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玉碎故人離 第1章
和離後,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侯府。
孤身前往大漠,重掌了父親留下的商隊。
當我的名號響徹絲綢之路時。
京城傳來訊息,永安侯要迎娶他心心念唸的表妹了。
我扔掉了袖中那枚他贈的玉觀音。
三年前,流寇劫道,他為我擋下致命一箭,血染白衣。
他摘下救了他一命的玉觀音,放在我掌心:
“卿卿,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就讓這個玉觀音護佑你。”
如今,我親手將它投入流沙。
所有人都說,我這個商賈之女,能嫁入侯府已是攀天之幸,離了侯爺,便隻能在後宅凋零。
可五年後,我為競標皇家貢品資格,重回京城。
禦前,那個皇帝跟前的紅人,在見到我之時,竟當朝失儀。
而我卻想起五年前,他父親的祭日。
他攜著那表妹跪在靈前,對父親牌位起誓:
“兒子定會攜妻開枝散葉,光宗耀祖。”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那三年的侯府主母之位,不過是為他保護心上人而立的擋箭牌。
我平靜地將和離書遞到他麵前。
“簽了它,顧雲舟。”
他輕佻地掃了一眼。
“宋清辭,你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三年裡,你拿和離要挾我多少次了,不膩嗎?”
顧雲舟語氣裡滿是嘲弄,隨手從案上拿起一枚玉佩拋給我。
我沒有去接,任由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落在地上,摔出清脆的聲響。
我隻瞥了一眼他身側的柳扶月。
顧雲舟這三年,從未讓我真正踏足過他的世界。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想通,為何柳扶月能在他書房來去自如,而我卻連門檻都不能踏入。
侯府主母這個位置,不是給他的心上人,而是給合適的人,合適為他心上人當擋箭牌的人。
“你打算讓她頂著外室的名頭一輩子?”
我又將那封和離書往他麵前送了寸許。
柳扶月眼圈一紅,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姐姐,侯爺心裡有我,你又何苦來譏諷我?”
顧雲舟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他伸手,愛憐地為柳扶月拭去眼角並不存在的淚,這才將目光轉向我。
“明日相國寺祈福,你作為侯夫人,不許缺席。”
直到他們背影消失,我才收回視線。
每月初一十五,顧雲舟都會去相國寺祈福。
顧雲舟說,商賈之女身份低賤,善妒不容人,是七出之罪。
要常祈福許願,化解原罪。
踏入香煙彌漫的大雄寶殿,我跪在蒲團上。
顧雲舟進來時,我剛為遠在大漠的父親商隊求了一支平安簽。
“宋清辭。”
我心口沒來由地一抽。
“了因大師說,扶月此胎八字輕,需……用你母親的嫁妝鳳冠鎮一鎮,方能保母子平安。”
我霍然起身,對上他的眸子,笑出眼淚。
“顧雲舟,三年前我嫁你時,你發誓絕不碰我嫁妝分毫。”
“你要是敢動我孃的鳳冠,我就讓你永安侯府的祠堂變成一堆焦土。”
三年,我從最初的滿心歡喜,到後來的心如死灰。
終於明白,在這權貴遍地的京城,沒人會尊重一個隻會委曲求全的女人。
他臉色霎時陰沉如水。
“來人。”
隻有兩個字。
“顧雲舟!”
幾個侯府的家丁死死地鉗製住我。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闖入我的院子,撬開了我存放嫁妝的樟木箱。
“宋清辭,這也是為了你好。那鳳冠放著也是蒙塵,能為扶月安胎,是它的福氣。”
“滾!”
