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難成眠 第二十三章 問一問
問一問
年糕回去時，連殊正站在書案後頭畫畫，他一手撩著寬大的袖袍，一手執筆在蝴蝶尾翼處描上細細的金線，筆下是一幅設色富麗的工筆花鳥。
待連殊住筆，年糕才走上前細細稟報了方纔在百草殿發生的事。
聽完年糕的稟報，連殊搖頭笑歎：“她這氣性真是……”隨後對年糕吩咐道，“她已經答應了，你先下去準備吧。”
年糕眨了眨眼，知趣地沒有多問，行禮退下了。
於是當日桐宮便打點起了行李，這動靜大得不得了，不過兩日便傳得好似整個天庭都知道了。
猜測紛紛，流言也紛紛，就連蒼央都聽說了不少諸如璃疏勾搭上了連殊之類的猜測。才結束的西天之行被拎出來反複揣摩，更彆提還有璃疏為連殊補魂六百年這一前情，再聯係起天帝的那道旨意，有那好事的小仙甚至開了盤口，至於賭的什麼？小仙們閉口不談卻心照不宣。
而流言中的兩位主角則好似渾然不知般繼續來往，連殊甚至親自往百草殿跑了兩趟，第二趟正在出發前夕，他帶著年糕過來，走時卻隻有自己。
年糕被安排到了那二十個小童附近的院子，蒼央回來時璃疏正攤著一堆小紙片挑挑揀揀。
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擡道：“我不在這幾日，年糕便留在這裡，你須得在一旁顧著些。”
蒼央腳步一頓，問道：“神君是說我留下來麼？”
璃疏淡淡嗯了一聲。
蒼央等了一會，不見璃疏解釋，便垂眸道：“我去給神君收拾東西。”
璃疏又嗯了一聲。
蒼央站了片刻才轉身往外走，卻又在門口停下了，他深吸一口氣，背對著璃疏問道：“神君希望蒼央如何做呢？”
“嗯？”
蒼央唇色抿得有些發白，又道：“神君同殿下”不知為何，他剩下的兩個字吐得格外艱難，“之事。隻怕要儘早準備。”
短短一句話說完，胸口處的異樣讓他不禁皺起了眉，卻還是繼續開口道：“年總管既已在這裡，正好方便許多。若是神君覺得蒼央隻要乖順便好，不多過問，自然是可以的，但若是希望蒼央可以儘快接受，做些事情，我也可以的。”
璃疏終於將頭從紙堆裡擡起來，挑著眉看向隻留了個背影給她的蒼央。他已經長得如此挺拔，可肩膀卻因渾身緊繃而微微聳著，看上去竟有幾分可憐。
想一想他方纔說的話，再想到連兮一刻不停的口信裡關於她和連殊的流言，好笑之餘，莫名還有幾分生氣。
她漫聲道：“乖順便好，你不是一貫如此麼？”夕拾被她留在大崇山，他回來了卻一字不曾問過她，果真乖順得很！
她又笑道：“再者，你說的又有什麼區彆呢？要做什麼，乖順如你，會不聽麼？屆時便是我搬到桐宮去，留你守殿，你隻怕也是一聲不吭照辦！”她語速越快，一聲諷笑正要出口，卻看見蒼央狠狠地抖了一下，那道笑聲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裡。
片刻後，璃疏揉了揉額角，長長歎了一口氣，道：“抱歉，我說的是氣話，你莫要在意。隻是，你問我希望你如何做，我希望你多問問自己想怎麼做。”她定定看著連臉都不願轉過來的蒼央，歎息般道：“你可以再多說點話，多提些要求，多問我幾個問題，多交些朋友，你可以拒絕，你不要活成乖順的樣子。”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問道：“所以，你想怎麼做呢？”
蒼央靜靜站了片刻，他身上的緊繃漸漸褪去，肩背舒展開，透出些修習過近戰術法的力量來。
璃疏也不催促，隻是安靜地等著他的回應。
幾乎是一瞬間，蒼央轉身大步走過來，一手捏著她的肩膀，一手虛墊在她的背上，按著她直直撞上了身後的書架，力度大到他理得整齊的書劈裡啪啦往下掉。
可璃疏卻一點沒覺得疼，蒼央的手墊在她身後，現在又懸在她頭頂擋住落下來的書。
她先前是一時不防，現下卻不想動了，在書本落地的悶響中，她想看看他要做什麼。
隨後她隻感到脖頸乃至右肩一涼，蒼央扯開了她的衣服，拇指按上那塊正在癒合的貫穿傷，垂眼看著自己手下的紅點，說：“我想問一問，這是什麼？”
璃疏頭一次，在蒼央麵前一句話說不出來。
蒼央接著問：“難以癒合，是因為天地法則是嗎？”
璃疏近乎是驚訝地看向他，而他就那樣同她對視，一雙眼睛眸色沉沉。
半晌，見璃疏久久不說話，他歎了口氣，又笑了一聲，收回手，轉身走了。
想到自己才說出口的話，璃疏靠在書架上，沒有動作。
