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劍 第65章 暫時平靜的日子
韓沐聽著翟正臨那飽含愧疚與決絕的話語,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堅定火焰,那冰封的心湖深處,彷彿被投入了一塊溫暖的卵石,蕩開了一圈細微卻真實的漣漪。
十八年了。
除了師父老鬼那近乎殘酷的磨礪和偶爾流露的複雜眼神,他早已習慣了獨自背負血海深仇,在黑暗中踽踽獨行。他從未想過,父母竟還有這樣一位故人,將當年的慘案如此深刻地銘記於心,甚至背負著沉重的愧疚,並願意在十八年後,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與他一同踏上這條遍佈荊棘的複仇之路。
這份沉甸甸的、跨越了時空的情誼與擔當,讓韓沐那習慣於冰冷的胸腔裡,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近乎陌生的……暖意。
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那慣常冰冷的語氣似乎融化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棱角。他對著翟正臨,鄭重地拱手,行了一個晚輩禮:
“既然如此……那一切,便聽從世伯安排。”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代表著極大的信任和托付。他將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乃至部分安危,交到了這位長輩手中。
翟正臨見韓沐終於肯聽勸,緊繃的神情稍稍緩和,眼中露出一絲欣慰。他點了點頭:“好!賢侄你就在這桃花峪好生休整些時日,潛心練劍,將狀態調整至巔峰。我這就去聯絡各方,打探訊息。一有確切訊息,我會立刻派人通知你,屆時我們再彙合,一同前往鳴劍山!”
事情既定,翟正臨也不再耽擱,起身便欲告辭。走到廳門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韓沐,臉上露出一絲略顯尷尬又帶著懇請的笑意:
“那個……賢侄,月清那丫頭……性子是跳脫了些,但本性不壞。她此次偷跑出來,肯定也想留下來……你看……能否暫時讓她留在桃花峪,煩請你……代為照看一二?也免得她再四處亂跑,惹出什麼事端。”
韓沐聞言,看了一眼正躲在門外探頭探腦、一臉緊張期待的翟月清,又看了看身旁神色平靜卻目光微垂的馬映雪,心中暗自歎了口氣,但還是點了點頭:“世伯放心,我會留意。”
“如此,便有勞賢侄了!”翟正臨徹底放下心來,再次拱手,隨即帶著翟家的人,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桃花峪。
父親的身影剛一消失在穀口,翟月清立刻如同解除了封印的小獸,歡呼一聲,瞬間恢複了那副活力四射、嬌蠻活潑的模樣。她幾步蹦到韓沐麵前,笑嘻嘻地,毫不客氣地一把抓住韓沐的衣袖:
“韓大哥!你聽到啦!我爹讓你照顧我!那你可不能不管我!”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狡黠和得意,“反正你也要練劍休整,不如……不如你就教我劍法吧!我也想變得厲害一點!好不好嘛,韓大哥?”
她搖著韓沐的胳膊,開始軟磨硬泡,聲音又甜又糯,與方纔被她父親訓斥時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判若兩人。
韓沐:“……”
他本就不擅長應付這種纏人的場麵,尤其對方還是翟正臨托付的。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看著翟月清那充滿期盼、毫無心機的笑臉,又想想翟正臨的囑托,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隻是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算是默許了。
自此,桃花峪的練劍坪上,除了韓沐和馬映雪之外,又多了一個火紅的身影。
翟月清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練劍遠不如馬映雪那般沉靜專注。她總是問題多多,一會兒問這招為什麼這樣使,一會兒又嫌動作太枯燥,練不了多久就開始喊累,或者試圖纏著韓沐給她演示更“好看”的劍法。但她天賦確實不錯,身體靈動,悟性也高,一旦認真起來,進步倒也飛快。
隻是,她占據了韓沐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以往,韓沐練劍間歇,或許還會與馬映雪靜靜地對坐片刻,交流幾句劍理心得,或是聽她說說往事,氣氛寧靜而默契。
但現在,這些短暫的寧靜時光幾乎被翟月清徹底填滿。她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問不完的問題,像一隻忙碌的小蜜蜂,嗡嗡地圍繞在韓沐身邊。韓沐雖依舊話少,但出於責任和一絲對故人之女的遷就,也總會分神回應她、指導她。
馬映雪依舊每日都來練劍坪。
她依舊練得刻苦認真,一招一式,力求完美。
隻是,她的話變得更少了。
她常常獨自在離韓沐和翟月清稍遠一些的地方練習,偶爾停下歇息時,會靜靜地望著那邊。
望著韓沐耐心(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糾正翟月清的動作。
望著翟月清笑嘻嘻地、甚至有些撒嬌地拉著韓沐的衣袖問東問西。
望著那幅……看起來頗為“和諧”甚至“熱鬨”的傳藝畫麵。
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卻似乎比平時更加安靜,像一泓深潭,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是握著劍柄的手指,有時會不自覺地微微收緊。當韓沐的目光偶爾越過翟月清,看向她時,她會立刻垂下眼簾,或是轉身繼續練劍,彷彿隻是無意間的回首。
她不會像翟月清那樣主動湊上前去,不會撒嬌,不會抱怨,隻是將所有的情緒都默默收斂在那份安靜的刻苦之中。
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疏離感,在她與韓沐之間悄然滋生。並非怨恨,隻是……那份曾經獨有的、無需言說的默契與靠近,似乎被某種無形的東西隔開了些許。
韓沐並非毫無察覺。他能感覺到馬映雪比以往更加沉默,也能感覺到那偶爾投來的、迅速移開的目光中蘊含的複雜情緒。但他心思大多沉浸在劍道修煉和對未來行動的謀劃上,加之翟月清確實分散了他大量注意力,對於這種少女細膩的心思變化,他雖有所感,卻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隻能暫且歸於她練劍更加專注。
於是,桃花峪的日子,便在韓沐的潛心修煉、翟月清的纏人學藝、以及馬映雪的安靜刻苦中,一天天過去。表麵的平靜之下,流淌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