聽著他荒唐的大放厥詞,我怒吼著掙脫束縛,衝過去想搶回鳳冠。
後頸猛地一痛。
眼前一黑,溫熱的液體順著脖頸滑落。
那頂承載我母親一生榮耀的鳳冠,就這麼被他輕易奪走。
“送去了因大師那裡。”
我艱難抬眼,視線卻漸漸模糊。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
丫環阿蓮告訴我,顧雲舟昨夜親自將鳳冠送去了相國寺,徹夜陪著柳扶月。
他不僅搶了鳳冠,還要請了因大師做法,將鳳冠上的靈氣渡給了柳扶月和她腹中的孩子。
我拔下頭上的金簪,帶著我從大漠帶來的幾個護衛,直接闖進了相國寺禪院。
柳扶月正斜倚在軟榻上,品嘗著糕點,見我闖入,臉上驚慌。
我掃視著這間奢華的禪房,目光最終落在香案上。
母親的鳳冠赫然擺在那裡!
怒火瞬間將我吞噬。
“宋清辭,你敢在這裡放肆!我這就叫侯爺來……”
她的話音未落,我已箭步上前,一把薅住她的頭發,將她狠狠地從軟榻上拖拽到香案前!
“看來你還沒明白,誰纔是這裡的主人。”
“我纔是顧雲舟八抬大轎娶進門的侯夫人,永安侯府的榮辱,係於我身!隻要我不點頭,你和你肚子裡的野種,一輩子都彆想入顧家的門!”
我用力踩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狠狠碾磨。
柳扶月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你……你這個妒婦!侯爺知道了,定會休了你!”
我冷笑一聲,揪著她的頭發,將她的臉按在冰冷的地麵上。
“休了我?你以為他不想?他若敢,這永安侯府的爵位,明天就得換人!”
“想用我孃的鳳冠為你的野種祈福?光看著怎麼行,不如讓你也沾沾它的貴氣!”
我示意護衛按住她,拿起鳳冠旁的香爐,將裡麵滾燙的香灰儘數朝她嘴裡灌去。
每撒落一滴灰,便甩她一個耳光。
直到她滿臉烏黑,嘴角滲血,我才停了手。
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顧雲舟帶著怒氣趕到,身後是手持兵刃的侯府親衛。
“宋清辭,你瘋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將癱軟在地的柳扶月抱入懷中。
我迎上他的目光:“侯爺過獎,彼此彼此。”
他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把這個瘋婦綁去後山的靜思崖。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她下來。”
那是侯府懲戒犯錯下人的地方,三麵懸崖,寒風刺骨。
“你不是喜歡高處嗎?今天讓你待個夠。”
兩名親衛粗暴地將我反剪雙手,拖向後山。
靜思崖上,冰冷的鐵鏈鎖住我的手腳,寒風裹著冰碴,刺疼我的麵板。
意識徹底模糊前,我聽到柳扶月譏諷的嘲笑聲。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無聲的嘲諷。
顧雲舟,三年前大婚之夜,你許諾護我一生。
可人心變起來,比這崖上呼嘯的寒風還快。我在靜思崖上被吊了整整兩天一夜。
這期間,永安侯為博紅顏一笑,將主母鎖上懸崖的訊息,成了整個京城的笑柄。
被放下來那天,我便兌現承諾,一把火燒了顧家的祠堂。
做完這一切,我纔去見了老夫人。
“母親。”我走進她常年禮佛的佛堂。
她緩緩睜眼,目光複雜難辨。
“這份和離書,還請母親代為轉交。”
我將那封早已準備好的文書與京城最新的邸報一並奉上。
“清辭,京中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權勢纔是根本,情愛不過是點綴。”
“隻有不被男人左右喜怒,你才能真正立於不敗之地。”
就像顧家祠堂被燒,她也並未動怒。
年輕時應付老侯爺那些鶯鶯燕燕,早已讓她煉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母親,我嫁給顧雲舟,不是圖他侯爺的身份,隻是因為他是顧雲舟。”
隻有我自己清楚,當年在燈會上,他一身白衣,於人群中救下被驚馬衝撞的我時,那份悸動有多真切。
這三年,我借著侯府的勢,將我父親的商路從大漠延伸到了江南,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拿捏的商戶女。
留下,不過是貪戀那份早已變質的溫暖。
“離了他,外麵的女人隻會更猖狂。”
“她若有本事坐穩這個位置,是她的能耐。”
我語氣無波。
但這種能耐,柳扶月絕不會有。
京城裡沒有哪個真正的世家大族,會迎娶一個除了哭啼和算計,便一無是處的女人做主母。
老夫人沉默了許久,終是讓身邊的嬤嬤收下了和離書與邸報。
她看著我,最後化作一聲歎息:
“滿京城的貴女,不知多少人羨慕你的位置。”
我沒有作答,隻是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所有人都羨慕我坐擁侯府主母之尊,隻有我知道,我與顧雲舟的姻緣,如同那沙海中的蜃樓,看似繁華,實則一觸即碎。
出門時,正好撞見了顧雲舟的妹妹顧盼盼。
“我當你能忍他一輩子呢。”
“我從前也這麼以為。”我淡聲回應。
她撇了撇嘴:“我承認,以前是看不慣你一個商戶女當我大嫂,但你再不濟,也比那個隻會掉眼淚的白蓮花強。”
“你跟了他三年,就這麼淨身出戶,不覺得虧?”
