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劍 第103章 十日之期
夕陽徹底沉入遠山,最後一抹餘暉將蘭城染成一片淒美的暗金色,映照著滿目瘡痍的戰場和疲憊不堪的人們。空氣中的血腥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
在韓沐雷霆手段的震懾和馬映雪細致入微的協助下,總部門前的混亂局麵迅速得到控製。
投降的叛軍被分批羈押,由忠誠的弟子們嚴加看管。重傷者被抬下去緊急救治,陣亡者的遺體被小心收斂,等待日後安葬。殘破的兵器和盾牌被收集起來,破損的工事也開始進行簡單的清理和加固。
馬映雪強忍著心中的不適與悲傷,穿梭在傷員之間。她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著傷者猙獰的傷口,動作輕柔地為他們敷上金瘡藥,用乾淨的布條仔細包紮。她不時低聲安慰著痛苦呻吟的弟子,眼神中充滿了憐憫與堅定。她的存在,如同一股溫潤的溪流,悄然安撫著這片被血與火灼傷的土地,也讓那些劫後餘生的漢子們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溫暖與希望。
韓沐並沒有立刻休息。他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屹立在戰場中央,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角落,指揮著善後工作,確保沒有任何疏漏和潛在的隱患。他尤其關注那些被單獨看管的原王重嶽麾下的頭目,親自審問了其中幾個關鍵人物,又揪出了兩名試圖矇混過關、心懷鬼胎的死硬分子,毫不留情地廢其武功,加重關押。
他的鐵血手段與冷靜決斷,徹底鎮住了所有降兵,再也無人敢有異動。
直到夜色完全降臨,繁星開始在天幕上閃爍,所有的俘虜才被徹底清點關押完畢,傷員也得到了初步安置,戰場也大致清理完成。
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捲而來。許多弟子直接癱坐在尚且殘留著血汙的地上,靠著殘垣斷壁,沉沉睡去。倖存下來的,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或輕或重的傷,眼神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失去同伴的悲傷以及難以驅散的濃濃疲憊。
韓沐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他感到一陣強烈的虛脫感襲來,連續的高強度戰鬥、精神的高度緊張以及內力的巨大消耗,即便以他的修為,也感到有些吃不消。
這時,一雙微涼卻溫柔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臂。
“韓大哥,”
馬映雪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仰起臉看著他,美眸中寫滿了心疼與擔憂,“一切都暫時安定了,你也快去休息一下吧。你……你也受傷了,讓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好嗎?”
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懇切。
韓沐微微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他黑袍上確實沾染了不少血跡,有些是敵人的,也有些是他自己的。左臂處有一道被流矢劃破的傷口,肩頭也被王重嶽的劍氣震得一片青紫,隻是方纔激戰正酣,他全然未曾在意。
看著馬映雪那關切而執著的眼神,韓沐心中一暖,冰冷的目光徹底柔和下來。他點了點頭:“好。”
兩人尋了一處相對乾淨完整的台階坐下。馬映雪小心翼翼地取來清水和藥膏,輕柔地為他褪下半邊衣袖,露出精壯卻布滿傷痕的手臂。
當清水觸碰到傷口時,韓沐肌肉本能地微微一繃,卻一聲未吭。
馬映雪動作極其輕柔,彷彿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她仔細地清洗著傷口周圍的汙跡,然後將清涼的藥膏均勻地塗抹上去。她的指尖微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呼吸輕輕拂過他的麵板。
“疼嗎?”
她低聲問,眼圈又有些發紅。
“無礙。”
韓沐搖搖頭,目光落在她專注而溫柔的側臉上,心中那片因殺戮和仇恨而冰封的角落,彷彿被這細微的舉動悄然融化。這一刻,戰場上的腥風血雨似乎暫時遠去,隻剩下彼此間無聲的陪伴與慰藉。
包紮好手臂的傷口,馬映雪又堅持檢查了他身上其他幾處淤青,仔細地為他敷上活血散瘀的藥膏。
做完這一切,她才稍稍鬆了口氣,卻依舊緊緊靠在他身邊,彷彿生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
“映雪,”
韓沐輕聲開口,打破了這份短暫的寧靜,“嶽父的傷勢如何?”
