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生,請牽好我的手 第274章 理唸的堅守
“立體長卷”與“心靈遊觀”的核心理念得到了陳老的肯定和團隊的基本認同,專案得以順利推進。然而,當討論深入到藝術中心核心展陳區域——‘古典藝術瑰寶廳’的具體設計方案時,一場更為激烈的理念衝突,在蘇晚與團隊另一位資深設計師,負責展陳規劃的錢永銘之間爆發了。
錢永銘年近五十,在國內博物館展陳領域深耕二十餘年,經驗豐富,資曆深厚,但也因此形成了極其穩固甚至有些保守的設計觀念。他推崇的是那種莊重、肅穆、極具儀式感的“殿堂式”展陳方式——厚重的牆體、深邃的空間、單一聚焦的燈光,強調文物的神聖性與觀眾的仰視感。
會議上,錢永銘展示了他的初步方案:一個對稱、軸線分明、層高極高的宏偉大廳,采用深色石材和金屬,燈光集中在獨立的玻璃展櫃上,營造出一種近乎宗教般的靜謐與威嚴。
“古典藝術,尤其是青銅、玉器、書畫,是我們民族的瑰寶,是需要懷著敬畏之心去瞻仰的。”錢永銘語氣篤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我的方案,最能體現這種文化的厚重與尊嚴。我們必須讓觀眾一進入這裡,就自然而然地安靜下來,感受到曆史的份量。”
幾位團隊成員,包括之前對蘇晚有所改觀的吳老和周女士,看著錢永銘效果圖中那熟悉而經典的“博物館正規化”,都微微頷首,顯然認為這是最穩妥、最不會出錯的選擇。
然而,蘇晚的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這個方案,技術上是成熟的,氣質上是典雅的,但它與她提出的“遊觀”理念,幾乎是背道而馳。它將文物與觀眾隔絕開來,強調的是“仰視”與“距離”,而非“融入”與“對話”。
“錢老師的方案非常經典,能很好地凸顯文物的珍貴。”蘇晚斟酌著開口,先給予了禮節性的肯定,隨即話鋒一轉,“但是,如果我們希望藝術中心是一個‘可遊可居’的‘立體長卷’,那麼‘瑰寶廳’作為這幅長卷中最為濃墨重彩的‘畫心’部分,是否可以考慮打破這種傳統的‘殿堂’格局,營造一種更親近、更具探索性的觀展體驗?”
錢永銘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扶了扶眼鏡,目光銳利地看向蘇晚:“蘇總監,我理解你年輕,想法新穎。但展陳設計,尤其是國寶級文物的展陳,首要的是安全、是尊重!你那種‘遊觀’的想法,放在公共區域、當代藝術區或許可以,用在瑰寶廳?太兒戲了!讓觀眾在裡麵‘遊’?萬一造成擁擠,損壞了文物,誰來負責?那種輕鬆隨意的氛圍,又如何體現古典藝術的莊嚴?”
他的質疑如同連珠炮,帶著資深前輩對年輕後輩“不懂規矩”的訓誡意味。會議室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緊張。
蘇晚並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倒。她早有預料會遭遇這樣的阻力。
“錢老師,安全與尊重永遠是第一位的,這一點我完全讚同。”她語氣平和,卻毫不退讓,“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必須犧牲體驗的深度。‘遊觀’並非無序的嬉戲,而是通過精心的空間引導和敘事設計,讓觀眾從被動接受資訊,變為主動探索和發現,從而與文物建立更深層次的情感連線。”
她開啟自己的平板電腦,連線投影,展示出幾張精心準備的圖片。
“請看,這是大英博物館重新設計後的中國廳,他們采用了非對稱的流線佈局和場景化的展陳方式,將文物置於其曆史語境中,觀眾穿行其間,彷彿漫步於古代中國,反響非常好。”她先引用了一個國際知名案例,證明這種理唸的可行性,並非她異想天開。
接著,她切換畫麵,展示的是中國宋代畫家範寬的《溪山行旅圖》。
“再看我們自己的傳統。”蘇晚的聲音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中國畫的‘可遊可居’,並非真的讓人住進去,而是通過高超的構圖和意境營造,讓觀畫者在精神上‘走入’畫中,體會‘行旅’的過程。我們的‘瑰寶廳’,為什麼不能成為這樣一幅‘立體的行旅圖’呢?”
