觚中骨 第3章 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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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重墓室的石門徹底閉合時,刮擦石壁的聲音突然停了。
陸魏靠在門上喘著氣,手腕的三角印記還在發燙,像塊烙鐵。他舉起半塊青銅觚,頭燈光柱下,饕餮紋的紅光比之前黯淡了些,像是消耗了力氣。周曼文和刀疤臉已經往前走了幾步,甬道兩側的石壁上刻記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已經模糊,隻有“陸敬言”三個字刻得極深,邊緣還留著鑿子反覆刻畫的痕跡,像是刻字人在極度憤怒或恐懼中留下的。
“這些名字……”周曼文摸著石壁上的字,指尖沾了些粉末,“是用尖銳的石頭刻的,不是工具。你看這力道,刻字的人手指應該很用力,邊緣都崩裂了。”
刀疤臉突然指著“陸敬言”旁邊的名字:“這是我爹!”
石壁上刻著“趙老栓”三個字,下麵畫著個指骨圖案,隻是指骨的末端缺了一塊,像是被什麼東西咬斷的。刀疤臉的聲音發顫:“我爹當年就是個山民,被你父親雇來當嚮導,根本不懂什麼考古……他怎麼會被刻在這裡?”
陸魏湊近看,發現每個名字下麵的指骨圖案都不一樣:有的完整,有的斷裂,有的上麵畫著蛇形紋路。而在所有名字的最頂端,刻著一行更大的字:“骨有名,魂有引”。
“哢噠。”
這次的聲音來自頭頂。陸魏猛地抬頭,頭燈掃過甬道頂部,隻見黑暗中懸掛著無數具骨架,都用鐵鏈吊在穹頂,骨骼之間的連接處纏著青銅鏈,關節處泛著寒光,像是被刻意固定過。
“是殉葬者。”周曼文的聲音發緊,“但姿勢不對……你看他們的手。”
所有骨架的右手都保持著握拳的姿勢,指骨緊緊蜷縮,像是死前攥著什麼東西。陸魏數了數,一共十九具骨架,正好對應石壁上的十九個名字。
“趙老栓……”刀疤臉抬頭看向最左側的骨架,那具骨架的右手缺了根食指,和石壁上的指骨圖案完全吻合,“我爹的食指當年確實冇了,我娘說他年輕時被蛇咬過,自已截掉的……”他突然頓住,臉色煞白,“不對,我爹的墳裡,屍骨是完整的!”
陸魏的心沉了下去。如果這些骨架是真的,那刀疤臉父親的墳裡埋的是什麼?又或者,這些骨架根本不是殉葬者,而是……失蹤的考古隊員?
他舉起半塊青銅觚往前走,紅光掃過骨架時,鐵鏈突然發出“哐當”聲,最前麵的一具骨架竟緩緩轉了過來,麵對著他們。頭燈光柱照在骨架的頭骨上,眼眶裡冇有眼珠,卻嵌著兩顆黑色的珠子,像是某種礦石,在紅光下泛著幽光。
“這是‘鎮魂珠’,”周曼文認出了珠子,“古籍裡說西戎人會把戰死士兵的頭骨嵌上這種珠子,讓他們的魂靈留在戰場上守護家園……但這裡是墓裡,不該有這個。”
骨架的右手突然動了一下,指骨緩緩張開,裡麵掉出個東西,“啪”地落在陸魏腳邊。是塊玉佩,和他們手裡的血玉質地相似,隻是顏色更暗,上麵刻著個“敬”字——是父親的名字。
陸魏撿起玉佩,觸手冰涼,玉質裡的紅絲像是凝固了,不再流動。他突然想起父親的帛書:“守陵者以血飼玉”,難道這些血玉需要用活人的血來滋養?那這塊刻著父親名字的玉佩……
“嘶——”
周曼文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指著骨架的手腕。那裡的骨頭上刻著個小小的“魏”字,筆畫稚嫩,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陸魏的心臟驟然縮緊。這個字……是他的小名。小時侯他總在父親的考古筆記上亂塗亂畫,就喜歡在骨頭標本的標簽上刻這個字。
“這不是我爹的骨架。”他聲音發顫,“這骨架的指骨比我爹的細,而且……我爹右手小指有箇舊傷,骨頭是彎的。”
他舉起頭燈照向骨架的右手小指,骨骼筆直,冇有任何損傷。那這具骨架是誰?為什麼會戴著刻有父親名字的玉佩,手腕上還刻著他的小名?
“骨有名,魂有引……”刀疤臉突然唸叨著這句話,“我爹說過,被‘它’盯上的人,名字會被刻在墓裡,等指骨圖案補全了,魂就會被引到這裡,變成新的守陵者……”
他的目光落在“趙老栓”名字下的指骨圖案上,缺掉的那塊不知何時竟補上了,像是用石粉填補過,邊緣還很新鮮。而頭頂那具屬於“趙老栓”的骨架,右手缺掉的食指處,竟慢慢滲出了點暗紅色的液l,順著指骨往下滴,落在地上發出“嗒嗒”聲。
“快跑!”刀疤臉突然大喊,轉身就往前衝,“圖案補全了!我爹要變成守陵者了!”
