍府外沒有宮內的馬車。

不知為何,蕭思珩的心突然升起一絲不安。

他皺起眉頭,大步走進府中,喚來下人問詢。

一名侍從低聲回答:“是長公主屏退我們,不讓任何人去打擾。”

蕭思珩心裡的那股不安愈加濃烈,加快腳步跑進清竹苑。

推開房門,屋內的一切落入眼簾。

蕭思珩的心稍稍定了定,朝著床榻走去:“扶楹,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話未說完,他手中的糕點落在了地上,滾了個圈沾染了灰塵。

蕭思珩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就連心臟都停滯了一瞬。

江扶楹躺在榻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身後傳來響動,竹枝帶著冷氣的聲音傳來:“將軍,公主今天早早就睡下了。”

腳步聲漸進,伴隨著陶瓷杯落地碎裂聲,竹枝猛地跪在塌下,一聲絕望的哭喊響徹在他耳邊——

“公主!”

“將軍,公主薨了!”

蕭思珩下意識的否定:“不會的,不會的……”

他不過幾天沒回來,江扶楹怎麼可能會死?

她一定是睡著了。

蕭思珩握住江扶楹的手,試圖把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

“扶楹,彆睡了,我回來了……”

他話語輕柔,神情專綠??注,真的想喚醒熟睡的人。

江扶楹卻依舊閉著眼睛,平靜而冷淡。

蕭思珩心陡然一沉,還不甘心地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扶楹,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錯了,我不該留下柳晚吟,不該讓你放血救她,不該帶她去北疆……”

他越說聲音越抖,後悔與愧疚在心中掀起滔天波瀾,讓他話語哽咽。

蕭思珩小心翼翼地攥住江扶楹的手,貼在臉頰邊。

“你彆嚇我,醒來好不好,再看看我好不好……”

他話語可憐,透著濃濃的後悔,甚至帶著哭腔。

可這話註定等不到回應。

蕭思珩感覺到江扶楹的手冰冷,冷得好像疆北的雪,順著臉頰將自己的心凍僵。

他現在纔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江扶楹真的死了。

想到這,悔恨像是淩遲,一刀一刀從他心口割下,讓他痛到無以複加。

蕭思珩說不出一句話,巨大的悲痛已經將他籠罩,他鼻尖一酸,似乎要落下淚來。

可竹枝看著,隻覺涼薄。

公主活著的時候不珍惜,現在死了反而歉疚起來了。

又有什麼用呢……

她掩住眸中冷意,直起身,對蕭思珩奉上一封備好的信。

“將軍,公主曾說,死後不願葬入蕭家。”

竹枝壓抑不住自己的惡意,聲音越發冰冷:“她要衣冠歸皇陵,屍骨還嶺安,今日還讓我把這封信轉交給您。”

嶺安是江扶楹母妃的故鄉,也是她的封地。

可笑的是,江扶楹自小生長在京城,唯一一次去嶺安,竟然是死後。

蕭思珩聽這話,好像被利刃刺中心臟,蝕骨的痛溢滿了胸腔。

他難以置信地回頭,搶過那信一目十行地讀完,徹底愣在了原地。

江扶楹的信不長,字跡平淡而舒朗,交代了許多後事,而與他相關的,卻隻有兩行。

一行是竹枝說的,另一行卻隻寫了三個字:“我恨你。”

這一句恨,讓蕭思珩猛地瞪大了瞳孔,心痛得手都在抖。

江扶楹就這樣帶著對他的恨離世了,連一個補償的機會都不給他……

蕭思珩還想說什麼,竹枝已起身將他推開。

“將軍明日還要出征,請離開吧。”

她垂眸斂住滿眼的冰冷譴責,驅趕道:“我要為公主整理遺容,帶她回嶺安了。”

蕭思珩隻能任她推開。

他看著那“恨”字,心被後悔與愧疚充斥,隻剩滿地的心碎。

是他錯了,是他害死了江扶楹。

蕭思珩的心酸楚而苦澀,人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氣,隻能怔怔看著江扶楹恬靜的臉龐。

良久,才說出一句。

“江扶楹,對不起。”

竹枝聽到這話,動作一頓,一股憤怒從心頭升起。

現在說對不起,晚了!

她眼眸憤恨,隻覺他虛偽又沒用。

忍不住回懟:“太遲了。”

她輕笑一聲,落在蕭思珩耳中卻像是嘲諷。

“人活著的時候傷害了個夠,等死了來說一句對不起……”

竹枝話語冰冷:“不知道是真心求苦主原諒,還是隻想求自己一個心安。”

蕭思珩聽著她的挖苦,心猛地一顫,誅心的痛湧了上來。

“你……”

他死死盯著竹枝,想說什麼,可看著她哭腫的眼圈,說不出一句話。

是他害了江扶楹,她身邊的侍女恨自己,也是應該的。

蕭思珩默默嚥下了這口氣,攥緊了手,說:“明日再走吧,我親自送她。”

江扶楹的遺書上寫得清楚,讓竹枝帶著她的遺骨回嶺安,是最後的心願。

蕭思珩不想去違背,隻是想再多留一會,可……

竹枝聲音清冷,斷了他的念想:“不必了,公主應該不想見你。”

說完,她就端起了妝奩,為江扶楹上妝,不再看他。

蕭思珩心頭刺痛,眉頭皺起,猶豫了良久,也沒說話。

他靜靜地站在一丈遠的地方,看著竹枝為她描眉畫唇,戴上首飾,恢複了慣常的模樣。

記憶也隨之回溯,才發現自己究竟讓江扶楹受了多少委屈。

無儘的懊悔與悲痛將蕭思珩吞噬殆儘,儘管天色漸明,他的心卻慢慢歸於死寂。

“出征在即,將軍走吧。”

竹枝沙啞地開口。

“桌上有公主留給聖上的訣彆書,煩請將軍轉交。”

蕭思珩沉聲應下,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扶楹真的沒有話對我說了嗎?”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江扶楹,知道自己做錯了。

可……

蕭思珩心中悲痛,卻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忍不住想難道江扶楹真的如此決絕嗎?

竹枝垂頭,勾出一抹笑。

公主猜得果然沒錯,蕭思珩竟然真的抱有奢望。

她輕輕搖頭,說:“公主沒說彆的話。”

“隻希望你能擔好護國將軍之責,護南朝太平,守百姓安康。”

綠??蕭思珩心口一沉,眼眸沉了又沉,拿了那封信轉身離開。

竹枝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提起的心終於落回了原地。

終於結束了。

她終於能帶著公主離開了。

……

城門口,蕭思珩將那封信呈給皇帝。

皇帝滿眼震驚,看向蕭思珩,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扶楹,死了?”

他的妹妹,那個曾經笑語晏晏,纏著他玩耍的妹妹,怎麼會……

蕭思珩眼眸愧疚,沒有解釋,隻跪地行禮說:“是臣對不起公主。”

“待臣完成公主遺願,得勝歸來,任由聖上發落。”

皇帝眼眸顫抖,隻能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蕭思珩壓住心中悲痛,翻身上馬。

瑟瑟秋風吹起他的披風,添上一絲淩冽的肅殺之氣。

低沉的軍號,吹響行進的號角。

蕭思珩舉起手中長槍,聲音低沉而遼遠,響徹整個隊伍:“出發!”

聲音堅定,如盤旋飛鳥,在眾將士耳邊回繞。

他定不辜負江扶楹的期待,護南朝太平,守百姓安康!

沒人注意到的地方,一輛馬車另一側出了城門,一路向南。

馬車越往南走,空氣越發濕潤,還帶上了一絲溫暖。

植被也茂密翠綠起來,不似京城那般沉悶,讓人眼前一亮。

江扶楹掀開簾子,看著窗外,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五日前,長公主薨逝的訊息震驚朝野,如今已傳遍天下。

聖上追封長公主為永樂長公主,遵從遺願,讓竹枝護送棺槨安葬嶺安。

可沒人知道,那棺槨裡隻是一具無名女屍,真正的公主已經悄悄溜走。

乘著馬車一路向南,馬上就到了……

“姑娘可是坐得累了?”

車夫見她掀簾張望,客氣道:“馬上了,過了前麵這個驛站,就到潭洲了。”

江扶楹點了點頭,笑眯眯地說:“沒事,我就是想看看景色。”

車夫像是被開啟了話匣子,點頭應是:“潭洲景色確實宜人,姑娘可是來對地方了!”

“可惜現在是冬季,若是等來年開春,景色更美。”

車夫可惜地搖了搖頭,又問:“到了潭洲,可要我為姑娘找一家客棧歇腳?”

“不必勞煩您,送我去霍家即可。”江扶楹淡淡道。

這是母妃留給她的退路。

世人隻知她母妃是嶺安葉氏女,卻不知她自幼在霍家讀書受教,霍家更像她的老家。

母妃薨逝前,曾留給她一塊玉佩,交代她若是來日有難,可去霍家。

江扶楹本心存疑慮,隻當母親是思念過度才這樣說。

可和親路上,她路過潭洲後,突然發現屋中多了個匣子。

全是救命的藥草藥丸,甚至還有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有人留下字條,上書“保護好自己”,落款就是一個霍字。

多虧了那個匣子,她在涼楚才能保住性命。

所以此次出逃,她要找個落腳的地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潭洲霍家。

江扶楹正想著,卻見車夫驚了一下,人變得恭敬起來:“姑娘竟是霍家人?”

