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男友 第3章 【過去】 瘋犬酒店
【過去】
瘋犬酒店
盧琦去超市買了一塊浴巾。
辦理完住院,醫生讓她把露露在家的毯子、食物拿過來,說是熟悉的氣味會讓小狗安心。
可她家裡根本沒有露露熟悉的東西。
盧琦提著新買的毛巾回了醫院。
她看著籠子裡的小狗,小小一團,前爪上插著留置針,防止它咬掉針頭,脖子上戴了塑料頭套。
它蔫蔫地趴在尿墊上,看見盧琦,立刻站了起來,衝她嗷嗚嗷嗚地急叫。
兩隻前爪,不管是插了針的還是沒插針的,都在焦急地扒拉金屬門。柔軟的小狗鼻子和小狗嘴巴也拚命往外鑽,從欄杆之間擠出了些許。
它的精神看著還好,盧琦放了點心。
醫生接過她帶來的東西,“探病時間是中午和下午,可以來多陪陪它。每天我們也會在群裡給你發它的視訊和照片。”
盧琦點點頭,“謝謝您。”
醫生反複強調細小的嚴重性,可既然有不少救治成功的案例,露露看著又還算活潑,她還是願意往積極的方麵去想。
盧琦隔著籠子摸了摸露出來的小狗鼻子。
“乖乖在這裡聽醫生的話,晚上我再來看你。”
她把昨天買那顆球球也一起帶了過來,要是露露無聊,可以看著玩玩。
“那就先這樣,有任何情況,我們會隨時通知你。”醫生說。
盧琦嗯了一聲,她朝門走去,邁出住院區時,聽見了小狗焦慮的嚶嚀。
它一聲追一聲地喊她,盧琦回頭,見它用柔軟的前爪拚命刨著鐵門,後腳踮立,漆黑的圓眸操切追隨盧琦即將消失的身影。
“嗚嗚嚶——”
那雙眼睛像是在問盧琦:這是哪裡?她要去哪裡?她忘記帶上它了!
鼻尖微酸,盧琦彆過頭去。
她不是醫生,留下來也沒有用。
她在前台繳了兩千的住院費,醫生欲言又止,她顧不得去理解他的善意提醒。
探病的時間和晚自習衝突,盧琦再次請了假。
學校老師知道她有心理疾病,批假方麵向來爽快。
夜色沉沉,下午的課結束後,她背著書包匆匆趕去醫院。
趴著睡覺的小狗察覺到動靜,睜眼看見盧琦,立即跳了起來,衝她歡快期待地甩尾巴。
它以為,她來接它回家。
盧琦泛笑意,助理護士幫她開啟籠子,露露撲進她懷裡。
還是軟軟熱熱的一團。
“今天還是沒有吃東西。”助理的語氣卻不算太好。
盧琦摟著小狗,順著助理的目光看向籠子裡的兩個鐵盤,一個裝著狗糧,一個裝著水。
“還吐嗎?”她問。
“打了止吐針,沒吐了。”
這聽起來是個好跡象。
盧琦在這裡待了半個小時,把露露放回了籠子。
它離開了她的身體,被鎖進籠子,茫然地望著她,一遍遍地喊她回來,直到徹底看不見盧琦。
盧琦回到出租屋,寫了兩頁數學,手機震動了幾下。
寵物醫院拉的群裡,有助理醫生發來視訊。
尿墊上有一小塊黑紅色。
助理通知盧琦:還是沒有進食,晚上出現了拉稀便血。
盧琦懵了一下,對著放大的黑紅色,大腦驀地眩暈。
她放下手機,拿起筆點在未寫完的公式上,僵停許久,她驀地鬆開筆,去拿放在桌上的舍曲林。
拆開藥盒,她想起什麼,又急忙去拿手機,在群聊裡輸入一句:
“麻煩醫生了。”
這行字打完,盧琦握著手機,開始在網站、論壇裡搜尋犬細小相關的資訊。
第二天早上,群裡發來了一份檔案。
主治的齊醫師在下麵回複:這是露露今天的血檢報告。
白細胞上去了一些
還不肯吃東西
現在隻要它願意吃東西了,就算是脫離危險了。
盧琦點開那份檔案,各種專業名詞和縮寫撞入眼簾。
她看不懂,聽醫生的說法,似乎是在好轉。那就是個好訊息。
學生午休是不允許出校的,盧琦找班主任開了出門單,班主任詢問時,她沉默了下,說心理醫生讓她最近多找她聊聊。
班主任不疑有她,給她批了三天的條。
她打車去醫院,在醫t院的寵物用品貨架上掃了一袋咕嚕醬。
醫生說,隻要露露願意吃東西,這個病就算好了。零食裡的誘食劑比較多,或許能開啟露露的胃口。
助理醫師幫她開啟了鐵籠。
露露在裡麵迫不及待地徘徊。
它和盧琦相處不過三天,也不知道為什麼對她這麼信賴。
籠子裡,藍白色的尿墊下增加了一個加熱墊,助理給盧琦解釋,“它身體特彆虛弱,現在要維持它的核心體溫。”
盧琦抱住朝她撲來的露露,發現它換了隻插留置針的爪。
助理說,“那隻爪爪浮腫了,針插不進去,換了一隻。”
“那您在這裡陪它一會兒,有什麼事就叫我。”
她關上了門,盧琦把露露放在腿上。
露露低頭拱著她的手,小尾巴靈活地轉著圈甩。
她擰開那袋咕嚕醬,避開輸液管,輕聲哄著,“露露、露露,吃一點好嗎?很香的,對不對?”