她開始闡述自己的具體構想:“我們可以打破完全對稱的格局,利用高低錯落的展台、半透明的隔斷、借景的手法,創造出一條蜿蜒曲折、移步換景的‘探索路徑’。燈光不再是單一的聚焦,而是根據文物的特性和空間的節奏,營造出明暗交替、富有韻律的光影環境,引導觀眾的情緒起伏。”
她甚至大膽地提出了一個細節:“比如,在展示一套編鐘時,我們是否可以設計一個互動區域,在不接觸文物的前提下,通過感測技術,讓觀眾‘聽到’敲擊不同編鐘發出的遠古聲音?這不是褻瀆,這是讓冰冷的青銅‘活’過來,與今人對話。”
“胡哄!”錢永銘猛地一拍桌子,臉色漲紅,“編鐘是禮器!是國之重器!怎麼能弄成這種……這種遊樂場一樣的把戲!蘇總監,你這是在用西方的、娛樂化的東西,玷汙我們傳統文化的純潔性!我堅決反對!”
他轉向陳老,語氣激動:“陳老,您德高望重,要主持公道!瑰寶廳這麼重要的地方,絕不能兒戲!必須用最莊重、最經典的設計!”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陳老。
陳老一直安靜地聽著雙方的辯論,臉上看不出喜怒。他緩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後看向蘇晚:“蘇晚小友,錢工的擔憂,不無道理。你的想法很大膽,但如何確保在創新的同時,不損及文物的莊重與安全的底線?你如何說服我們,你的‘立體行旅圖’,比錢工的‘莊嚴殿堂’,更能打動今天的觀眾,尤其是年輕的觀眾?”
這是一個極其尖銳的問題,直接將蘇晚推到了必須扞衛自己理念核心的境地。
蘇晚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體,目光清澈而堅定地迎向陳老,也掃過在場每一位質疑者。
“陳老,各位老師,”她聲音清晰,一字一句,“我們傳承文化,傳承的不僅僅是文物本身,更是其背後的精神與生命力。如果古典藝術在年輕人眼中,永遠隻是一副需要‘仰視’的、冰冷而遙遠的‘老古董’麵孔,那纔是傳承最大的失敗。”
她指向錢永銘的效果圖:“‘莊嚴殿堂’很好,但它可能會讓很多年輕人望而卻步,覺得那是‘他們’的文化,不是‘我’的文化。”她又指向自己的概念圖,“而‘立體行旅圖’,是想邀請每一個走進來的人,無論年齡、無論背景,都能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徑,‘走進去’,親身感受那份跨越千年的美與智慧。”
“真正的尊重,不是將其束之高閣,而是想方設法讓它煥發新的生命力,被更多人理解和熱愛。”蘇晚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誠與信念,“我相信,那些創造了這些瑰寶的先人,更願意看到他們的作品,在今天依然能與人共鳴,而非僅僅被供奉在神壇之上。”
她最後看向錢永銘,語氣緩和卻堅定:“錢老師,安全與技術問題,我們可以召集最專業的團隊進行攻堅,製定萬全之策。但在理念上,我堅持認為,‘遊觀’與‘對話’,纔是讓古典藝術在當代真正‘活’起來的唯一途徑。”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
錢永銘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麵對蘇晚這番將文化傳承責任與創新精神緊密結合的論述,他那些關於“資曆”和“規矩”的話,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陳老沉默了片刻,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讚賞,有深思,最終,他緩緩開口,一錘定音:
“蘇晚說得對。文化不是用來供奉的,是用來活化的。‘立體行旅圖’的理念,更具前瞻性和人文關懷。錢工,你的經驗寶貴,在確保安全和莊重底線的具體技術實現上,要多倚重你。但這個核心方向,就按蘇晚的思路來。”
陳老的定調,意味著蘇晚成功守住了自己理唸的陣地。
錢永銘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頹然坐下,沒有再出聲反對。
蘇晚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後續與錢永銘以及保守勢力的磨合還會更艱難。但這一次的正麵交鋒,她憑借對理唸的深刻理解和堅定守護,不僅贏得了陳老更深的信任,也讓團隊其他成員真正看到了這位年輕創意總監的魄力與遠見。
理唸的堅守,從來不易。但她,已然寸土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