他話語中露出幾分喜色,高興道:“我家女兒曾在霍家女學讀書!”

“不僅不收束脩,還學得了秀禾的手藝,已經在城中大鋪子做活了!”

江扶楹一愣,她對霍家的瞭解有限,倒是不知道霍家竟辦了女學。

車夫一揮鞭子,駕馬更快:“姑娘,您早說是霍家人,今日路費就免了!”

江扶楹還想說什麼,但怕露出馬腳,便沒再說話。

女學這事並不稀奇,世家大族文官清流大都會開辦。

可聽車夫這口吻,霍家辦的竟是平民的女學,學習的內容也不侷限於讀書識字,還有秀禾技藝。

這真是奇了。

一路無話,轉眼就進了潭洲城,一路到霍府門前。

小廝攔住了她的路,客氣道:“姑娘找誰?可有名帖?”

江扶楹點頭,將玉佩奉上,道:“我受人之托,來歸還霍家玉佩。”

卻不想那小廝看到這玉佩,眼眸一驚,極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恭順地將她引進府內。

“是小的怠慢了,請姑娘移步廳中等候。”

江扶楹愣了愣,看著他震驚的模樣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玉佩,這麼重要嗎?

她對霍家的好奇到達了繁體,趕緊跟上小廝的步伐,坐到了廳中。

茶奉上,入口醇香,是頂好的大紅袍,正合她的口味。

江扶楹蹙了蹙眉,這是巧合還是……

不等她思索,便聽幾聲紛雜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似是有人匆匆趕來。

江扶楹趕緊放下茶杯正襟危坐,就見一婦人跨進了正廳。

“姑娘,你可來了!”

那婦人一身半舊居家衣袍,顯然十分匆忙。

看到江扶楹便立刻撲上來,激動地攥住她的手,不錯眼地盯著她,眼眶含淚。

“公……姑娘,我就知道您不會死的……”

江扶楹看著她這模樣,心中震驚,眸中閃過一絲愕然。

這是怎麼回事,她又是誰,怎麼會知道……

她眉頭緊蹙,忍不住問:“夫人,您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份,那玉佩又是怎麼一回事?”

婦人見她驚詫的模樣,立刻屏退了下人,穩了穩情緒,娓娓道來。

“公主有所不知,您的母妃並非葉氏嫡出,她是我盛家的女兒!”

“當年葉氏以您外祖母的音訊要挾,您母親纔不得不入宮選秀……”

“沒想到這一走,就再沒回來。”婦人摩挲著這玉佩,神色落寞。

“太妃薨逝的訊息傳出後,我就猜到了這玉佩她會給你。”

江扶楹聽完這些辛密往事,心中震驚又傷痛。

怪不得母妃與葉家並不親近,每次見完外祖家,母妃總會愁容滿麵,並不開心。

原來是因為這樣。

江扶楹沒想到這枚玉佩竟藏著這一段往事,心中有些沉重。

氣氛一時凝滯,還是婦人先回神,搖了搖頭,溫和笑道。

“都是些陳年往事,都過去了。”

她看著江扶楹,輕拍她的手,柔聲道:“你隻要記住,霍家永遠是你的家。”

婦人看著她,笑著說:“光顧著說話,倒忘了介紹。”

“我是霍家主母,與你母親同輩,按理,你該喊我一聲表舅母。”

江扶楹看著她溫柔的眼眸,猶豫了半刻,才開口:“表舅母。”

夫人立刻眼眸欣慰,應了一聲,眉眼帶著笑意。

江扶楹想到什麼,輕聲問道:“表舅母,我的外祖母……”

她想見見自己親生的外祖母,想瞭解更多母親的事。

霍夫人聽到這話,神色一黯,搖了搖頭:“老太太已經去世了。”

江扶楹心中一沉。

她沒想到,自己才知道身世的隱秘,就聽聞了親人離世的訊息。

霍夫人見她神色暗淡,撫上她的頭,輕聲安慰道:“你外祖母膝下無子,隻你母親一個女兒。她生前對我們視若己出,我們定能護好你的。”

江扶楹看著她,知道她一片真心,是真的為自己著想。

可……這裡沒有她的親人,玉佩的秘密也解開,她實在不應留在霍家。

畢竟自己是假死,若是被查出,可是殺頭的重罪,不能牽連霍家。

想著,江扶楹垂下了頭,想起身告辭:“表舅母,我來隻是想解開玉佩的謎題。”

“既然達成了目的,那就屬實不該多待,我還是走……”

話沒說完,一個冰冷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話:“誰許你走的!”

一個錦袍男子背手走進大廳,嚴肅看著她,滿臉都是不悅。

霍夫人見他嚴肅冷漠的模樣,輕拍了他一下,低聲道:“老爺,你溫柔些,彆嚇著姑娘……”

江扶楹立刻明白,行禮道:“見過舅父。”

她未起身,繼續說:“您知道的,我身份複雜,不宜留在霍家,應該……”

卻不想,霍老爺直接將她扶起,臉上依舊嚴肅,話語卻帶著堅定的維護意味。

“什麼身份複雜?無論你之前發生過什麼,從現在起,你就是我霍家的女兒!”

“當年沒護住你母親是我有愧,如今,舅父定能護住你!”

疆北,巫山澗。

又落了一場雪。

瑩白的雪,輕飄飄地落滿了山坡,蓋住滿地混著血汙的泥土。

一切又成了潔白聖潔的模樣,再看不出一絲混戰的痕跡。

蕭思珩負手站在帳中,看著紛落的雪,不知在想什麼。

身後,是將士們七嘴八舌的討論。

“我們已經被困十天,糧食已經吃淨,必須得突出去了。”

一個將士皺緊眉頭,神色擔憂。

“你說得輕鬆!”另一個大鬍子將士不屑。

“這山澗兩側都是懸崖峭壁,唯??d一一個出口也被大渝堵住了,我們能從哪裡走?”

那人不甘地回複:“你說得有道理,可我們也不能活活餓死啊!”

眼見兩人爭論越來越激烈,蕭思珩卻依舊沒有動靜。

副將不得不出來打圓場:“兩位將軍說得都是!”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機會突出去,可不是吵架!”

兩人對視一眼,看向蕭思珩,止住了聲。

巫山澗是個巨大的峽穀,兩側是高山峭壁,直聳入雲間,終年積雪不化。

不僅如此,還隻有一個開口,若是陷入其中,相當於斷了自己的後路。

十天前,蕭思珩率軍進攻,卻受到大渝的突襲,被逼入了此處。

大渝已在出口安營紮寨,日日飲酒高歌,是料定他們出不去,想將他們耗死在這。

蕭思珩背身站著,眼中冰冷無情,好像沒聽到他們的爭吵。

距離他出征,已經過去一月有餘。

江扶楹應該已經安葬了吧?

她曾說想看疆北的雪,不知這雪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話,才連綿不休的?

竹枝也真是的,隻說人已安葬,連具體位置都不告訴他,就這樣恨他嗎?

蕭思珩眼眸沉重,心中酸楚。

自江扶楹去世後,他便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蕭思珩第一次知道,原來思念一個人是這個滋味。

酸澀的,悲苦的,好像有人拿著針在他心口上紮,瘙癢而刺痛,還伴隨著深深的後悔。

蕭思珩沉浸在回憶中,回過神才聽到副將說:“將軍,我們今晚強行突出……”

話沒說完,蕭思珩就直接否定:“今晚不行。”

幾個將軍奇怪:“為何?這雪越下越大,怕是有雪崩的風險啊!”

蕭思珩轉身,瞥了他們一眼,神色如常:“就是要雪崩。”

將士們不懂他的話,有些疑惑:“將軍,雖然周圍山壁是有些山洞和岩縫可以藏身,但這裡積雪太多,隻怕不等我們躲開,就要被淹沒了。”

“我們躲不開,大渝也躲不開。”

副將立刻想明白其中關竅,恍然大悟道:“將軍說得對啊!”

“我們可以假意突圍,將大渝引入山澗,藏好後再引雪崩……”

將士們也立刻明瞭,眼前俱是一亮:“此計甚妙啊!”

蕭思珩見眾人都明瞭,話語簡練道:“整合兵力,我們明日突圍。”

說完便揮手讓眾人出去。

將士們紛紛作揖離開,隻副將落後一步,看著蕭思珩有些猶豫。

“將軍,這招雖妙,可未免有些驚險,若是時機不對,隻怕會一同被雪崩掩埋。”

蕭思珩眉頭一挑,似是沒想到他竟然能注意到這樣的細節。

他神色不變,那雙古井般毫無波瀾的眼眸閃了閃,聲音幽遠:“無妨。”

“我來拖延大渝軍隊。”

這聲音幽遠,像是從天邊飄來,卻帶著決絕的意味。

副將一聽便心頭一顫,看著蕭思珩隻覺不妙。

這話的意思,就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啊!