露露聞了聞,沒有張嘴。
它甩了一陣尾巴,趴下來,窩在盧琦的腿上眯起眼睛打瞌睡。
盧琦挖起它的腦袋,繼續哄它:“吃一點吧,吃一點點好不好?你已經快四天沒有吃東西了,露露……”
露露睏倦地垂頭,脖子綿軟,稚嫩的小狗頭幾乎是融在了盧琦掌心,對嘴邊的零食毫無食慾。
盧琦將它抱起來,驟然看見校褲上有水跡。
她以為是露露尿了,用紙一擦,紙巾上的質地像是凝結成塊的經血。
那抹鮮紅赫然撞入盧琦眼中,令她頭眩耳鳴,口鼻間皆是濃厚的血腥氣。
盧琦急忙將露露放回籠子裡,開門去喊醫生。
主治醫師帶著助理趕來。
他調整了輸液的速度,讓助理測試體溫,一邊抽空對盧琦解釋:“腸粘膜。”
盧琦站在後麵,以免妨礙到救治,“腸粘膜?”
“對,”醫生用了便於理解的說法,“細小病毒會啃噬狗狗的腸道。它這兩天拉出來的,就是被啃噬後流出來的血和黏膜。”
盧琦一顫。
她越過忙碌的醫生,看見蜷縮在尿墊上的小狗。
“它……”盧琦張了張嘴,“它在發抖,是冷嗎?”
“冷,而且痛啊。”
他給露露換了個頭套,塑料頭套摘下的時候,刮到了它胸口金色的小銘牌。
醫生摘下了那根項圈,交到盧琦手裡,“這個,先收著吧,不然脖子上戴兩個,不舒服。”
盧琦無言,把刻有露露名字和她電話的項圈攥在手裡。
晚上,她在家裡收到了醫院傳來的視訊。
助理醫生摸著露露的腦袋,它閉著眼,一動不動,彷彿睡得極沉,隻有腹部在小幅、快速地起伏著。
翌日早上,又是一份的血檢報告發了過來,比前一天的時間更早。
醫生沒有解析,他問盧琦:今天方便過來聊一下嗎?
盧琦趕過去,醫生帶她去了診室。
“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們進行了一次緊急搶救。”他說,在看見盧琦唰白的臉色後,立刻補充,“是救回來了的。”
盧琦鬆了口氣,醫生又道,“但是早上的血檢,資料很不理想。正好你預繳的住院費已經差不多扣完了,找你來是想談談,後續的方案。”
“治,我治。”盧琦說。
醫生躊躇,“要不,你先去看看它吧,看完了再做決定。”
盧琦起身。
她沒有走向住院區,徑直去了前台繳了兩千。
兩千、四千、六千、八千……
露露的情況越來越差,它始終沒有進過食,有點虛胖的小奶狗漸漸顯出了肋骨。
盧琦抱它的時候,像是捧著一把骨頭,每一段脊椎都看得見、摸得出來。
它身上的奶味消失了,變成了汙血和醫院的氣味。
但它不是一天比一天差的。
盧琦收到的血檢報告時不時會變好一兩個點,每次小數點後兩位的變化,都讓她覺得看見了希望。
細小的七天治癒期結束了。
露露依舊沒有進食,可它也沒有死——
它沒有死啊,並不像醫生說的那樣七天一到,治得好就好,治不好就死了。
它還活著,見到盧琦時,會用浮腫的前肢,撐起瘦骨嶙峋的身體,對著盧琦搖尾。
它那樣期待且信任地看著她,不管盧琦把它丟在籠子裡多少次,下一次見麵,它永遠熱誠雀躍地迎接她。
每天晚上,各種各樣的討論帖在盧琦眼前翻過:
《細小第六天,狗狗去世了》
《犬細小轉好的五個跡象》
《求大神指點,這個情況的狗還有沒有治療的必要》
《康複第十天:醫生勸我放棄,還好我堅持了下來》
她的搜尋引擎下布滿各種曆史記錄:
“犬細小後遺症”、“一個月大的金毛細小治癒率”、“專業犬細小醫院”……
夜班的出租屋,手機的熒光徹夜亮著。
垃圾桶裡丟著兩盒吃完的藥,露出來的部分隱約可見“舍曲林”“西酞普蘭”等字樣。
治療第五天,細小第八天。
盧琦將露露放回籠子時,發現它走路晃悠,站不穩,尾巴也不像之前甩得歡快了。
醫生沉默了下,說“……貧血。這麼丁點大的小狗,每天抽血驗血的,貧血了。”
“那、那不要每天驗血了。”盧琦說,“兩三天看一下就好。”
醫生點頭,“好。”
露露的兩隻前爪都被剃了一截毛,輪流著插留置針。
它屁股上的毛也被剃了。
便血不止,黏膜和血的混合物粘在了屁股上,為保持乾淨,助理醫師把被血糾結的毛都剃了,沒了毛發的遮掩,它看起來瘦得駭人可怖。