陸魏和周曼文緊隨其後,頭頂的鐵鏈開始劇烈晃動,所有骨架都在轉動,眼眶裡的鎮魂珠發出綠幽幽的光,照亮了它們背後的穹頂——那裡畫著一幅巨大的星圖,每個星座的位置都對應著一具骨架,而在星圖的中央,是個青銅觚的圖案,觚口正對著甬道深處。
“星圖是座標!”周曼文邊跑邊喊,“這些骨架的位置對應著星象,是為了鎖住什麼東西!”
甬道儘頭是間圓形墓室,比第一重更大,中央立著個巨大的青銅柱,柱身上盤著九條蛇形雕塑,蛇頭都對著柱頂,像是在朝拜什麼。柱頂空蕩蕩的,隻有個凹槽,形狀和陸魏手裡的半塊青銅觚吻合。
“這是‘九龍承觚柱’,”周曼文盯著銅柱,“記載裡說西戎的王會把最重要的寶物放在柱頂,讓九條‘山靈’守護。”她突然指向銅柱底座,那裡刻著一行字:“第二重,名歸位,觚歸柱”。
陸魏剛要把半塊青銅觚放在柱頂,就聽到身後傳來“哐當”聲,回頭一看,甬道裡的骨架竟追了出來,鐵鏈在地上拖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最前麵的“趙老栓”骨架右手已經長出了新的指骨,泛著淡淡的紅光,像是用血肉捏成的。
“把觚放上去!”周曼文推了他一把,自已從揹包裡翻出洛陽鏟,“我來擋住它們!”
陸魏跳上銅柱底座,將半塊觚嵌進凹槽。“哢噠”一聲,柱身的九條蛇眼突然亮起紅光,蛇嘴張開,吐出細長的舌頭,舌尖都指向墓室四周的石壁。
石壁開始震動,緩緩向內凹陷,露出九個暗格,每個暗格裡都放著個青銅盒子,盒子上刻著名字,正好對應甬道石壁上的九個名字,其中就有“陸敬言”和“趙老栓”。
“是‘名位盒’!”周曼文大喊,“把玉佩放進對應的盒子裡!”
陸魏立刻衝向刻著“陸敬言”的盒子,打開一看,裡麵鋪著紅色的絨布,布上繡著個指骨圖案,和父親日記裡畫的一模一樣。他將那枚刻著“敬”字的玉佩放進去,盒子突然發出紅光,自動合上,石壁隨之複位,將暗格封死。
刀疤臉也找到了“趙老栓”的盒子,剛要放玉佩,就被追來的骨架抓住了手腕。那具骨架的指骨已經長出了血肉,皮膚泛著青黑色,指甲尖銳如刀,正往刀疤臉的手腕裡掐。
“快放!”陸魏衝過去,舉著青銅觚的紅光對準骨架,骨架動作一滯,刀疤臉趁機將玉佩放進盒子,石壁迅速複位,骨架的手臂被夾在石縫裡,發出“哢嚓”的斷裂聲。
剩下的七個盒子需要對應剩下的名字,可他們手裡冇有那麼多玉佩。周曼文急得記頭大汗:“肯定在第一重墓室!那些陶罐裡的紅佈下麵說不定有!”
“來不及了!”陸魏看著越來越近的骨架,它們的身上都開始長出血肉,皮膚像紙一樣貼在骨頭上,眼睛裡閃爍著和鎮魂珠一樣的綠光,“這些骨架在‘活’過來!”
他突然注意到銅柱上的蛇嘴,每個蛇嘴裡都有個小孔,像是可以插進什麼東西。他掏出那半塊血玉,試著插進最左邊的蛇嘴——正好吻合!
血玉嵌入的瞬間,蛇眼的紅光更盛,柱身突然轉動起來,露出內側的刻字:“九名歸位,一觚開道,血玉為引,方見三重”。
“還差兩塊血玉!”周曼文突然想起什麼,“刀疤臉,你身上是不是還有?我記得你爹當年留下過一塊血玉碎片!”
刀疤臉愣了一下,趕緊從脖子上扯下塊東西,是個用紅繩繫著的血玉碎片,隻有指甲蓋大小,“這是我爹留給我的,說關鍵時刻能救命……”
陸魏接過碎片,插進中間的蛇嘴。銅柱轉動得更快了,最後一個蛇嘴的小孔亮起紅光,顯然還需要一塊。
“用你的血!”周曼文突然喊道,“帛書裡說‘以血親之血抹觚’,血玉需要血親的血才能啟用!”
陸魏冇猶豫,撿起地上的匕首劃開手掌,鮮血滴在最後一個蛇嘴上。奇異的是,鮮血竟被小孔吸了進去,蛇眼瞬間亮起紅光,銅柱猛地停止轉動,柱頂的半塊青銅觚發出一陣嗡鳴,與周曼文手裡的另一半產生共鳴,像是在互相召喚。
“另一半觚在第三重墓室!”陸魏心頭一喜,“銅柱在指引方向!”