他立刻單膝跪地,勸阻道:“將軍,您是護國柱石,怎能殞身於此,不如我……”

話沒說完,蕭思珩便已沉聲打斷。

“你能力不夠。”

他話語沉重,帶著化不開的深意,好像比疆北的雪還要冷。

副將聽得眉頭緊皺,下意識抬眸,卻見這位沉穩不露聲色的將軍神色落寞。

手中撫著玉佩,眼眸懷念,周身縈繞著化不開的憂愁。

副將知道,這玉佩是五年前,公主贈與將軍的。

將軍與公主琴瑟和鳴,恩愛甚篤,若是用公主勸將軍的話……

副將想得如此,便垂下眼眸,勸慰道:“將軍,公主若是知道,定也不願您隻身涉險的。”

此話一出,蕭思珩果然動作一頓。

可卻不是欣慰。

蕭思珩神色陰沉,眸中晦暗,似是想起了什麼,勾起一絲自嘲的笑:“是嗎?”

副將還想說話,蕭思珩便眼眸一冷,命令道:“我意已決,不用再勸了。”

他見狀,隻能應聲行禮,不甘心地轉身出了帳篷。

蕭思珩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猛地皺緊了眉頭。

熟悉的悔恨又在他心中回蕩,把他的心狠狠揪緊,讓他愧疚得喘不上氣。

江扶楹怎麼會阻止他呢?

他看著那玉佩,心越發疼痛,卻不忍放開,仍舊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的摩挲。

“江扶楹,你分明恨死了我,怎麼會阻止我送死呢……”

蕭思珩越說心越痛,想到自己做的錯事,心好像置於油鍋之上煎熬。

出征前,竹枝交代的話還在耳邊縈繞。

“……擔護國將軍之責,護南朝太平,守百姓安康……”

他攥緊那玉佩,咬緊了牙關,良久,才喃喃出聲。

“如今我要為國而死,你也算得償所願了吧……”

蕭思珩眼眸晦暗,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再出聲。

隻靜靜看著窗外的雪。

目之所及,雪還在不停下落。

太陽不知躲去了何處,隻有陰冷的天光慢慢暗下來,世界陷入黑暗。

夜晚來了。

篝火點不燃,士兵們早早躲進了帳子,擁擠著取暖。

將士們枕著風雪入睡,等待明天的硬仗。

翌日,雪停,廝殺已經開始了。

蕭思珩一馬當先,率領士兵攻出山口。

他們的糧草已經吃完,在這山坳裡被困了儘半個月,幾乎是於絕境中生出些勇氣來。

各個都殺紅了眼,揮舞著劍開出氣吞山河的氣勢。

蕭思珩也不甘示弱,所到之處,手起刀落,血就漸紅了一片雪地。

大渝立刻派兵上補,各個頑強如烈草,將出口的關隘死死堵住。

“將士們不要怕,我們人多,耗也能耗死他們!”

大渝的將軍看著蕭思珩領兵廝殺,隻覺他們被逼到了窮途末路,心下一陣不屑。

蕭思珩聽見這話,知道時機已經成熟,迅速和其他幾人對視一眼:“撤!”

說著假裝不敵,一邊緩緩往山穀裡退。

大渝見狀更喜:“他們不行了,快追!”

魚兒上鉤了!

蕭思珩輕笑一聲,繼續後退,讓其他將士領兵躲好。

轉眼追到巫山澗中央,大渝才突然回神:“他們的人,為什麼越來越少了?”

大渝將軍也愣住了,轉頭去看,卻發現麵前隻有蕭思珩帶領的士兵還在。

他心間顫抖,有些懷疑,但看著蕭思珩,還是覺得可以一戰,便下了命令。

“四周都是山,除非他們能飛簷走壁,不然翻不出花來。”

大渝將軍神色一緊,駕馬上前,冷聲道:“繼續追!”

蕭思珩看著他們窮追不捨,心間喜悅。

要的就是你們追!

他跑到了預定的位置,一拉韁繩,翻身下馬。

大渝將軍也跟著停下,看著他這動作,眉眼一沉,勾起一抹笑。

“蕭將軍知道自己走投無路,想放棄了嗎?”

蕭思珩冷冷看著他,拍馬讓馬兒先離開,輕笑了一聲。

“大渝兵強馬肥,什麼都是最好的……”

風捲起殘雪吹過,大渝將軍看不清蕭思珩的位置,隻謹慎地握緊了弓弩。

他聽到那聲音越來越近,心頭一跳,隻覺有些不妙。

蕭思珩是瘋了嗎?

怎麼被逼入絕境不知道逃,還說這些恭維的話?

蕭思珩冷冽的話穿透風雪:“隻有一點不好……”

大渝將軍看著麵前風雪隨著他的話漸漸散開,露出蕭思珩的身影,也聽見了後半句。

“將軍,都沒什麼腦子!”

他話語淩冽,刺破風雪而來,帶著雷霆萬鈞的陣??d勢。

而大渝將軍瞳孔一縮,心猛地一顫。

不隻是因為他的話,更是因為——

“人呢?你的士兵呢,怎麼隻有你——”

話沒說完,他便對上蕭思珩陰毒決絕的眼眸,立刻明白過來。

“糟了,我們中計了,快撤——”

話沒說完,隻見蕭思珩身影一閃,下一刻,人就出現在了他麵前。

蕭思珩眼眸一沉,拽著他的韁繩將他拽下馬,惡狠狠道:“你走不了了!”

他動作淩厲,將大渝將軍抵在馬下,一柄長槍抵在他咽喉。

身後大渝士兵看著,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正當此時——

“地麵……地麵在動!”

大渝士兵慌了神,四處張望,隻見三麵高山顫動,有些幾粒晶瑩的雪花落了下來。

“是雪崩,雪崩!”

大渝士兵神色慌張,被嚇得丟兵棄甲,下意識高喊:“快跑啊——”

可他的話卻加劇了雪崩的速度。

全世界都彷彿在震顫,雪落下的速度越來越快。

大渝士兵本能地向出口逃竄,可——

蕭思珩眼眸決絕,身影一顫,便握著槍站在了出口處。

“你們一個都彆想逃!”

他神色癲狂,盔甲上的血像是什麼詭秘的圖騰,將他整個人勾勒得如陰間侍者。

大渝士兵被駭住,好像被嚇破了膽般,後退了幾步。

可腳下震顫更甚,整個世界好像地動山搖,積雪冷冽的味道彷彿在鼻尖縈繞。

有幾個大渝士兵咬緊牙關,握緊了武器,想衝破蕭思珩的阻擋。

可——

隻見冷光一閃,那幾人身影一僵,喉間的血飆出,人倒在了地上。

蕭思珩的臉上也被濺上血,襯得眼眸越發妖冶攝人,好像要吃人的妖怪。

“你們,一個,都彆想逃……”

蕭思珩又重複了一遍,看著身後將至的積雪,勾起一個笑。

他看著那雪如滔天巨浪,遮天蔽日地撲打而來,人反而生出些釋然。

終於結束了……

就在此時,他卻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扶楹……”

下一瞬,厚重的雪轉瞬落下,猛地淹沒了他。

江扶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霍家待這麼久。

已經冬月了。

江扶楹看著自己一身厚裘袍,抱著湯婆子,靠著炭火的畏冷模樣,隻覺無奈。

她光想到潭洲地處江南,風景如畫,倒是沒想到這地方冷得比京城還有過之無不及。

更彆提前兩天下了雨,陰冷的風像是從地獄吹來,鑽入骨頭,讓人從心底發冷。

“姑娘,您彆整日讀書了,也出去逛逛吧。”

竹枝端著碗熱羹,掀開簾子走進屋中,看著江扶楹還在看書,忍不住嘮叨著。

她半個月前護送完公主的棺槨,就悄悄來了霍家。

兩人本想離開這裡另尋去路,霍家卻死活不肯。

尤其是那看著古板如夫子的舅父,說:“霍家就是你的家,你還想去哪裡?”

自母妃去世後,江扶楹就再沒被人這樣維護偏愛過,心中不可謂不感動。

離開的計劃便隻能推遲了。

江扶楹聽著竹枝的嘮叨,也不惱,隻笑眯眯道:“不是你姑娘我不動,是天太冷了。”

“你姑娘我就是個屬蛇的,冬天都要冬眠呢。”

她老神在在地翻了一頁書,繼續抱著湯婆子窩在榻上。

開什麼玩笑,這個天氣出門,簡直是要她的命。

竹枝看著她這模樣,蹙起了眉,有些無奈道:“姑娘您以前不是這樣啊!”

她記得以前江扶楹一直興致衝衝的,想到就要做到。

哪怕是數九寒冬,說要去堆雪人,也立刻就去。

怎麼現在就變成了這模樣?

江扶楹笑眯眯地看著她,不說話。

她當然知道自己以前是什麼樣的。

竹枝說得沒錯,她確實是變了。

畢竟……“你姑娘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當然會不一樣了。”她輕飄飄地說。

竹枝聽著她這話,眼眸不悅,眉頭皺得更緊,高聲嗬止道:“姑娘!”

自從她假死後,竹枝就不許她再提“死”這個字,好像這個字是她的死穴一般。

江扶楹立刻舉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我不提!”

她看著竹枝皺巴巴的小臉,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鼻尖,笑道:“真是小管家婆!”