我笑了笑:“再待下去,我怕有命掙,沒命花。”
顧盼盼噗嗤一笑:
“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跑!離了正好,我給你介紹個新的,保準比我哥強上百倍,知道疼人。”傍晚,老夫人身邊的嬤嬤送來了顧雲舟簽好字的和離書。
我讓阿蓮立刻拿去京兆府備案,然後準備入宮參加晚宴。
剛換好宮裝,顧雲舟就帶著一身酒氣撞了進來。
他走到我身後,雙手撐在梳妝台上:
“晚上好,我的侯夫人。”
我描眉的手頓住。
看來老夫人用了些手段,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簽下的是什麼。
否則,他不會還用這種稱呼。
我放下眉筆,起身想從他臂彎下鑽出去。
“還在為鳳冠的事生氣?扶月已經知錯了。”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卻見一抹刺目的胭脂印印在他頸處,我冷著臉甩開。
“不是生氣,是嫌臟。”
“顧雲舟,你的眼光,就跟柳扶月身上的廉價脂粉一樣,俗不可耐。”
這是我們第一次沒有一同出現在宮宴上。
當顧雲舟攜著柳扶月出現時,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一踏入宴會廳,就聽見顧雲舟正笑著讓旁人稱柳扶月為“夫人”。
有與我相熟的夫人看見我,立刻高聲喚我“侯夫人”。
“哎呀,這不是姐姐嗎?今日這身裝扮,怎的比往日素淨了許多。”柳扶月嬌笑著走來,語帶雙關。
我緩緩抬手,亮出無名指上那枚象征侯府主母身份的戒指:
“穿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認的依舊是我這個主母。”
“正妻妾室有彆。我可不像柳小姐那麼想得開,甘願做偏室。”
恰在此時,內侍高聲請永安侯與夫人上台,為太後獻舞。
顧雲舟朝我伸出了手:“過來,彆讓太後和各位命婦久等。”
他牽著我走向舞池中央,意圖再明顯不過。
一是給我臉麵。
二是向眾人宣告,我們的關係依舊。
樂聲響起,我們配合默契地起舞。
恍惚間,璀璨的宮燈勾勒出他英挺的側臉。
讓我想起三年前,我們剛成婚時,也是在這樣的宮宴上,他牽著我的手,於眾人豔羨的目光中,跳完了整支舞。
那一晚,他溫柔地看著我,親手為我戴上了這枚戒指。
我笑著對他說:“侯爺,願與君共赴這繁華盛世,白首不離。”
可人心,到底比這京城的風雲還要變幻莫測。我藉口更衣,走到露台上。
柳扶月果然跟了出來。
“宋清辭。”她聲音裡滿是嫉恨。
我回身,冷漠地望著她。
“三年前你小產那晚,侯爺騙你說在處理公務,其實一直在我房裡陪著我。”
她想用舊事來刺痛我。
“我以為這三年,你多少會長進些。”我毫不在意。
她蹙起秀眉:
“侯爺說他愛的是我,他早晚會休了你,八抬大轎娶我進門!”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在床上跟你說的?那他對我說過的‘愛’,恐怕能從京城排到玉門關。”
“每個想爬他床的女人他都這麼說過,你又算老幾?”