蒼央的那聲輕笑，像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擡手撫上那道傷口，喃喃道：“可是這實在太難過了。”
當次日一早，璃疏看見等在彙合處的挹塵，雖早有預料，卻還是挑了挑眉。
挹塵仍是那副唇紅齒白眉眼彎彎的模樣，上前笑著同她見禮，道：“殿下允了我同去，接下來幾日便要請神君多多指教了。”
璃疏依著天庭的規矩給她還禮，道：“勞你久等了。”
挹塵擺擺手：“我也不過剛來。”
璃疏笑了笑，手指輕輕轉著係在腰間的琉璃珠，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挹塵目光輕輕一頓，好奇般道：“這是儲物用的？”
璃疏動作停了一下，取下珠子攤在手心遞過去道：“我嫌袖裡乾坤翻找起東西來麻煩，便習慣用這種小玩意兒。”說著話，卻是想起了她昨夜回房時看到的收拾齊整的行李，不禁心下歎氣。
挹塵湊近了道：“這上邊的陣法雖說不難，卻組合得頗有意思。”
璃疏也低下頭，看了半晌，笑道：“非我所長，我確實看不出什麼來。”
挹塵也笑了，卻並不出口安慰，而是道：“你若想多學些可以來浣宸池找我。”
璃疏挑挑眉：“真是好不客氣。”
挹塵看著她略微鮮活了一點的神態，勾勾唇：“你要對我不客氣也不是不可。”
璃疏看了她一會，忽地輕輕偏頭，好奇道：“是因為風揚君？”
挹塵坦坦然道：“沒錯。”
璃疏眨了眨眼，正要說話，卻看見連殊過來了。她止住將要出口的話，轉而道：“殿下到了。”
連殊既是到了，她們便也不再耽擱，踩著雲頭便往與君山去了。
試觀煙雨三峰外，全在靈仙一掌間。
連殊看著掩映在翠嶂中的與君山山門，緩步走在璃疏身側，低聲向介紹：“與君山青氏，乃是上古遺脈，也是如今**之內唯一能鍛造神器的一族。青氏向來及其重視血脈，家主之位傳承至今已逾數十萬載，無一例外均是青氏嫡枝。”說著在將要進山門時屈指彈出一道靈訊，“當今青氏嫡枝僅餘青衡青舸兩兄妹，青衡正是現任青氏家主，也是我們今日要見的與君山主。”
說到這裡，連殊轉頭笑著對挹塵道：“星君可是同青衡山主熟悉？”
挹塵眼珠子幾不可察地轉過一圈，笑眯眯道：“尚算熟悉，但我同青舸要更為要好些。”
話音方落，璃疏一行便聽見遠遠傳來一道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姐姐！”
緊接著便看見一個穿著嫩綠衫子，頭上梳了個雙丫髻，渾身上下掛滿銀飾的小姑娘踩著一杆黃玉筆從山林的薄霧中衝出來。
待到近前，她足尖輕點，從空中躍下，那杆黃玉筆自然縮小插回了她腰間。
她輕巧落地，對著連殊一禮：“見過殿下。”說完不待連殊說話，便一陣風般轉到了挹塵身邊，挽著她的小臂道：“姐姐怎的不先與我說，若不是阿兄告訴我十萬來了我可還被蒙在鼓裡呢！”
這一段話她說得又快又脆，偏偏是撒嬌一般的姿態，沒有一丁點咄咄逼人的味道，反倒顯得她活潑可人。
挹塵笑道：“這不是……驚喜麼。”說著看了連殊一眼。
小姑孃的視線隨著落過去，便看見了站在連殊旁邊的璃疏，微微睜大眼睛，問道：“姐姐是誰，怎的不曾見過？”話音剛落便小小驚呼了一聲，視線在璃疏和連殊中間打轉，眼睛裡瞬間燃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彩，“你是天庭說的那個勾搭上殿下的天地靈物？”
挹塵眉梢輕揚，看向璃疏。
璃疏頗覺意外地道：“訊息好生靈通。”
小姑娘得意揚頭：“那是自然。”
挹塵見狀輕輕咳了一聲，道：“阿舸，這是天庭新封的司藥星君，百草殿璃疏。”說完又向連殊和璃疏道，“這是青家如今行二的姑娘，喚做青舸。”
連殊笑著同她打招呼，道：“我們過來找你兄長，不知他現下可有時間？”
青舸略一思索，憤憤道：“他定是知道你們要來才誆我出來！罷了罷了，我便勉為其難給你們帶個路吧！”說著她拉著挹塵跳上瞬息間變大的黃玉筆，徑直向前去了，便權當是引路。
璃疏和連殊踩著塊雲跟在後麵，她忽然道：“傳得還挺廣。”說著看向連殊，笑了笑。
連殊緩慢地露出一個笑容，道：“可不是麼，還不得不把司命也帶上。”
璃疏卻道：“帶上也不錯。”
連殊轉頭看她，隻能看到一張沒有太多表情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