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生，請牽好我的手 第8章 無聲的審視

    傭人悄無聲息地前來稟報，晚餐已備好。

眾人移步餐廳。餐廳的風格與客廳一脈相承，一張巨大的紅木圓桌取代了西式的長桌，更顯中式家族的團圓之意，卻也無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讓任何細微的表情都無所遁形。

座位早已安排妥當。顧老爺子自然坐在主位，顧晏舟作為長孫，座位緊挨其右手邊，蘇晚則在他身旁。溫婉書坐在老爺子左手邊，接著是三叔一家。

落座的過程安靜得隻剩下衣料的摩擦聲和椅子挪動的輕微響動。

一道道精緻的菜肴由傭人魚貫送入，擺盤講究，色香味俱全，遠超雲頂苑的日常標準，但蘇晚卻感覺不到絲毫食慾。她感覺自己像一件展品，被放置在聚光燈下，接受著最嚴苛的審視。

最先打破這詭異用餐氛圍的，是坐在蘇晚斜對麵的顧琳，顧家三房的千金。她放下湯匙，聲音帶著一絲嬌俏，看似隨意地開口：

“蘇晚姐姐，”她臉上掛著無害的笑容，“聽說你之前一直在蘇家長大？好像沒在咱們圈子裡的一些聚會上見過你呢。你是在哪所大學讀書呀？”

這個問題看似尋常，實則綿裡藏針。既點明瞭蘇晚“養女”的尷尬出身，暗示其與顧家圈層的格格不入，又直接探究她的教育背景——這在豪門聯姻中，往往是衡量“價值”的重要標準之一。

一瞬間，桌上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再次聚焦在蘇晚身上。連主位上的顧老爺子，執筷的手也幾不可見地微微一頓。

顧晏舟表情未變，彷彿沒有聽見，自顧地用公筷夾了一塊清蒸魚，放入碟中。

蘇晚握著筷子的指尖微微用力，指節有些泛白，但臉上依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她放下筷子，用餐巾輕輕沾了沾嘴角，動作不疾不徐。

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顧琳充滿探究的雙眼，聲音清晰柔和：“我畢業於a大，學的是藝術設計。確實很少參加圈子裡的聚會，平時更喜歡安靜地待著，看看畫展，或者自己畫點東西。”

她沒有迴避自己畢業於普通重點大學的事實，也沒有試圖攀附所謂的“圈子”，語氣坦然，姿態不卑不亢。

“a大？藝術設計？”顧琳重複了一遍，語調微微上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哦……那倒是挺……有閒情逸緻的。”她刻意拖長了語調，潛台詞不言而喻——學這種“不實用”的專業，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小門小戶做派。

三嬸王雅茹適時地接話，語氣帶著長輩的“關切”：“女孩子學點藝術陶冶情操是好的。不過，既然嫁到了顧家，以後難免要幫著晏舟打理一些事務，出席一些場合。蘇晚啊，這些方麵，可能還得慢慢學起來才行。”她笑著，眼神卻銳利，“畢竟，顧家的媳婦，可不止是會畫畫就夠的。”

這話更是直接將蘇晚定位成了一個需要被“教導”、能力不足的角色。

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

蘇晚感覺到身旁顧晏舟的氣息似乎冷了一分，但他依舊沒有開口。

她深吸一口氣，唇角彎起的弧度依舊恰到好處，目光轉向王雅茹，語氣真誠：“謝謝三嬸提醒。您說得對，確實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她頓了頓，目光不經意般掃過顧琳麵前放著的最新款限量手包，話鋒微轉，帶著恰到好處的請教意味，“比如琳妹妹的這個手包，設計上就融入了不少文藝複興時期的元素，挺彆致的。聽說琳妹妹在國外修的就是藝術史？這方麵肯定比我懂得多，以後有機會還要向妹妹請教呢。”

她巧妙地將話題引回到了顧琳引以為傲的專業上，既避開了對自己能力的直接評價，又捧了顧琳一下，同時展現出自己並非對時尚和藝術一無所知，甚至能看出設計淵源。

顧琳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還提到了自己專業相關，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包，臉上閃過一絲被認可的得意，但隨即又意識到似乎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了，一時語塞。

王雅茹也噎了一下，沒想到蘇晚反應如此迅速，且應對得這般圓滑。

桌上出現了片刻的凝滯。

“吃飯。”主位上的顧老爺子終於發話，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拿起筷子，夾了一箸菜。

彷彿一聲令下，所有暗湧的波濤瞬間被強行壓下。

眾人重新拿起餐具，餐廳裡恢複了表麵上的平靜用餐氛圍。

但蘇晚知道，這無聲的審視，遠未結束。剛才，僅僅隻是第一輪交鋒。

她垂下眼簾，默默夾起碗裡的米飯，送入口中，味同嚼蠟。

她能感覺到，身旁的男人，在那句“吃飯”之後，周身冰冷的氣息，似乎緩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