我懶得再與她廢話,轉身欲走。
擦肩而過時,她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第一次見你,就嫉妒你!憑什麼我們出身天差地彆,你卻能做侯夫人?”
“我比你年輕,比你更懂侯爺的心!明明我才該是侯夫人!”
“我求求你,你就成全我們吧!”
我皺眉,正要甩開她的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亂和尖叫!
露台下方的戲台不知為何走了水,火勢迅速蔓延開來!
整個露台劇烈地晃動,支撐的梁柱發出了斷裂的“咯吱”聲。
顧雲舟帶著人衝上來時,露台已經塌陷了一半,我和柳扶月被隔在兩端,腳下的地板搖搖欲墜。
“侯爺!撐不住了,必須先救一個!”親衛焦急地大喊。
二次坍塌隨時會發生,被留下的那個,必死無疑。
柳扶月嚇得花容失色,痛哭失聲,我亦是臉色慘白。
“顧雲舟,我小產那天,你答應過我,此生再不負我。”
這是我手中,最後,也最可笑的籌碼。
顧雲舟薄唇緊抿,眼神裡滿是掙紮。
就在這時,柳扶月淒厲地尖叫起來:
“侯爺!我懷了你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他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是想也未想,便做出了選擇。
“先救扶月!”
我看著柳扶月被他們手忙腳亂地拉了過去。
腳下的地板轟然碎裂。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我向著火海墜落,緩緩閉上了眼。
也對,他們是兩個人,我隻是一個,怎麼比得過?
我命不該絕,落在了下方一個巨大的綢緞燈籠上。
有了緩衝。
昏迷了一天一夜後,才被我的護衛在廢墟中找到。
醒來時,訊息已經傳遍了京城。
【宮宴走水,永安侯捨身救美,攜有孕表妹遠赴江南靜養安胎】。
他小心翼翼地護著柳扶月的腰,登船下江南時,我正被抬進醫館搶救。
就像我當年小產,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身邊空無一人。
顧雲舟不在京中,我便安心養傷。
他的管家倒是每日都送來各種珍貴的補品——從千年的人參,到頂級的東珠。
我都讓阿蓮原封不動地扔了出去。
傷好那天,我先回了一趟侯府。
將他曾送我的所有東西,都堆在院子裡,付之一炬。
走出侯府大門,一輛馬車停在巷口。
顧雲舟不知何時回來了。
“扶月懷孕了。”他開門見山,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疲憊。
“按我們當初的約定,和離後,侯府財產你三我七。”我麵無表情地開口。
他眯著眼打量我:
“母親隻認你這個兒媳。就算扶月有孕,她的身份也絕不可能越過你。”
“我可以沒有妾室,但不能沒有一位能為我打理中饋、出入宮闈的當家主母。”
我懂了,他不願放手,不是因為情分,而是因為我這個侯夫人的身份還有利用的價值。
“所以呢?攔著你心愛之人進門的不是我,是老夫人。你有問題,該去找她。”
我繞過馬車就要離開。
“三日後,母親讓你回府一趟。扶月的孩子生下來,隻會記在你的名下,叫你母親。”
我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我回到自己在京城的宅院,清點著這些年我私下置辦的產業。
地契、商鋪、銀票,足夠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人們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
若我對他再無指望,維持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或許能一直安享尊榮。
但我不想再被困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裡。
和離書已經生效,我隨時可以走。
三日後,侯府正廳,氣氛壓抑。
談話的內容,繞來繞去,都是柳扶月腹中的孩子,以及她能否憑子上位。
老夫人態度堅決:
“那孩子不能留。我顧家的血脈,不能由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誕下。”
顧雲舟指尖輕輕敲著桌麵:
“孩子生下,記在清辭名下。她既然無法再生育,也算是兩全。”
“不行。”老夫人寸步不讓。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我小產那晚,你曾發誓,此生絕不在外留有子嗣。”
顧雲舟嗓音有些沙啞:
“清辭,人不能總抓著過去的誓言不放。”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是柳扶月來了。
我走出去,正想避開。
她卻已經站在我身後,眼神怨毒。
“宋清辭,我恨你!為什麼所有人都向著你?”