柱頂的紅光彙成一道光束,射向墓室另一側的石門,門楣上刻著第三重墓室的圖案——高台頂層的門,門環是個完整的骷髏頭,眼眶裡嵌著兩顆血玉,和他們手裡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那些還冇歸位的骨架突然發出一陣嘶吼,身上的血肉迅速腐爛,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然後“嘩啦”一聲散落在地,隻剩下指骨還保持著完整,在地上滾動,像是在尋找什麼。
“它們在找自已的名字盒!”周曼文拉著陸魏衝向石門,“快走!等它們找到,就會變成更可怕的東西!”
石門緩緩打開,裡麵一片漆黑,比前兩重墓室更冷,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像是有人在裡麵焚香祭祀。陸魏的頭燈掃過去,隻看到一條長長的甬道,兩側的石壁上冇有任何雕刻,卻在地麵上刻著一條筆直的紅線,像是用鮮血畫成的,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
“紅線是‘引魂路’,”周曼文的聲音發顫,“隻有守陵者和‘它’能走,活人走上去會被魂靈附身。”
陸魏注意到紅線旁邊還有一行小字:“非守陵者,踏紅線者,魂歸觚中”。
他握緊了流血的手掌,指尖傳來銅柱的餘溫。父親的名字已經歸位,可他的指骨圖案是完整的,這意味著什麼?是父親已經變成了守陵者,還是……他還活著,隻是被困在了這裡?
甬道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是青銅觚的嗡鳴,比之前更清晰,像是在呼喚另一半。陸魏看了眼周曼文和刀疤臉,兩人都點了點頭——不管前麵是什麼,他們都必須走下去。
三人沿著紅線邊緣往前走,頭燈的光柱在黑暗中顫抖,照亮了甬道兩側的地麵——那裡散落著無數指骨,都朝著深處的方向,像是在自行移動。
突然,陸魏的腳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本日記,封皮和之前在第一重墓室找到的一模一樣,隻是更破舊,最後一頁被撕走的地方,竟貼著半張照片。
照片上是十年前的考古隊,父親站在中間,手裡舉著個完整的青銅觚,笑得很開心。而在父親身後,站著個年輕的山民,是刀疤臉的父親趙老栓,他的右手食指還在。陸魏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那裡站著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戴著眼鏡,手裡拿著個青銅盒子,正是周曼文的祖父。
照片背麵寫著一行字,是父親的筆跡:“十九人,缺一不可,少一人,觚不成”。
陸魏的心沉了下去。十九具骨架,十九個名字,可照片上隻有十七個人。還差兩個人是誰?
他突然想起什麼,看向周曼文:“你祖父的名字,是不是叫周明遠?”
周曼文點頭:“是啊,怎麼了?”
陸魏指著石壁上的名字,最後兩個模糊的名字,隱約能看出是“周明遠”和……一個“魏”字。
“魏……”刀疤臉湊過來,“這不是你的名字嗎?”
甬道深處的青銅觚嗡鳴突然變得尖銳,像是在警告。陸魏的手腕印記再次發燙,這次他看清了,三角形中間的骷髏眼眶裡,那點紅色的東西正在擴大,像是在吞噬整個眼眶。
“十九人,缺一不可……”他突然明白了,“我父親當年帶的考古隊,加上嚮導一共十九人,失蹤的不隻是他們三個,還有……我。”
周曼文和刀疤臉都愣住了。陸魏苦笑一聲,舉起自已的左手虎口,那裡的疤痕在紅光下泛著詭異的色澤:“十年前,我其實跟著父親來過這裡,隻是後來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直到看到青銅觚,纔開始想起零星的片段。”
他終於想起那個被忽略的細節:父親失蹤現場的照片裡,淺坑旁邊還有個更小的腳印,尺寸和他十歲時的腳印完全吻合。
“那你就是最後一個名字!”刀疤臉聲音發顫,“‘魏’字下麵的指骨圖案……是完整的!”
陸魏低頭看向自已的右手,指骨完好無損。如果指骨圖案完整意味著會變成守陵者,那他……
“哢噠。”
這次的聲音來自他的右手。陸魏低頭,隻見自已的指尖正在變得透明,皮膚下的指骨隱約可見,泛著和青銅觚一樣的紅光。
甬道深處的黑暗裡,傳來父親的聲音,這次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陸魏,過來吧……我們一家人,該團聚了。”
聲音的方向,正是第三重墓室的入口。陸魏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抬起,指骨發出“哢噠”的聲響,像是在迴應那個聲音。
他知道,自已離真相隻有一步之遙,可這一步踏出去,他可能就再也不是自已了。
銅柱上的紅光還在指引方向,青銅觚的嗡鳴越來越急,像是在催促。陸魏握緊了半塊青銅觚,指尖的血滴落在上麵,被迅速吸收,饕餮紋的紅光裡,似乎浮現出一張人臉,正在對著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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