竹枝被她說得臉頰一紅,正要說話,就見一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誰是管家婆?”

那人身量高瘦,雖說不上漂亮,眉眼間卻帶一股舒朗之氣,隻讓人覺得是個率性的姑娘。

“見過二小姐。”竹枝立刻行禮。

來人是霍家的二女兒,與江扶楹年紀相仿。

霍家舅父舅母怕江扶楹無聊,便讓二小姐時常回家來住,陪江扶楹說話解悶。

江扶楹見她來,也立刻起身,二小姐卻揮手說不必。

她神色自然地拉過矮凳,坐在了軟榻旁,烤著火看著江扶楹,眼眸帶笑。

“妹妹怎麼屋中也穿這麼多,有這麼冷嗎?”

江扶楹見她揶揄,臉上有些難堪。這些天相處,她已摸清霍二小姐的脾性。

知道她隻是開玩笑,沒有惡意,便點了點頭,誠懇道。

“潭洲的冬天比京城還厲害。”

霍二小姐見狀,看了她一眼,笑說:“許是你初來乍到有些水土不服吧?”

她沒在意,隻看著江扶楹,臉上都是雀躍。

“聽說今天書院有位新先生到訪,妹妹要不要陪我去看看?”

書院?

江扶楹心中一動,她來了這麼久,早聽說霍家開設了女學,教女子識字與技藝。

本想去看看,可又害怕冒昧了,便一直忍著沒去。

現在霍二小姐提起,她倒是心裡癢癢,可……

“這會不會不太好?”

江扶楹有些猶豫。

霍二小姐卻直接拉住她的手,“有什麼不好,書院又不是朝堂,還不是想去就去!”

霍家的書院開在城郊。

江扶楹看著下了馬車,看著“霍氏女學”那幾個大字,隻覺新奇。

這世上竟真的有私家的女學存在……

她眸光一閃,看到書院門前有一塊石碑,上書“入學須知”,忍不住湊近去看。

越看越發覺得驚為天人。

且不說“人人平等,女人也應獨立,有安身立命之本”,就是“女人非男人之附庸,應有自身的追求與夢想”這一條,就足以讓她心神顫抖,隻覺振聾發聵。

江扶楹忍不住拉住霍二小姐,低聲問:“這石碑上的字,是何人所書?”

霍二小姐看著那石碑,眼眸懷念,低聲道:“是姑祖母寫的。”

“當年也是她力派眾議,開展女學,造福一方百姓。”

姑祖母?

江扶楹心神一顫,立刻恍然,那不就是她的外祖母?

她再看向那石碑,下意識躬身行了禮,心中滿是尊敬。

怪不得母妃從小教導她可以愛人,但是不要因愛失了自我。

她當時覺得母妃與其他人的母親不一樣,原來是因為外祖母的教導。

可惜,她還是懂得太遲。

江扶楹垂眸輕輕歎氣,跟著霍二小姐走進了書院。

走過巍峨的府門,才發現裡麵彆有洞天。

到處青蔥翠綠,甚至還有不少花開得正盛,鼻尖滿是芬芳。

“這些花都是花藝學生們栽種的。”霍二小姐為江扶楹介紹。

“那個院子是繡孃的,天氣冷了,他們都在屋中生暖爐練習織繡。”

“隔壁晾曬布料的是學染的學生……”

江扶楹跟著她的介紹一一望去,隻覺眼前眼花繚亂。

一個五進的院落,竟然有這麼多技藝可以學習,真是神奇。

而院落之中,隻有女學生行色匆匆,和兩人擦肩而過時點點頭,算作打招呼。

她們穿著統一的製服,高矮胖瘦或有彆,眼眸卻是一樣的堅定而平和,毫無怯懦之氣。

好像每個人都隻為自己而活。

江扶楹被吸引,隻覺心中有一塊地方備受觸動。

霍二小姐帶著她往東苑去,解釋說:“我們要去藥院,這次新請的先生是給藥院授課的。”

江扶楹點點頭,跟著她走進東苑。

剛跨進院門,就被鋪麵而來的藥香衝了個趔趄。

竹枝趕緊扶住她,“姑娘可是不舒服?”

江扶楹搖了搖頭:“沒事。”

不知為何,聞到這股藥味,隻覺五臟六腑都不舒服。

霍二小姐沒注意到她的不適,隻拉著她和周圍學生點頭打招呼,走進了房中。

“楊夫人,新先生可來了?”

屋中,隻見一個挽著墜馬鬢的婦人坐在廳上喝茶,周身氣度從容,好似藥中仙人。

“二小姐,若是新來的先生看見你這咋呼的模樣,怕是要被嚇跑了。”

她抬眸,看著兩人,神色平淡。

霍二小姐不在意,隻找了個地方坐下,笑著道:“要是膽子這麼小,那就乾脆彆做先生了。”

她介紹江扶楹:“這是我父親舊友的女兒,被我霍家收養,名喚霍楹。”

這是霍家給江扶楹編造的新身份。

江扶楹與楊夫人行禮:“見過楊夫人。”

“不必多禮。”楊夫人對她淺淺微笑點頭,示意她坐:“新先生馬上就到,稍安。”

江扶楹壓下心間翻湧的難受,點了點頭。

她坐在霍二小姐身邊,疑惑著低聲問:“你為何要見這位先生?”

霍二小姐隻端起茶杯搖了搖頭,裝神弄鬼道:“等會你就知道了。”

江扶楹隻能壓下心頭的怪異。

自坐進這屋中,她聞不到藥味,身上的難受稍微緩和一些,但仍覺得有哪裡不舒服。

隻能端杯喝茶,聽著楊夫人的介紹。

“來人喚謝黎安,是我師父的兒子,算是我的師弟。”

她話語輕輕,眼神落在江扶楹身上,“前些年遊曆涼楚,後為避戰亂就回了南朝。”

涼楚……

江扶楹聽到這,好像想到了什麼,心頭一顫。

還不等她細想,就聽人通傳:“謝先生到了。”

腳步聲響在門外,幾人立刻起身迎接。

江扶楹也放下茶杯起身,可剛站起,就有些暈眩。

她扶了扶額,勉強站立,就聽楊夫人說:“謝師弟,一路辛苦,快坐下喝杯……”

後麵的話便聽不見了。

江扶楹再次醒來,麵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鼻尖的藥香已經弱了許多,隻剩些淡淡的餘味,讓人心神舒暢。

她是怎麼暈的?

江扶楹皺起眉,隻覺意識模糊。

好像是那位謝先生到了,她就起身去迎,然後……

然後就暈了吧。

江扶楹有些後悔,不僅沒見到那位新來的先生,還在人家麵前暈了,真是失禮。

她下意識想抬手揉額角,卻被一隻溫熱的手製止。

“彆動。”那人聲音溫潤,像是山澗溪流,清新得沁人心脾。

隻是有些熟悉,好像之前常聽到這人說話。

江扶楹皺起眉思緒,終於在記憶的一角拎出來那些微的回憶。

這聲音,是她在涼楚常聽見的!

江扶楹神色一怔,立刻扭頭去看,果然對上一雙熟悉眼眸。

“是你!”

隻見麵前人與在涼楚時一樣,五官清秀,眼眸平淡卻似是含著千言萬語。

是她在涼楚皇宮中的醫師!

那人眼眸寧靜,毫不意外她的反應,默默點了點頭:“在下謝黎安,見過公主。”

說完,便斂眉,將江扶楹身上的紮著的針收回。

江扶楹這才發現,自己胳膊上,胸口上,都紮了幾根細細的銀針。

她眉頭一沉,還想問什麼,謝黎安卻拿出銀針,話語帶著讓人抗拒不了的魔力。

“公主勿動,閉眼凝神,臣需要一刻鐘來施針。”

江扶楹看著他,隻對上那雙淡漠而安靜的眉眼,猶豫了片刻,還是聽話閉上了眼。

她其實心裡充滿了疑問。

謝黎安不是涼楚的醫師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他有什麼目的?

可剛想到這,就感覺溫熱的指尖撫上了自己的眉心,輕輕一揉,將那皺緊的眉頭揉開。

江扶楹一愣,下意識要睜眼,眼前便一黑,好像一道帕子覆在了眼前。

那道溫潤的聲音帶上一絲無奈:“公主,切勿憂思,您又忘了……”

這聲音讓江扶楹一顫,思緒飄回涼楚。

第一次見謝黎安,是在涼楚王的宮中。

她借自己身子弱為由不肯與涼楚王圓房,涼楚王便宣了太醫來給她把脈。

宣來的太醫,就是謝黎安。

隻是那時,她不知道他的姓名。

江扶楹忐忑地伸手讓他把脈,已做好了被戳破地準備。

卻不想那太醫隻沉默了一瞬,便說:“公主身子太弱,恐受不住王上恩寵。”

江扶楹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早已掀起驚天駭浪。

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沒事。

什麼蒼白的臉色,虛浮的脈象,全都是幌子,但凡來個高明些的大夫,這偽裝便破了。

那太醫卻願意為她圓謊……

後來,那太醫便成了江扶楹的禦用太醫。

直至涼楚被攻破前三個月,那太醫給了她兩顆假死藥,叮囑她保命後,便沒了蹤跡。

回憶到這戛然而止,江扶楹感覺眼前一亮,便睜開了眼睛。

謝黎安已收回針,彷彿知道江扶楹要問什麼,先一步開口。

“公主氣血不足,聞了院中補氣血的藥,受不住藥效,才暈了過去。”

江扶楹好似無所動,隻靜靜看著他,眼眸之中滿是戒備:“你有什麼目的?”