我懶得與她爭辯,想繞開她,她卻猛地撲過來,抓住了我的手。
“我要讓侯爺心裡,再也沒有你的位置!”
說完,她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捅向自己的小腹!
顧雲舟和老夫人聞聲衝了出來,隻看到柳扶月蜷縮在地,身下迅速漫開一灘血跡。
“侯爺……她要殺我……她想殺了我們的孩子……”她氣息微弱地指著我。
“宋清辭!”顧雲舟怒不可遏,衝過來抱起柳扶月,那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我冷漠地看著這場鬨劇:“孩子若是沒了,也是她咎由自取。”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我的臉上。
“毒婦!”他眼神冰冷刺骨,“等我回來再跟你算賬!”
我看著他們匆匆離去的背影,抬手擦去嘴角的血。
袖中的懷表震動了一下,提醒我該出發了。
顧盼盼不知何時悄悄來到我身邊,塞給我一個地址。
“清辭姐,我知道不是你。你去西域,若有難處,就找這個人。他家的商隊是絲路上唯一能與你抗衡的,而且……他一直很欣賞你。”
我看著信上那個熟悉的名字和地址,點了點頭。
“幫我把這個交給你哥。”
“順便替我恭喜他,等了三年,終於求仁得仁。”
我將那封已經生效的和離文書交給顧盼盼,提起早已備好的行囊,頭也不回地走向碼頭。
我要先坐船沿運河南下,再轉陸路返回大漠。
站在船頭,江風吹起我的發絲。
顧雲舟,三年了。
我放過你,也終於放過了我自己。醫館裡,血腥氣和藥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柳扶月被推進了內堂。
顧雲舟站在廊下,心頭是驅不散的煩躁。
他緊縮眉頭,思緒不受控製地飄回了侯府,飄到了宋清辭的身上。
腦中反複回蕩的,是她最後那句“咎由自取”,和那雙冰冷的眼睛。
還有他盛怒之下,甩出去的那一巴掌。
想起她那雙徹底黯淡的眸子,隻剩下疏離。
那眼神,像一根針,紮得他心口刺疼。
不同於以往她哭鬨時的煩人,這次,他心裡莫名地有些慌。
不是因為打了她,而是因為她的眼神,太過平靜,連往日裡刻意裝出的委屈和憤怒都消失不見。
“派人盯緊府裡,”他對心腹管家吩咐,“夫人有任何動靜,立刻報我。”
他潛意識裡覺得,這次宋清辭的“安靜”,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詭異。
管家領命而去。
不多時,大夫戰戰兢兢地出來回話。
“侯爺,柳小姐失血過多,但腹中胎兒……暫時是保住了。”
顧雲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揮了揮手。
保住了便好,至少,這能成為他向母親,甚至向宋清辭施壓的籌碼。
等宋清辭冷靜了,自然會明白,在這京城,沒有永安侯府的庇護,她一個商戶女什麼都不是。
她終究會像以前一樣,低頭,回來。
過去哪一次不是這樣?
鬨得再凶,隻要他給個台階,她就會乖乖下來。
他走進病房,柳扶月虛弱地躺在床上,淚眼汪汪:
“侯爺,我們的孩子差點就……她好狠的心!她就是容不下我,容不下我們的孩子!”
