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劍 第35章 暗中探查
午時剛過,韓沐便再次來到了隴平鏢局七道川分號的後院門口。這一次,院門緊閉,隻有側麵一扇小門開著。出示了那枚粗糙的黑色木牌,一個睡眼惺忪的門衛懶洋洋地放他進去。
十幾名鏢師和趟子手顯得精神不振,三三兩兩靠在車轅或牆角,打著哈欠等待出發。領頭的是個滿臉絡腮胡、腰掛雁翎刀的粗豪漢子,看到韓沐遞過來的條子和牌子,隻是隨意地一揮手:“行嘞,上最後那輛車的車轅邊上,擠擠!路上老實點,彆給老子添麻煩!”
韓沐依言走到最後一輛堆滿了麻袋的馬車上。車轅旁的角落裡勉強有個可以落腳的空隙,緊挨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紀的老趟子手。韓沐將黑馬拴在隊尾專門栓牲口的樁子上,然後安靜地坐了上去,破舊的鯊皮劍鞘長劍隨意地橫放在膝蓋上,帽簷壓低,讓自己看起來毫不起眼。
“起——程——嘍!”
領頭鏢師一聲悠長的吆喝打破了後院的慵懶。
馬車吱呀作響,拉著這支並不顯眼的車隊緩緩駛出小鎮,踏上了通往更西北、通往蘭城隴平總部的漫長黃土官道。
西北的風沙撲麵而來,道路兩旁是廣闊、荒涼、呈現著鐵鏽色的戈壁灘,遠處孤峰兀立。乾燥、單調、彷彿沒有儘頭的旅程就此展開。
一路行來,果然如那鼠須管事所言,“平”字旗在西北道上具有極大的威懾力。偶爾會遠遠看到一些形跡可疑、或是潛藏在高坡土丘後的身影,但他們看到這支規模不大、插著“平”字旗的車隊,大多隻是觀望片刻,便無聲無息地隱去,不敢上前半步。即使遇上幾個小股騎馬的剽悍漢子在遠處徘徊,領頭的鏢師隻需要亮著嗓子遠遠吼一聲:“隴平走道!‘平’字大旗在此!前麵的朋友借個道兒!”
那些剽悍漢子也隻是象征性地抱抱拳,或者乾脆調轉馬頭就退,連對話都省了。整支鏢隊行進得異常安穩,甚至透著一絲無人敢捋虎須的理所當然。
這種“太平”的氛圍,在西北混亂的商道上顯得格外詭異。
行至第二日下午,車隊在一處背風的矮坡下歇腳打尖。啃著乾硬的麵餅,喝著皮囊裡的渾濁河水,韓沐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周圍那些神情放鬆、彷彿度假般的鏢師趟子手。他調整了一下呼吸,靠近了那個同乘一車、正喝水的老趟子手。這老頭滿臉風霜的溝壑,花白的頭發從裹頭的布巾下鑽出幾縷,看起來在這行裡摸爬滾打了半輩子。
韓沐裝作一副初來乍到、不諳世事的樣子,湊近了些,用帶著幾分好奇和驚歎的語氣低聲問道:“這位老哥,我新來西北,第一次跟著鏢隊走動。有件事兒實在不明白……這一路上遇到的各路‘好漢’可不少啊,可怎麼咱們就插了個這旗子,”他指了指馬車上斜插的三角“平”字鏢旗,“他們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跑得老遠?這……這也太神了!咱們隴平鏢局在西北,就這麼厲害?”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小地方人”初開眼界的震驚。
那老趟子手放下水囊,抹了一把鬍子上沾的水漬,斜睨了韓沐一眼。韓沐的表演顯然足夠到位,滿足了老趟子手這種底層老油條心中那點微不足道的優越感。他得意地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板牙:
“呦!新來的?”
老王砸吧著嘴,“小子,一看你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難怪啥都不懂!”