氣氛凝滯不動,隻剩淡淡藥香在屋中飄蕩。

江扶楹眼眸陰沉看向謝黎安,話語犀利如劍,隻覺他不懷好意。

謝黎安收起銀針的動作一頓,也看向江扶楹:“我來潭洲采集草藥著書成冊,順便來書院教書。”

“遇見公主,純屬意外。”

他那雙眼眸依舊淡漠,卻十分坦然,一眼能望得到底。

江扶楹靜靜看了片刻,才移開了目光,揉了揉眉心,帶著歉意道:“抱歉,是我想多了。”

“你不必叫我公主,喚我霍楹就好。”

謝黎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隻轉身出了房門。

“姑娘休息吧。”

他剛走出房門,霍家二小姐和竹枝就走了進來。

“妹妹,你沒事吧?”霍二小姐撲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臉上滿是擔憂。

“都怪我不好,不該帶你來藥院的。”

竹枝也憂心:“姑娘,謝醫師說您身體虧虛得厲害,要靜養……”

江扶楹看著兩人這焦急地模樣,心中一暖,勾起一個由心的笑,道:“沒事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怪你們。”

她還想說什麼,霍二小姐便說:“我已經和謝醫師商量過了,他和我們一起回霍家,給你調理身子。”

江扶楹一愣,隻覺有些小題大做,趕緊揮手說:“不用不用,謝醫師不是還要上課,怎麼好勞煩……”

話沒說話,楊夫人便端著藥走進屋中,打斷道:“不麻煩。”

“學院都是女學子,他本也住不了這,要住霍家,給你診脈也就是順帶手的事。”

此話一出,江扶楹再沒了拒絕的餘地,隻能答應下來。

傍晚,幾人坐了馬車回霍家。

霍二小姐和竹枝坐在江扶楹兩側,把所有軟墊和湯婆子都給她,彷彿是對待個易碎的寶物。

江扶楹無奈,卻也隻能為了他們安心,收下這些好意。

結果沒走出多遠,她就感覺燥熱。

“竹枝,把簾子拉開通通風吧,我有些悶。”

竹枝有些擔憂,但看著她臉頰紅潤的模樣,還是輕輕推開了窗。

冷風順著縫隙吹入馬車轎廂中,將燥熱吹散了些,帶來一絲涼爽。

還不等江扶楹享受,街邊鼎沸的人聲就擠進了耳朵。

“疆北捷報,我們勝了!我就說,有蕭將軍在,我們必勝!”

疆北……蕭思珩……

熟悉的字眼落入耳中,江扶楹愣了一瞬。

竹枝也聽到,立刻將窗戶關上,小心翼翼地看著江扶楹的臉色。

她怕江扶楹傷心。

江扶楹也隻愣了一瞬,便恢複了正常。

時隔這麼久再聽到蕭思珩的訊息,她心中已沒了波瀾。

隻覺那些歲月好似前世一般遙遠,若是不提醒,她都忘了。

江扶楹對上竹枝的眼眸,輕笑了一下,算是安撫:“沒事的,我早忘了。”

竹枝點點頭,不知信還是不信。

霍二小姐眼觀鼻鼻觀心,隻當什麼都沒聽見。

這短暫的插曲一晃而過,轉眼已近臘月。

在謝黎安的調理下,江扶楹的身子肉眼可見的好了很多,頰上生出幾分紅潤。

江扶楹身體好了,人便按捺不住,想出去走走逛逛。

謝黎安好像她肚子裡的蛔蟲,隻一眼便猜到了她的想法,主動提起。

“跟我去書院做範例,如何?”

江扶楹立刻答應。

可剛到了書院門口,馬車便被一人攔下。

“在下蕭家軍左驍騎聶達,請謝黎安謝醫師救我家將軍!”

雪崩之後,蕭思珩便覺得全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冰冷的雪將他掩埋,每一處縫隙都被雪緊緊壓著,動彈不得。

他也完全沒想掙紮。

隻是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

那是江扶楹曾經送給他的玉佩。

他的世界漸漸陷入黑暗,窒息感越發明顯,意識也逐漸消失。

蕭思珩卻隻覺解脫。

“江扶楹,我去尋你了……”

再次恢複意識,卻發現自己回到了將軍帳。

身上沉重得好像是灌了鉛,痛感先於意識先到達神經。

蕭思珩費力地睜開眼,熟悉的帷幕,熟悉的衣袍,甚至是熟悉的陳設。

他被救下來了嗎?

蕭思珩心中一顫,生出一絲惆悵。

怎麼連上天都不讓他死個痛快?

他滿心沉重,隻覺自己沒用。

本想去找江扶楹的,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活了下來……

蕭思珩慢慢直起身,垂著眸子,露出一絲苦笑。

是他太對不起江扶楹,上天才讓他活著受罪的吧?

蕭思珩想著,卻聽到一個腳步聲,敏銳地抬眸,卻見一個日思夜想的人走進了帳中。

江扶楹穿著那身家常的淡紫色衣裙,見他醒了,露出一個笑。

“你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讓軍醫……”

她話沒說話,蕭思珩卻已聽不見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的臉,隻覺是自己的錯覺。

“江扶楹,你還活著……”

他低聲喃喃著。

江扶楹聽見他的話,垂頭笑了笑,神色一如記憶中溫柔鮮活。

“是啊,我還活著。”

她坐到蕭思珩床邊,輕笑道:“我知道你把柳晚吟趕走了,我都知道。”

蕭思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呆看著江扶楹,因過度衝擊而愣了一瞬。

“那之前是……”他過於震驚,連話都說利索。

好在江扶楹知道他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是騙你的,不然你怎麼會知道誰最重要?怎麼捨得將柳晚吟趕走?”

話音剛落,蕭思珩便將江扶楹抱入懷中。

他心中滿是懊悔與愧疚,眼前不住溢位淚水。

“對不起,我錯了……”

蕭思珩感受著懷中人溫熱而柔軟的觸感,聞著那熟悉的馨香,忍不住眷戀。

“你知不知道,你嚇壞我了……”

蕭思珩隻覺懊悔與愧疚在心中回蕩,無數複雜的情緒都在此刻到了極點。

他雙臂忍不住收緊,頭埋在了江扶楹的頸窩,使勁地嗅著她的味道。

江扶楹一愣,回過神後拍了拍他的後背,擠出一個聲音:“我要被你擠死了……”

這話像是觸到了什麼逆鱗,蕭思珩立刻放開她,低聲呢喃道:“不死,你許不死……”

江扶楹被他放開,深喘了一口氣,纔看向蕭思珩,忍不住笑。

“不就是被雪埋了幾天沒見嗎,怎麼這麼粘人……”

蕭思珩卻好像看不夠一般,一雙眼睛黏在她身上,眸中全是誠摯的愛意。

他心中滿是後怕,哪怕身上沉重,也忍不住將江扶楹再度擁進懷中。

江扶楹永遠不知道,那場她以為的假死,給他留下了多深刻的傷害。

蕭思珩話語沉沉,低聲在她耳邊說:“江扶楹,不要再離開我了。”

他聽到江扶楹聲音輕柔,說:“好。”

一連半個月,蕭思珩都在養傷。

疆北前線戰事已進入收尾階段,不用他親征,隻要每日批些軍報,聽著下屬彙報就夠了。

每次下屬彙報,江扶楹都會進內間,看書或休憩,不聽他們談論。

而蕭思珩卻十分害怕她消失,所以每次談事,都控製在半個時辰內。

隻要過了半個時辰,便會叫停,回內間去看一眼江扶楹。

看到江扶楹還在,才能安心繼續談事。

今天也是一樣,戰事還沒談完,蕭思珩便叫了停。

他匆匆回到內間,想看一眼江扶楹讓自己安心,卻沒在書案旁見到江扶楹。

蕭思珩一下慌了神,立刻喊道:“扶楹?扶楹你在哪?”

往常江扶楹會在書案旁看書或者繡花陪他議事,怎麼現在……

將士們聽見他的叫喊,怕是出了事,匆忙掀開簾幕走進內間:“將軍怎麼了?”

蕭思珩神色緊張,左右張望著,說:“江扶楹呢?你們看見江扶楹了嗎?”

不想將士們神色一凜,眼神飄忽而怪異,道:“公主殿下已經安葬,您……”

話沒說完,蕭思珩隻覺頭痛欲裂,直接打斷:“什麼安葬,她沒死!”

江扶楹一直在他帳中陪他養傷,怎麼會死了?

他看著將士們不信任的眼神,臉色一沉,大手一揮道:“都給我去找!”

將士們臉色為難,互看一眼,均沒動作。

副將有些擔憂地看向蕭思珩,拱手道:“將軍,您怕是最近憂思過度,出現幻覺了吧……”

蕭思珩看著他,眼眸一沉,憤怒溢上心頭。

什麼幻覺?