不需要血檢報告,露露的狀態也一目瞭然。
它後腿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尾巴也很少搖了。
助理醫生在盧琦腿上墊了尿墊。
她必須墊著尿墊,才能抱露露,否則僅僅是半個小時的探望時間,衣服便會沾上溫熱的血肉。
治療第七天,確診第十天。
露露看見她,沒有搖尾巴。
它還是費勁地撐起身體,迎接她的到來,隻是尾巴僵軟地垂在兩股之間,不再動了。
盧琦雙手止不住地抖,準備走的時候,她像是把一抔溫涼的骨頭放入了籠子裡。
露露沒有叫她。
它趴在籠子裡,安靜地目送她。
盧琦木然地下樓,她推開診室的門,問:“醫生,還有沒有彆的方案?”
醫生沉默。
少女說話的聲音很輕,揚塵一樣浮在空中,看著他的眼神卻讓醫生沉重無比。
她在求他,求求他再給她點希望。
“可以試試看換血。”醫生推了推眼鏡,“把健康狗狗的血液送進露露身體裡。新注入的血液裡有成熟的免疫細胞,或許可以幫助它對抗病毒。”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頓時亮了,像是往沙裡注入了一涓清水。
盧琦忙不疊失地點頭,“好、好的。”
她複又焦急,“可我不知道哪裡有狗狗願意獻血。”
“這個我們可以幫忙找,”醫生說,“你先回去吧,找到了我會通知你。”
“好的,好的,謝謝醫生,真的謝謝。”
晚上十一點,盧琦收到了醫院發來的視訊。
醫生先用醫院裡收養的幾隻遺棄犬配型,有兩隻都和露露匹配上。
視屏裡,他一手舉著血袋,一手安撫著露露。
細細的輸血管從他手中的血袋送進露露身體裡。
第二天,露露的各項指標有了飛速的進步。
被注入新鮮血液的不止是露露,一股生機的暖流也打入了盧琦內心。
她萬分慶幸,幸好她沒有放棄。
奇跡就要發生了——
然而,這是個宛如泡沫的奇跡。
輸血帶來的提升,虛假又短暫。
不過一天,那袋健康的血液便全軍覆沒,新來的免疫細胞被凶猛的病毒吞了個乾淨。
“其實一直這樣撐著,它也痛苦。”醫生不知第幾次勸說,“我理解你,你是第一次養狗,心裡肯定有很多期待,一上來遇到這種事情,肯定接受不了。”
“但你要考慮到,露露的情況,就算治好了,也會有非常嚴重的後遺症,這對它來說是終身的痛苦。”
盧琦知道。
她知道,她知道差不多得了,它每天待在這裡,一天六七支小針、二十四小時的留置針。
狗是很會忍痛的,但那些小針打進去的時候,她隔著門都能聽到露露尖叫。
光治療就如此痛苦,它的腸子還在被病毒不停啃食。
流出來的腸粘膜有多少?這隻一個月大的小狗肚子裡還有一截好腸子嗎?
夠了,盧琦想夠了。
可當她去和露露訣彆,它戴著頭套、用插了針的前爪撐起嶙峋的身體,迫切朝她望過來時,盧琦隻能說:“醫生……還有彆的辦法嗎。”
它那麼小,它還沒有看過這個世界啊。
醫生搖頭,“能用的辦法,我們都用了。”
“能不能,再換一次血。”盧琦乞求。
“可以,”醫生答應,“但是最後到底有沒有用,很難講。”
他歎息,“國外倒是有特效藥,去年我們同事還帶回來了兩支,但是現在被禁了,沒辦法帶進來了。”
“特效藥?”盧琦驀地擡眸,“多少錢可以拿到?”t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是我們海關有管製。”
聽見“特效藥”三個字,盧琦稍稍恢複了些理智。
“能不能,發個圖片給我。”她說,“我回去問問家裡人。”
醫生無力勸說,他清楚這姑娘有多犟。
他把圖片發給盧琦,答應了第二次輸血。
盧琦站在籠子前,指尖碰了碰露露的腦袋。
它站不起來了,費力扭頭,伸出蒼白的舌頭舔了舔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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