他環視了一下荒涼的戈壁,壓低了一點聲音,卻充滿了長期在此道混飯吃的底氣,“告訴你,不是我們隴平厲害,是咱們二爺他老人家厲害!”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對那位“二爺”的崇拜和敬畏。
“‘一字趟平’知道啥意思不?說的就是咱這北地!有咱二爺鎮著,哪個不開眼的響馬窩、土匪寨子敢跟咱叫板?”
老王唾沫橫飛,“打從……得有二十幾年了吧!二爺當了咱們的總鏢頭!嘿!那手腕!甭管是攔路劫道的獨腳大盜,還是嘯聚山林、占山為王的大綹子!隻要敢打咱們隴平鏢的主意?”
老王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嘿!用不了三五日!保管灰飛煙滅!連根毛都給你薅乾淨嘍!一次兩次……十次八次下來,誰還敢?這路上的耗子,早就被咱們二爺給收拾得服服帖帖!看見‘平’字旗,那就是看見自家爹孃都得繞著走!”
韓沐適時地露出恍然大悟又無比欽佩的表情,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二爺真是神人啊!神人!”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點嚮往和試探,“那……咱們今兒早上,我在鎮裡分號門口,好像遠遠瞧見過這位二爺?是不是那個看著很威嚴、親自押著幾輛老大的烏漆馬車出鎮的那位爺?”
“噗——!”
老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看什麼稀罕怪物一樣上下打量韓沐,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你?!你早上……看見二爺了?!”
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股子八卦勁兒,“小子!你知道老子在這隴平鏢局押了幾十年的鏢,風裡來雨裡去,一共才見過咱們二爺幾回?十根手指都數得過來!你小子……踩了什麼狗屎運?!竟然見過?”
韓沐“憨厚”地撓了撓頭,一臉茫然:“那……那就是二爺?我當時就覺得這人氣勢不一般!那……那幾輛老大的車,車上裝的啥寶貝啊?我多看了兩眼,旁邊的人立馬把我轟走了,好像連靠近都不讓……”
他的語氣充滿不解和後怕。
“噓——!小聲點!”
老王臉色一變,警惕地左右看看,幸好其他人都在各自休息,離得遠沒人注意這邊角落。他把聲音壓得如同蚊蚋,幾乎是趴在韓沐耳邊說道:“不要命啦?!敢打聽二爺親自押的鏢?!那些東西……都是要命的玩意兒!彆說你個外人,就是咱們分號自己人,生麵孔都不準靠近那車百步之內!知道規矩的,早就躲得遠遠的了!你小子能遠遠瞧見車影子,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他見韓沐一臉懵懂,似乎沒理解事情的嚴重性,又忍不住想顯擺一下自己“內部人士”那點可憐的資訊,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神秘兮兮地說道:“至於裝的啥……哼,二爺親自押的東西,向來都是頭等機密!彆說我了,就是總號的幾位大把頭都未必知道全乎!不過嘛……”
他故作神秘地拖長了調子。
韓沐立刻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緊張地靠得更近,洗耳恭聽。
老王嚥了口唾沫,聲音壓得更低,幾乎隻剩下氣聲:
“昨晚……我在後廚灶房那邊幫工,聽見二爺身邊的一個親信護衛隊的人在角落裡小聲嘀咕了幾句……好像……好像提到了什麼‘鳴劍山’”……後麵聲音太小,離得又遠,實在沒聽清了……”
他似乎生怕被聽見,說完又緊張地縮了縮脖子,臉上還帶著點得意,彷彿分享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鳴劍山!”
這兩個字如同兩道九天霹靂,在韓沐死水般的眼眸深處轟然炸開!那瞬間湧起的滔天巨浪幾乎要衝破他冰冷的偽裝!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猛地收緊,手指深深陷入破舊的鯊魚皮劍鞘之中!彷彿要將那堅硬冰冷的皮革生生捏碎!
七道川分號清晨那兩輛沉重詭異的烏漆大車……
那守護得密不透風、如臨大敵的押送……
目標——鳴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