“爹的傷勢不輕,斷了幾根肋骨,內腑也受了震蕩,但好在沒有性命之憂。幾位老鏢頭正在裡麵為他運功療傷,已服下了固本培元的丹藥,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馬映雪低聲回答,語氣中仍帶著後怕。
韓沐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又道:“總部……損失如何?”
馬映雪眼神一黯,聲音低沉下去:“弟子……傷亡近半。幾位看著我們長大的老鏢頭……也戰死了三位。庫房、練武場多處被毀……損失,很大。”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
韓沐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微涼的手,無聲地傳遞著力量。他知道,這種傷痛需要時間來撫平。
“但我們還活著,”
馬映雪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堅強,“總部還在,爹和你都還在。隻要人在,隴平鏢局就在,就一定能夠重建起來!”
看著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倔強與希望,韓沐心中湧起一股讚賞與憐惜。他重重點頭:“嗯。一定會。”
就在這時,一名弟子匆匆走來,恭敬稟報:“韓少俠,小姐,總鏢頭請您二位進去一趟。”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起身,快步向總部大樓內走去。
馬撼山暫時安置在一間收拾出來的靜室內,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看到韓沐和馬映雪進來,掙紮著想坐起來。
“嶽父\\/爹,您彆動!”
兩人連忙上前勸阻。
馬撼山擺了擺手,示意無妨。他目光首先落在韓沐身上,充滿了欣慰與感激:“沐兒,今日……多虧你了。若非你及時趕回,力挽狂瀾,我這把老骨頭和這隴平鏢局的幾十年基業,恐怕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嶽父言重了,這是小婿份內之事。”
韓沐沉聲道。
馬撼山又看向馬映雪,眼中滿是慈愛:“丫頭,你也受苦了,做得很好。”
他喘了口氣,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外麵的情況,我已聽弟子們稟報了。王重嶽伏誅,叛軍已降,大局暫定,這很好。但是……”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韓沐:“鳴劍山的十日之約,你如何打算?”
韓沐眼神沉靜,毫不猶豫地回答:“小婿會如期前往。”
馬撼山眉頭緊鎖:“鳴劍山勢大,陳景天心思難測。那何勁看似退讓,實則強勢。你此去,吉凶難料。羅炳仁狡猾如狐,此番逃脫,必成心腹大患。鳴劍山若藉此由頭強留於你,甚至……該如何是好?”
韓沐目光堅定:“嶽父放心。我與鳴劍山並非敵人,至少目前目標一致,皆為羅炳仁。陳莊主既已清查內奸,想必明辨是非。我此行,是為闡明真相,協查元凶,而非請罪。若鳴劍山心懷叵測,我自有脫身之策。”
他頓了頓,看向馬映雪,語氣柔和卻不容置疑:“映雪需留在您身邊。總部初定,百廢待興,嶽父您又傷勢未愈,需要人照料。她留在這裡,我方能安心。”
馬映雪聞言,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看到韓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馬撼山蒼白的臉色,最終將話嚥了回去,隻是用力點了點頭,眼中充滿了不捨與擔憂。
馬撼山看著韓沐,良久,重重歎了口氣:“唉!我知道勸不住你。一切……務必小心!凡事以自身安危為重!總部這邊,你無需掛念,我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映雪我也會照顧好。”
“多謝嶽父。”
……
夜色漸深。
十日之約,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也是通往最終複仇的必經之路。
羅炳仁的逃脫,如同毒蛇潛行於暗處,帶來了更深的不安與變數。
表麵的風暴暫時平息,但真正的較量,或許才剛剛拉開序幕。
他緩緩握緊了拳,指節發出輕微的爆響。眼神在冰冷的夜色中,銳利如初升的寒星。
無論前路如何艱險,他必將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