江扶楹陪著他待了半個月,這半個月難道都是幻覺嗎?

蕭思珩咬緊了牙,隻覺這些人隻是不想找,越發憤怒,眼眸都紅起來。

“你們是不是跟江扶楹串通好了?她是不是又想消失讓我擔心愧疚?”

眾人神色疑惑,都不知道他說得什麼意思。

蕭思珩看著他們無辜的模樣,焦急與憤怒彙成一股集火,猛地衝擊心臟。

他怒喝一聲:“好好好!你們不去找,我自己——”

話沒說完,他心頭翻湧,一股血猛地噴出,止住了他的話。

將士們一愣,還想說話,就見蕭思珩倒了下來。

……

“將軍就是這樣,時常幻想自己見到亡妻。”

書院廂房,聶達看著昏迷的蕭思珩,對謝黎安說。

“軍醫說這是離魂症,世上能治離魂之人,隻有你。”

江扶楹戴著帽兜,站在窗外,聽見這話,心中複雜。

剛纔在馬車上,她聽見蕭思珩的名字時,心確實顫了一下。

前些天剛聽到蕭思珩戰勝的訊息,實在沒想到,現在就遇見了他麾下的士兵。

可現在,她卻沒了什麼情緒。

冷血得說,蕭思珩這樣,是自作自受。

與她毫無關係。

江扶楹沒有再聽,隻握緊了湯婆子,腳步輕巧地離開了客房。

她離開後,謝黎安狀似無意看了窗外。

聶達沒注意,隻單膝跪地,誠摯道:“求謝醫師救我家將軍,無論您要什麼,我都……”

他話沒說完,謝黎安便扶起了他,應了下來:“醫者仁心,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霍家,江扶楹院子。

“什麼?謝醫師要救蕭思珩?”竹枝眼眸震驚,神色振奮,立刻起身往外走。

“我要讓謝醫師收手,不許救……”

她剛起身,就被江扶楹拉住,又拽著坐下。

“謝醫師想救誰是誰的自由,我們無權乾涉!”

江扶楹眉頭一緊,就知道她會有這反應,趕緊拉住,說:“重點不在這!”

她看著竹枝的眼眸,叮囑道:“舅父舅母已經同意了我年後去臨羨新開學堂,所以……”

“所以我們就能離開這裡,再見不到他了!”竹枝眼眸一亮,說道。

江扶楹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她的腦殼,說:“你說得是沒錯,但是……”

“我的意思是,我們這段時間要少去西城!”

聶達置辦的宅邸就在西城,先下謝黎安為了及時救助蕭思珩,也住過去了。

那一塊就成了她們兩人的禁區。

保不準什麼時候兩人出遊,到了西城就被人認出來。

竹枝聞言神色一怔,難得是失落,道:“可是姑娘你最愛吃西城鋪子的乳酪包了,這……”

江扶楹一愣,看著她誠摯的模樣隻覺好笑。

這竹枝,是安穩日子過慣了,竟又露出幾分好吃的本性。

她忍不住笑,說:“你家姑娘沒那麼饞嘴,半個月不吃也沒事!”

竹枝悄悄撅了噘嘴,“您不吃,我也要吃啊……”

江扶楹耳尖聽到了這話,笑了半刻說:“傻竹枝,你喚彆人去買不就行了!”

竹枝又說了什麼,江扶楹已經沒有再聽了。

她看著搖曳的燭火,心也隨著搖曳不安。

不知為什麼,蕭思珩的到訪讓她心裡有些不安,隻覺現在平靜的生活要被打破……

江扶楹掩住心中不好的預感,默默垂眸吹滅了燭火。

不到一月就能離開潭洲了,希望不要出事吧。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是年節。

江扶楹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一直窩在家中,最遠也就是去院子中折幾支梅花。

人養得越發懶散。

除夕,謝黎安受邀來吃年夜飯。

潭洲的規矩是中午吃年飯,吃完後打牌逛街隨意,沒有宵禁。

於是吃完飯後又留下來打了幾圈牌,隻是打著打著,他盯著江扶楹的臉看了半晌。

竹枝和霍夫人神色緊張,大氣都不敢出,隻怕她身體又惡化,便聽謝黎安說:“胖了。”

這兩個字一出,倒讓江扶楹一愣。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謝黎安,卻發現他眼眸如常,不似玩笑。

還點點頭,留下一句:“姑娘可以多走走運動一下。”

江扶楹還沒回過神來,就見霍二小姐笑彎了眼眸。

她對上江扶楹的眼眸,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

江扶楹本有些氣憤,可見眾人都笑了出聲,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聲。

“一直在屋中悶著,確實是胖了些。”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霍夫人也笑了,看著江扶楹皺起的臉頰,大手一揮:“不打葉子牌了,我們逛街去!”

江扶楹想到蕭思珩本想拒絕,卻被霍二小姐拉住了手。

“我們隻逛東城,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江扶楹隻能答應。

幾人立刻穿上披風,掀開門簾,往外走去。

隻是剛走出院子,江扶楹就愣住了。

“下雪了。”

“下雪了。”

西城宅邸,聶達倚在蕭思珩房門口,停住了腳步,看向長廊外。

“瑞雪兆豐年。”他低聲唸叨了一句,沒再停留,推開門進了屋。

屋中,蕭思珩還合著眼睛沉睡。

自從謝黎安用藥後,蕭思珩便好了許多。

雖然醒了,隻知道沉睡,可一旦醒來,便不再意識不請。

謝黎安說一開始就說過,離魂症能不能痊癒,是個人的命運。

藥也好,針灸也好,他已經做了全部可以做的,剩下的,就是蕭思珩自己願不願醒來。

聶達看著沉睡的蕭思珩,心中升起一絲疑惑。

“將軍,您夢裡究竟有什麼,為什麼一直沉睡不願醒來呢?”

他想到京中兄弟們的密函,心中越發沉重。

“您不在,兄弟們群龍無首,京中水又太深,不少人都被剝奪軍權禁足了……”

“您要是再不醒來,怕是蕭家軍都要被聖上收編重整了。”

聶達垂頭默默歎了口氣。

他們這群武將,隻知道打仗,什麼勾心鬥角彎彎繞繞都不知道。

以前是蕭思珩為他們擔著,他們隻要上陣殺敵,掙軍功,然後老婆孩子熱炕頭就夠了。

現在蕭思珩不在,聖上又有意削減兵權,隻怕他們要走投無路了。

聶達想著,正想抬頭為蕭思珩掖掖被角,卻見躺著的人手指輕動。

他神色一怔,立刻去看蕭思珩,卻見他好似聽到了抱怨,眉頭緊皺。

下一刻,便睜開了眼——

“吵死了……”

蕭思珩聲音沙啞,彷彿含著砂礫。

聶達卻像定住了一般,呆呆看著蕭思珩,眸中滿是詫異與震驚。

“將軍,您醒了……”

高大的漢子連話都說不出,眼眶霎時變紅,含著熱淚撲向蕭思珩的床邊。

蕭思珩看著他這不爭氣的模樣,神色一怔,問:“我睡了多久?”

聶達攥緊拳頭壓住哽咽,說:“今日已是除夕了。”

蕭思珩愣了一瞬,沒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

他強撐著起身,接過聶達遞來的水,潤了潤喉,問:“你說的我聽見了。”

蕭思珩心中一沉,他雖然沉浸在夢幻中,卻不是個死人。

聶達每日對著他絮絮叨叨的說話,他想聽不見都難。

“去收拾東西,今日就啟程回京。”

蕭思珩眼眸陰沉,喝著水感受著體力的恢複,心中忍不住盤算。

此時京城,隻怕是龍潭虎穴。

那位聖上,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他想著,聶達卻不動,隻擔憂著看著他,說:“將軍,您剛醒,不用休息嗎?”

“要不我去請謝醫師,讓他給您再看看,我們再離開。”

蕭思珩本想拒絕,可想到自己的身體,還是點了頭:“好,我同你一起去找他。”

京城之急刻不容緩,他不能再耽誤時間,乾脆一起去。

兩人立刻換衣服駕馬,到了霍家,卻被告知謝醫師隨著霍家人去了東城。

隻能又起身去了東城。

眼見人越來越多,街上越來越熱鬨,蕭思珩心中不由得顫了下。

這廟會,和京城那場,何其相似……

蕭思珩漸漸減緩了步伐,連握住韁繩的手都在抖,忍不住說。

“你去找謝醫師,我在這等你……”

他話還沒說完,聶達便指著一個方向說:“看到了,謝醫師在那裡!”

蕭思珩下意識回神望去,卻看見一個熟悉的側臉——

“江扶楹……”

蕭思珩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裡看到了江扶楹。

那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呆呆看著眼前的江扶楹,好像一切都漸漸飄遠。

喧鬨的聲音,沸騰的人潮,在這一刻都成了遙遠的背景。

漫天雪花,燈光明暗中,隻剩江扶楹的臉清晰而深刻。

蕭思珩瞳孔大睜,滿眼都是不可置信,隻覺喉嚨被人扼住,呼吸心跳都停了一瞬。

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穿過人海,站在了江扶楹麵前。

他看著江扶楹看見他,愣了一瞬,下意識地轉身便走,趕緊拉住她,喊道。

“江扶楹!”

