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養黛玉 第476章 薛家圖謀黛玉
襲人頓了頓,觀察著寶玉的神色,聲音放得更柔,帶著純粹的“關心”:“都說姨媽親,骨頭斷了連著筋。如今咱們太太去了,我還以為薛姨媽這般疼二爺,上京來,怎麼也得替二爺在京中物色一處好房產,哪怕就是自家空閒的宅子,說‘借’給二爺暫住,也是個疼惜的意思。有宮裡娘娘和老太太的麵子在,二爺您難道還會真要了不成?不過是全了親戚的情分,顯得更親近罷了。如今這樣倒叫我有些看不明白了。”
賈寶玉原本對這些經濟俗務最是厭煩,但聽襲人說得懇切,又是“一心為了他”的樣子,倒也不好斥責,隻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玉,說道:“你操心這些做什麼?薛姨媽和寶姐姐待我們自然是極好的。她們住在府裡,老太太也歡喜。我知你是一心為了我,隻是這話往後彆再說了,仔細讓人聽去,還以為我惦記著薛家的東西呢,沒的讓人笑話!”
襲人見好就收,立刻順從地點頭,臉上露出溫婉的笑容:“二爺教訓的是,是我想左了。我不過是心疼二爺,順嘴跟二爺嘀咕兩句,彆人那兒,我自是一個字都不會多說的。”
她手下動作不停,繼續溫柔地替寶玉篦著頭,彷彿剛才那番暗藏機鋒的話,真的隻是隨口一句閒談,風過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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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薛寶釵在寶玉處碰了個軟釘子,心中憋悶,回到梨香院時,臉上雖強自鎮定,那眉宇間的鬱色卻如何也掩不住。
薛姨媽正坐在炕上做著針線,抬頭見女兒這般情狀,心下便是一沉,忙放下手中活計,拉過女兒的手關切道:“我的兒,這是怎麼了?出去時還好好的,怎地回來就這般模樣?可是在哪兒受了委屈?”
寶釵強撐的鎮定在母親溫柔的詢問下瞬間瓦解,她眼圈一紅,也顧不得許多禮數,順勢伏在薛姨媽的膝上,肩頭微微聳動,嗚咽起來,卻又不肯放聲,隻那壓抑的哭聲更顯委屈。
薛姨媽心疼得不行,正要再問,卻聽見門外一陣響動,簾子一掀,帶著一身酒氣的薛蟠大步走了進來。
他見妹妹伏在母親膝上哭泣,頓時勃然大怒,粗聲吼道:“這是哪個王八羔子敢欺負我妹妹?告訴哥哥,我這就去拆了他的骨頭!”說著便要轉身往外衝。
寶釵見狀,連忙抬起淚痕斑駁的臉,伸手拉住薛蟠的衣袖:“哥哥休要莽撞!沒人欺負我……”
她抽噎著,將今日如何勸寶玉留心仕途經濟,寶玉如何瞬間冷了臉,如何甩手而去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末了,她看向母親,淚眼中帶著迷茫與憂慮,低聲道:“母親,我隻怕……隻怕這寶玉,終究不是個能讀書上進、支撐門戶的。若他一直是這般性情,我們……”
薛姨媽聽到是為了這個,心中也是一陣酸楚,她攬過女兒,自己卻也垂下淚來:“都是我不好,是為娘沒用若不是家裡這般光景,營生一日不如一日,何至於要用我兒的姻緣來為家族謀劃?委屈你了,我的兒……”
寶釵見母親落淚,反而強自收住悲聲,用帕子替母親拭淚,語氣堅定了幾分:“娘,您快彆這麼說。為薛家謀劃,是女兒心甘情願的。女兒今日落淚,並非後悔,隻是……隻是心裡有些沒底。您看,如今賈家二老爺還是待罪之身,流放未歸。寶玉又是這般……厭談經濟、不喜仕途。女兒若真嫁了他,日後這日子,當真能如我們所願,光耀門楣嗎?我心裡實在是慌。”
薛姨媽握緊女兒的手,壓低聲音分析道:“傻孩子,你且寬心。隻要宮裡的賢德妃娘娘聖眷不倒,二老爺特赦回京便是早晚的事。至於寶玉……”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娘也沒指望他真能封侯拜相,隻要能考中個秀才,有個功名在身,憑借他賢德妃親弟弟、國公府嫡孫的身份,足夠為你哥哥,為我們薛家遮風擋雨、疏通門路了。這就夠了!”
她見女兒仍是眉頭不展,想了想又道:“橫豎如今還有一年國孝,婚嫁之事動彈不得。咱們且再看一看,冷眼瞧瞧寶玉那孩子。若他實在是個扶不起的阿鬥,等明年出了國孝,咱們就想個由頭搬出這府去另住。到時候再細細為你物色一門好親事,也還來得及。我兒這般品貌,還怕尋不到好人家嗎?”
一直在一旁焦躁踱步的薛蟠,聽著母親與妹妹的謀劃,忽然插了一句,語氣帶著些自嘲與不平:“哼,說起來,我的婚事,不也能用來‘交易’麼?怎麼光盯著妹妹?”
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像一道閃電,驟然劈開了薛姨媽腦中固有的思維。
是啊!明明兒子年歲更長,為何自家從前所有的謀劃,都下意識地壓在了女兒身上,從未將兒子的婚事真正作為重振家業的關鍵一步棋?她隻猶豫了一瞬,便下意識地將此歸咎於兒子平日太不成器,而女兒又太過懂事能乾,以至於她這個做孃的,竟忽略了兒子婚姻的價值。如今被兒子這一點,她豁然開朗——可不是麼!明年出了國孝,蟠兒正是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她立刻轉向寶釵,帶著征詢的語氣:“我的兒,你素來最有主意。依你看,你哥哥……該娶個什麼樣的姑娘,於咱們家最有益處?”
寶釵早已止了淚,聞言眸光微閃,沉吟片刻,抬起眼,清晰而冷靜地說道:“若論最好……自然是能娶到康樂縣主,於哥哥,於咱們薛家,都是最好的出路。”
“什麼?康樂縣主?!”薛姨媽和薛蟠異口同聲,都被這話驚得愣住了。
薛姨媽下意識地搖頭,“這……這如何使得?那康樂縣主是何等身份?她父親和叔叔都是皇上跟前得用的大臣,她自身有封號,深得皇後娘娘青眼……咱們家如今這般境況,怕是……怕是連邊兒都夠不著啊!”
薛寶釵卻顯得成竹在胸,她坐直身子,分析道:“母親,若直接去求,自然是癡心妄想。但您彆忘了,這府裡的老太太,可是康樂縣主的親外祖母!平日裡,咱們隻需多在老太太跟前走動,旁敲側擊,隻說些‘縣主身份尊貴,若將來能嫁在知根知底的親戚家裡,彼此照應,老太太也能放心’之類的話。老太太年紀大了,最是疼惜晚輩,又看重孃家親戚的情分。聽得多了,未必就不會動心。隻要老太太點了頭,肯出麵撮合,這事未必就沒有一兩分指望。”
薛姨媽聽著女兒的分析,眼睛漸漸亮了起來,越想越覺得此法雖有些冒險,卻並非全無道理。而薛蟠在一旁,聽說有可能尚主,當上縣馬爺,頓時覺得臉上有光,那點子不情願也拋到了九霄雲外,搓著手笑道:“若真能如此,那自然是極好的!妹妹果然好算計!”
於是,在這梨香院小小的廳堂內,薛家三口人暫時拋開了因寶玉而產生的煩惱,開始圍繞著如何攀上康樂縣主這門親事,低聲細語地謀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