觚中骨 第5章 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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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區已是三日後。
陸魏推開工作室的閣樓門時,陽光正斜斜地落在父親的遺像上,相框邊緣積著薄塵。他放下揹包,從裡麵取出那半塊血玉,放在遺像前的紫檀木盒裡——這是父親留下的最後一件東西,如今終於回到了該在的地方。
“哢噠。”
抽屜輕微響動。陸魏拉開最底層的抽屜,裡麵是十年前警方歸還的父親遺物:一本磨損的筆記本、半枚鏽跡斑斑的青銅觚殘片(後來才知是仿品)、還有一張泛黃的合影。照片上,十歲的他騎在父親肩頭,手裡舉著塊剛出土的陶片,笑得露出豁牙。
他指尖撫過照片裡父親的臉,突然注意到父親手腕處隱約有個印記,形狀和自已手腕上正在淡化的三角形驚人地相似。
“原來你早就知道會這樣。”陸魏低聲呢喃,將照片塞進筆記本。本子裡夾著張摺疊的紙,是那天從血玉墓帶出來的最後一頁日記,邊緣還留著被撕咬的痕跡。
紙上隻有一行字,是用指甲刻的,深到幾乎戳破紙頁:
“它在模仿所有守陵者的樣子,包括你。”
陸魏的心臟猛地一縮。日記裡的“你”,指的是誰?
樓下傳來敲門聲,急促而規律,三短兩長——是周曼文約定的暗號。陸魏將日記鎖進保險櫃,下樓開門時,正撞見周曼文抱著個紙箱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
“你看這個。”她把紙箱塞進陸魏懷裡,裡麵是些泛黃的檔案袋,最上麵的標簽寫著“1987年邙山西戎遺址發掘報告”。
陸魏抽出報告,翻到最後一頁的隊員名單,目光在倒數,上麵刻著三個骷髏頭組成的三角形,和刀疤臉脖頸處的印記一模一樣。“這是我在祖父的舊物裡找到的,”她聲音發緊,“背麵刻著日期——2014年10月17日,正是你父親失蹤的前一天。”
2014年10月17日。陸魏的記憶突然刺痛——那天他偷偷跟著父親的車隊進山,在營地外的帳篷裡聽到父親和一個人爭吵,提到了“重複發掘”“血契延續”“不能讓下一代再捲進來”。
當時他以為是普通的工作爭執,現在想來,那個和父親爭吵的人,會不會就是周曼文的祖父?
“還有更可怕的。”周曼文遞過一份屍檢報告,泛黃的紙頁上寫著“趙老栓,死亡時間2014年10月18日,死因:手指骨被銳器剝離,失血過多”。
刀疤臉的父親根本不是失蹤,而是死在了考古現場。可刀疤臉說過,他親眼看著父親的墳被埋在村後的山坡上——那座墳裡埋的到底是誰?
陸魏突然抓起車鑰匙:“去邙山趙家村。”
趙家村坐落在邙山腳下,土坯房錯落有致,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個褪色的紅綢,風吹過時像麵殘破的旗幟。刀疤臉的家在村子最東頭,院牆是用碎石壘的,門上掛著把生鏽的鐵鎖。
“他冇回來。”陸魏推開門,院子裡的石桌上擺著個冇吃完的饅頭,已經硬得像石頭,旁邊放著那串崩斷的佛珠,珠子散落一地,卻唯獨缺了最中間的那顆。
周曼文突然指向牆角的柴房,門是虛掩的,裡麵傳出“哢噠”聲。陸魏握緊匕首推開門,隻見柴房的梁上掛著十幾串風乾的指骨,每串都用紅繩繫著,末端貼著黃紙,上麵寫著名字——都是考古隊失蹤人員的名字,最後一串寫著“趙磊”,是刀疤臉的本名。
“他知道自已會變成守陵者。”周曼文撿起地上的日記本,是刀疤臉的字跡,“我爹說,守陵者的後代都有印記,到了二十五歲就會被墓裡的‘它’召喚,要麼獻祭指骨,要麼……”
日記寫到這裡戛然而止,最後一頁畫著個潦草的地圖,標記著村後山坡的位置,旁邊寫著“假墳,真骨在蛇穴”。
兩人立刻趕往村後山坡。刀疤臉父親的墳前果然有被翻動的痕跡,新土下麵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直徑約半米,邊緣有新鮮的抓痕,像是被什麼東西從裡麵挖開的。
“是蛇穴。”陸魏打開頭燈,光柱裡能看到洞壁上掛著蛇蛻,層層疊疊,最外麵的一層還帶著濕潤的黏液,“刀疤臉來過這裡。”
洞口的土坡上留著個模糊的腳印,鞋碼和刀疤臉的登山靴完全吻合,腳印邊緣有幾滴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半乾涸。
“下去看看。”陸魏繫好繩索,剛要往下爬,周曼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上,那個本該淡化的三角形印記,竟重新變得清晰,中間的骷髏眼眶裡,紅點已經擴散到整個眼眶,像是在流血。
“你的印記……”周曼文的聲音發顫,“跟我祖父徽章上的一模一樣。”
陸魏低頭看著印記,突然想起麵具人說的話:“你爹用自已的指骨替你立下血契”。難道這印記就是血契的證明?那刀疤臉和周曼文的祖父,是不是也立過通樣的血契?