江扶楹卻想甩開他的手,話語冰冷道:“你認錯了。”

蕭思珩緊緊盯著她,好似沒聽見,隻手握得越來越來緊。

“不可能。”

他話語好像哽咽,眼眸中蘊含著萬千情緒。

“江扶楹,就是你,你沒死……”

蕭思珩心中滋味複雜,一時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懊悔,隻下意識將江扶楹擁入了懷中。

“這不是夢,你真的還活著……”

蕭思珩話語繾綣,將頭埋入江扶楹頸側,收緊雙臂顯示著他複雜的情緒。

他心中滋味前所未有的複雜,既有後悔歉疚,又有失而複得的慶幸。

到最後,隻化為一句:“對不起。”

江扶楹靜靜聽著他的話,眼眸彷彿明鏡般清澈。

隻默默看了一眼環顧在周圍的人群,淡淡道:“情緒穩定了嗎?穩定了就放開我。”

蕭思珩一愣,江扶楹便推開他。

江扶楹再看蕭思珩熟悉的臉,震驚大於憤恨。

她不可抑製地想到蕭思珩做的事,本以平靜的心海,還是被掀起了波瀾。

江扶楹猶豫再三,看著蕭思珩蒼白的臉色,終究還是攥緊了拳,壓下心頭憤恨。

“找個安靜地方說話,跟我來。”

說著便轉身走向一處幽暗小巷。

蕭思珩立刻跟上。

眾人神色各異等在原地,隻聶達和竹枝默契地站在了巷口戒備。

巷內,蕭思珩看著江扶楹的的背影,滿心顫抖。

忍不住道:“沒想到,這輩子我還能見——”

話沒說完,江扶楹就打斷,聲音冰冷而決絕:“敘舊的話不必再說。”

她決絕的語氣讓蕭思珩眼眸一沉。

他就知道,江扶楹還在怨他……

蕭思珩默默垂頭,愧疚道:“柳晚吟的事是我錯了,我不該因為她命不久矣就放任她傷害你。”

他話語陳懇,滿是歉疚,說:“我已經將她趕回了家,從此生死隻看命運……”

江扶楹聽著他的話,眉頭猛地蹙起,心中止不住的寒涼。

蕭思珩現在還以為,他們兩人之間的問題,是因為柳晚吟嗎?

江扶楹心中一沉,回頭,隻對上他誠摯的雙眸:“我不奢求你原諒我,隻求你彆——”

話沒說完,江扶楹便冷笑一聲打斷。

她抱臂看著眼前的男人,隻覺可笑至極。

蕭思珩真的以為,隻要他服個軟道個歉,自己就能被哄好了嗎?

她也是在吃人堆裡長大的,去過涼楚,見識過人心歹毒的,真當她是小姑娘了嗎?

江扶楹心中一冷,沉聲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哪裡錯了,怎麼敢求我原諒?”

蕭思珩一愣,就聽她話語犀利如劍,直直刺中他的心窩。

“從始至終,我恨的人隻有一個,就是你!”

蕭思珩心頭一顫,熟悉的窒息感又湧上心頭,臉色霎時慘白,甚至踉蹌了一下。

他呆呆看著江扶楹,不敢相信她竟然能說出這麼鋒利傷人的話……

江扶楹卻冷笑著,話語鋒利,在他心上戳刀子。

“蕭思珩,我已經和你說過了,唯願此生永遠不見,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麵前?”

江扶楹心中冰冷,隻覺那滔天的恨意又湧上心頭。

她看著臉色煞白的蕭思珩,冷笑著走出小巷,擦肩時留下一句冰冷的話。

“你求我原諒究竟是為了愛,還是為了心安,你自己清楚。”

說完,便毫不留戀地走出小巷,上了馬車。

蕭思珩不用看也能感覺到,霍家夫人小姐暗含憎恨的打量眼神。

他該憤怒,該難過,卻都沒有。

蕭思珩的心好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反複咀嚼江扶楹說出的話,卻覺得字字句句痛徹心扉。

江扶楹怎麼能這麼想他?

他的懊悔,他的痛苦,他的愧疚都是出自愛啊……

蕭思珩回過神還沒落下簾子的馬車,忍不住走進。

“你既然懷疑我的心意那我就證明給你看……”

他攥緊雙手,眼眸堅定道:“江扶楹,隻要你跟我回京,我——”

話沒說完,便被一個冷漠聲音打斷。

“將軍慎言,此地隻有霍楹,沒有你說的那位姑娘。”

謝黎安神色淡淡,現在蕭思珩與馬車之間,攔下蕭思珩。

蕭思珩一怔,下意識想更近一步,就聽謝黎安皺著眉斥責。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蕭思珩一愣,就聽他說:“她本就是欺君之罪,你竟敢讓她回京……”

剩下的話不必再說,蕭思珩已經明瞭。

他眼眸一閃,心中一沉,隻覺自己愚蠢。

這麼簡單的事,謝黎安都想到了,他怎麼就想不到呢?

蕭思珩還想說話,聶達便已開口請脈。

謝黎安收起神色,認真為蕭思珩診脈。

蕭思珩卻看著消失的馬車,心中沉重。

是他考慮不周,不知道這京城多少雙眼睛盯著他。

他會儘快回京,做好萬全的準備,再將江扶楹接到身邊,再也離不開他。

而江扶楹這邊,也想到這一點,當機立斷回了家收拾東西。

“我們在蕭思珩麵前露了臉,隻怕不出幾日,聖上便知道了,我們快走!”

江扶楹心中緊張,趕緊回了霍家,還不急細說告彆,便收了些東西,從後門悄悄溜走。

到了後門,已有一輛馬車在等候。

江扶楹一愣,正猶豫著,謝黎安便掀起簾子,沉聲道:“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她猶豫了一瞬,看著謝黎安沉穩的模樣,心間一顫。

她不能拖累了霍家又拖累謝黎安,還是算……

正想著,謝黎安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輕笑了一聲。

“順手為之罷了,彆怕拖累我。”

謝黎安聲音沉穩,眼眸一如既往的安定,好像有著讓人安心的魅力。

江扶楹心中一沉,不再猶豫,點頭上了馬車。

“那就多謝你了!”

謝黎安見她坐穩,吩咐道:“走吧。”

馬車夫揮鞭,馬兒嘶鳴一聲,走向了遠方。

除夕夜的漫天飛雪,模糊了他們遠去的身影。

兩日後,兩人一路向西,已近了蜀州。

江扶楹驚奇地掀起簾子,在山間張望。

詩人寫巴蜀天險,可這一路走來倒是並未察覺有何艱險。

謝黎安好像看到她眸中的疑惑,放下手中醫術,解釋道:“我們還在蜀州外圍,天險之處還見不到。”

江扶楹知道,謝黎安是害怕她無聊,在和她談話解悶。

她放下簾子,不再看冬天青澀灰暗的山,反而看著謝黎安,問:“你為何要帶我來蜀州?”

謝黎安眉頭一挑,眼眸含笑,似有深意:“終於忍不住問了?”

江扶楹看著他的眼眸,點了點頭。

當天逃命的緊張過去,江扶楹就覺出了一點不對。

謝黎安若是順手帶她離開,大可以在某處停下,為她找馬車夫換路,怎麼會這樣有規劃?

怕不是早安排好了退路。

江扶楹心中沉沉,不知是何人對她心思如此之深。

是彆有用心,還是……

她心中越想越不對勁,看著謝黎安的眼眸也愈發冰冷起來。

沒想到,謝黎安一句話便打消了她的疑惑。

“是霍家主讓我帶你來巴蜀的。”

舅父?

江扶楹心中一沉,有些不信地皺起了眉頭,謝黎安早料到,便拿出一封信。

“這是霍家主的親筆信,你看看吧。”

江扶楹接過,三兩下讀完,眉頭才舒展開。

舅父早規劃好了她的退路,已在巴蜀的書院通了信,讓她去接管。

而謝黎安說得也沒錯,確實是順路——他去做先生。

謝黎安見她神色緩和,便拿起醫術繼續研讀,卻不想江扶楹頭一歪,問:“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江扶楹看到謝黎安眉頭一挑,素來淡漠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給那淡漠的眉眼增添了些鮮活氣。

她沒來由地心臟一顫,隻覺好像被什麼迷了眼,就見他神色又恢複如常,淡淡道。

“想看看你能忍到何時才問。”

這話語氣如常,江扶楹立刻回神,默默點了點頭,耳尖紅了半分。、

良久,江扶楹才緩緩說:“你笑起來很好看,應該多笑笑的。”

說完,便自顧自閉上了眼,靠在了角落閉目養神。

謝黎安眼眸閃過一絲精光,瞥見她微紅的耳尖,勾唇一笑。

他自然知道自己怎樣最好看……

山路崎嶇不平,馬車內也十分顛簸,江扶楹閉著眼靠著車廂,感受最為明顯。

所以車停止搖晃時,她也最先感受到。

江扶楹立刻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警覺。

她看向謝黎安,眸光閃爍撇了撇簾外,謝黎安立刻明白,有什麼不對。

謝黎安沒有掀開簾子,隻高聲問:“師傅,怎麼停了?”

沒有人回答。

兩人對視一眼均覺出不對。

他們為了快而不留痕,走得不是官路而是鄉間小路。

而巴蜀不隻天險聞名,還多得是山匪。

江扶楹心道不好,攥緊了手裡防身的匕首,悄悄調開簾子。

借著縫隙望去,車架上已經沒了車夫的影子。

她心中一顫,隻覺不妙,:“車夫不見了。”

謝黎安眼眸一沉,正在思索如何,江扶楹已握緊匕首起身要出去。

“山匪應該就在周圍,我驚馬一下,還有突出去的可能。”

她低聲道。

謝黎安下意識覺得不妥,可也沒想到更好的辦法,隻能點了點頭。

江扶楹便握緊了匕首掀開簾子,想拉住韁繩刺馬,可剛碰到韁繩,就感覺脖頸陰冷。

一柄長劍抵上她的頸側,粗曠的聲音威脅道:“彆動!”

江扶楹一愣,隻覺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渾身緊張到了極點。

她想扭頭,卻被那抹精光抵住了,轉動不了角度。

江扶楹低聲說:“大哥,我們身上有銀子,把銀子都給您好不好,您彆……”

話音未落,那人便冷哼一聲:“什麼東西,把老子看成劫道的了是吧?”

他聲音粗狂,帶著些許口音,江扶楹聽著耳熟,轉瞬便反應過來。

是涼楚的口音。

巴蜀與涼楚交界,涼楚滅國後,不少人湧入巴蜀,也是在所難免。

她在涼楚待過三年,知道他們民風淳樸,卻極其地重視集體,滅國後,基本都成了危險分子。

江扶楹心頭一顫,隻覺自己倒黴。

她還想說話,卻聽那人說:“你們南朝害我滅國,有一個算一個,都得——”

江扶楹大驚,正想著如何擺脫,卻見此刻簾子翻飛,謝黎安走了出來:“楹姑娘——”

他眼眸一閃也看見那抹劍光正在她脖頸上,似是要刺中。

謝黎安大驚,神色一閃,喊道:“小心——”

電光火石之際,隻見謝黎安猛地撲向她,將她壓在身下,自己迎上那道劍光。

江扶楹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被謝黎安的血濺了滿眼。

“謝黎安!”

她愣了一下,才發出一聲震驚天地的呼喊,整個人撲到了謝黎安的身上。

血……

到處都是血……

血好像在眼前蔓延,江扶楹不知是自己手顫抖還是心在顫抖,目之所及全是顫抖的模樣。

那涼楚人也愣了下,可轉瞬便勾起了笑容,像是惡魔般舔了下刀尖上的血,仰天長笑。

“哈哈哈哈哈……你們南朝人,就該死——”

說著,他手中一緊,握著劍還欲再刺。

江扶楹下意識為謝黎安格擋,做好了受傷的準備,卻遲遲沒等來劍落下。

隻聽見一聲破空聲,空中飛來淩空一箭矢正中那涼楚人的心口。

“扶楹,我來救你了!”

蕭思珩的聲音與奔跑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江扶楹看到他衝到自己麵前,翻身下馬,焦急地檢查自己的傷勢。

“你沒事吧?”他眼眸焦急,神色緊張,翻來覆去地看,“沒受傷吧?是我來晚了,我……”

江扶楹沒發現蕭思珩一身風塵仆仆。

隻呆呆地看著倒地流血,昏迷不醒的謝黎安,低聲喃喃。

蕭思珩眉頭一皺,立刻低眉去聽,隻聽她話語慌亂:“救他,醫師,找醫師救他……”

他心中一沉,還想說什麼,可江扶楹卻猛地甩開他的手,跪倒在謝黎安身邊。

低聲說:“你彆死,謝黎安,你還要和我一起去書院呢,你彆死……彆死!”

謝黎安被那一刀正中心口,已昏迷不醒。

江扶楹看著他沉睡的模樣,心頭更加慌亂,沒來由地溢上一絲痛。

她拽住蕭思珩的衣角,眼眸已經猩紅含淚,像是把所有的體麵都丟掉,懇求道:“蕭思珩,你救救他!”

江扶楹好像被這血衝昏了頭腦,無意識的說:“隻要你救他,我就原諒你,你想怎麼樣都行……”

此話一出,蕭思珩愣住了。

他沒有想到,江扶楹竟然還有說出這話的時候。

蕭思珩定定看著她的眼眸,彷彿自虐般看著,心痛到無以複加。

看著江扶楹為另一個男人牽動心神,蕭思珩知道,自己徹底沒了機會。

心中那點僥幸被澆滅。

他隻能嚥下想說的話,點了點頭。

“你起來,我會救他的。”

沒人知道,他說這話時心裡的痛。

十天後,巴蜀,書院。

江扶楹剛剛給謝黎安端了藥,看著他喝下,纔出了房間,就對上蕭思珩的雙眸。

他背著包裹,抱著劍,站在簷下,眼眸低沉得好似一座山。

江扶楹嚇了一跳,打量著他,問:“你要走了?”

蕭思珩點了點頭。

“邊境不穩,聖上要我出征。”

他看著江扶楹,慢慢說。

其實剛結束了北疆戰事,他可以修整一段時間。

之所以這麼著急地上戰場,是他在皇帝麵前許下的承諾。

“臣願將兵權獻上,隻做聖上麾下猛將,直至戰死沙場,隻求您……”

“隻求您允許江扶楹做想做的事,不要有顧忌。”

蕭思珩看著江扶楹,像是要看最後一眼一般,看得長久而深沉。

江扶楹隻覺奇怪,可又不知道他的深意,隻點了點頭。

“祝將軍凱旋。”

說完便要走。

蕭思珩不甘心地站在原地,叫住了她:“你……沒有彆的要說的嗎?”

他話語小心,帶著期盼的意味,分明是詢問,卻像是渴求。

江扶楹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眼眸澄澈。

這些天,蕭思珩一直在她身邊,陪她照顧謝黎安。

雖然兩人之間不再那麼冰冷,可……

江扶楹攥緊了手,還是能感覺到心間的痛。

但思索了片刻,還是說:“你救了謝黎安,我很感激,但……”

她搖了搖頭:“我還是沒辦法忽略你造成的傷。”

蕭思珩眉頭緊皺,隻覺愧疚,默默垂頭說:“對不起”。

江扶楹聽著,卻沒接話,隻說:“前塵往事,都過去了。”

她看著蕭思珩,行了個送客禮,道:“祝將軍百戰百勝,凱旋而歸。”

蕭思珩看著她這模樣,心也沉寂下來。

前塵往事……

原來這一切,竟是可以這樣就過去的。

蕭思珩突然覺出一絲釋然,默默點了點頭。

“多謝……姑娘祝福。”

他沒在說話,轉身便要離開。

隻走出院子前,突然停住腳步,問:“你們,會在一起吧?”

他說的是江扶楹和謝黎安。

這些天他住在這裡看得清楚,兩人之間十分曖昧,看得他心痛而不甘,所以纔有此問。

江扶楹卻沉默了。

蕭思珩心冷,隻當她預設,正欲決絕離開,卻聽風送來一個聲音:“不會。”

江扶楹聲音清冷,像是初春的風,帶著微涼而捉摸不透的含義。

“他有自己事要做,我也有。我不會為他停留,他也不會。”

江扶楹說完,便看著蕭思珩的身影消失的院門。

良久,她纔回神。

一回頭,便看見謝黎安臉色憔悴,倚在門框看她,不知聽了多久。

“你怎知我不會為你停留,萬一我……”

他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問。

江扶楹看著,也勾唇一笑:“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

“你要完成書案上寫了一半的草藥集,我要開辦女學,讓天下女子都能自力更生。”

“我們可以為感情停留,但都不會放棄自己的方向。”

謝黎安彷彿被她看透,移開了目光:“是啊,我們是一樣的人。”

江扶楹看著他,心間雖然感傷自己短暫的愛戀,卻並未因此而可惜。

她目光堅定望向天空,隻覺心情舒朗。

因為,她有自己的堅持與事業。

十年後。

三月,署名謝黎安的一本草藥集在市麵上流傳,以圖文詳細,記載齊全聞名醫藥界。

七月,一生未再娶的護國將軍蕭思珩沙場戰亡,留下遺書,將財產歸國庫,兵權獻朝堂。

同年臘月,霍家女學名聲大躁,霍家三小姐霍楹也名聲鵲起,被民間奉為女子楷模。

江扶楹聽到時,隻搖了搖頭:“我還差得遠呢。”

她想到了那塊外祖母留下的石碑,隻覺有些話,自己還參透不了。

江扶楹默默看向窗外,懷念起在潭洲的歲月。

正想收回視線時,卻餘光一閃,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進了事業。

那人眼眸依然淡漠沉靜,和記憶中一模一樣,隔著風雪與她對望。

“江扶楹,好久不見。”

她聽到那人聲音溫潤如常,說:“你不會為我停留,我知道,所以,我主動來找你了。”

亭外,風雪突然在此刻歸於平靜,好像這些年的所有糾葛都在此刻消彌。

江扶楹也笑著,輕聲道:“好久不見,謝黎安。”

—全文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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