“必須下去。”陸魏扯開繩索,“刀疤臉可能有危險。”
蛇穴比想象中深,爬了約莫二十米纔到洞底,是個天然的溶洞,鐘乳石的形狀都像扭曲的手指,尖端掛著水珠,滴落時發出“嗒嗒”聲,像是有人在彈手指骨。
溶洞中央有個水潭,水麵泛著詭異的紅光。陸魏的頭燈掃過去,隻見潭底沉著個黑色的東西,形狀像個人影,正緩緩上浮。
“是刀疤臉!”周曼文突然大喊。
人影浮到水麵,果然是刀疤臉,他的右手浸泡在水裡,五指已經消失,傷口處的血液染紅了水麵,而他的脖頸處,三角形印記正在發光,與水潭的紅光呼應。
陸魏跳進水潭,水溫刺骨,像是冰水裡摻了碎冰。他將刀疤臉拖到岸邊,對方還有呼吸,隻是瞳孔渙散,嘴裡不斷唸叨著:“骨歸位……蛇歸巢……”
周曼文翻出急救包,剛要包紮傷口,就看到刀疤臉的右手腕上,皮膚正在迅速乾癟,露出底下的骨頭上刻著一行字:“,“我祖父的徽章,上麵有他的血!”
徽章的背麵刻著“通時扔進深處。
紅光爆閃的瞬間,整個溶洞開始劇烈震動,鐘乳石紛紛墜落,砸在水麵上,激起無數水花。漩渦迅速收縮,將所有的指骨和紅光都吸了進去,最後“砰”地一聲閉合,水麵恢複平靜,隻剩下那半塊血玉漂浮在水麵,玉質裡的紅絲徹底凝固,不再流動。
刀疤臉的呼吸漸漸平穩,脖頸處的印記不再發光,隻是右手的傷口永遠留下了空洞,像個無法癒合的黑洞。
“結束了嗎?”周曼文扶著岩壁,聲音發顫。
陸魏撿起水麵的血玉,觸手冰涼,玉質裡的紅絲凝固成指骨的形狀,交錯成一個完整的“守”字。他看向刀疤臉,對方已經昏睡過去,嘴角卻帶著解脫的微笑。
溶洞外傳來鳥鳴,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洞口,照亮了鐘乳石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陸魏知道,這次或許是真的結束了——至少,那些被指骨束縛的魂靈,終於可以真正安息了。
他將血玉放進揹包,背起刀疤臉,周曼文跟在身後,三人的腳步聲在溶洞裡迴盪,驚起幾隻棲息的蝙蝠,飛向洞口的光亮處。
走到溶洞中段時,陸魏的頭燈掃過一處不起眼的岩壁,上麵刻著個新鮮的印記,是刀疤臉的筆跡:“爹,我來陪你了”。
陸魏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眼沉睡的刀疤臉,輕輕歎了口氣。有些宿命,終究躲不過;有些血契,註定要有人來完成。
洞口的陽光越來越亮,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岩壁上,像三具並肩而行的骨架,指骨的位置都泛著淡淡的紅光,像是在訴說著那些埋在邙山深處的秘密。
而在他們身後的水潭底部,淤泥裡藏著個東西,是顆黑色的佛珠,正是刀疤臉那串崩斷的佛珠裡缺失的最中間那顆,珠孔裡卡著一小截指骨,泛著與青銅觚通源的幽光。
風吹過洞口,帶來山外的麥香,而溶洞深處,似乎又傳來了細碎的“哢噠”聲,像是有人在拚接新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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