顧雲舟拍了拍她的手背,聽不出喜怒:
“安心休養,彆胡思亂想。”
不知為何,看著柳扶月這張梨花帶雨的臉,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宋清辭小產那次。
那時他確實在柳扶月的院子裡。
接到下人通報時,宋清辭那邊已經血流不止。
他卻隻當是她又在耍什麼吸引他注意的把戲,隻派了管家去請大夫,自己並未過去。
後來聽說孩子沒保住,他心中掠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就被柳扶月的溫柔鄉衝散了。
現在想來,那時的她,是不是也像現在的柳扶月一樣,躺在冰冷的床上,獨自忍受著失去孩子的錐心之痛?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便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女人,不能太慣著。接下來的三天,顧雲舟刻意沒有回侯府。
他留在醫館陪著柳扶月,連公務都是馬車裡處理的。
他等著宋清辭像從前那樣,通過老夫人,或是直接派人來找他。
哪怕是興師問罪,是撒潑哭鬨。
他連如何應對,如何先給她“教訓”再賞她一顆甜棗的說辭都想好了。
可是,什麼都沒有。
整整三天。
侯府那邊沒有任何訊息傳過來。
宋清辭沒有派人來質問,沒有找老夫人哭訴,甚至連一句口信都沒有。
她彷彿從他的世界裡憑空消失了一樣。
顧雲舟開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躁。
他習慣了宋清辭的存在,習慣了她無論如何生氣,最終都會在他的掌控範圍內打轉。
這種徹底的失聯,讓他第一次有了種脫離掌控的煩悶感。
相比之下,病床上柳扶月的種種行徑,愈發讓他覺得麵目可憎。
柳扶月仗著“護胎有功”,變著法地作妖。
一會兒想吃城南老字號的點心,一會兒又嫌棄醫館的藥味衝撞了胎氣。
一會兒又提起宮宴那晚他是如何“選擇”了她,暗示他該儘快兌現承諾,給她名分。
“侯爺,您看外麵都在傳您對我的情意呢,我們什麼時候去江南呀?在這裡我總是心神不寧的,生怕姐姐再來害我……”
“侯爺,您看我這傷口還疼……都怪姐姐,她怎麼能下得去這麼狠的手?”
“人人都說我們的孩兒福大命大,等他生下來,我們的婚禮一定要辦得比當年您和她的更風光……”
“侯爺,我想吃……”
若是從前,顧雲舟或許還會覺得這是小女兒家的情趣,樂得縱容。
但此刻,聽著她嬌柔做作的聲音,看著她眼底那份藏不住的算計與得意,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厭惡。
他想起了宋清辭從不會這樣。
即便鬨,也是刀對刀槍對槍,甚至會帶著一股狠勁跟他爭奪產業,搶奪管家權,而不是用這種下作的手段。
她替他打理侯府庶務時,那份殺伐果決和精明乾練,連他都暗自心驚。
“京中事多,走不開。”
他語氣冷淡地回絕了柳扶月去江南的提議。
柳扶月委屈地癟了癟嘴,卻不敢再多說。
隻能暗自咬牙,將這筆賬又記在了宋清辭頭上。顧雲舟的耐心徹底告罄。
柳扶月每一聲嬌滴滴的呼喚,每一次意有所指的抱怨,都像是在啃噬他本就所剩無幾的耐心。
他開始用公務繁忙做藉口,整日待在六部,儘量減少去醫館的時間。
他甚至有些想念宋清辭與他針鋒相對的樣子,至少那是鮮活的,帶著生命力的,而不是像柳扶月這樣,除了依附和算計,便一無所有。
一種說不清的恐慌攫住了他。
顧雲舟的耐心終於耗儘,那股不安感如附骨之疽,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推掉了一場與戶部侍郎的密會,親自策馬,一路疾馳回了永安侯府。
馬蹄踏入熟悉的府門,死一般的寂靜迎麵而來。
曾經被宋清辭打理得井井有條、四季花開的庭院,此刻竟透著幾分蕭索。
連府門口那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敗。
下人們見到他,眼神躲閃,噤若寒蟬。
他大步流星地衝進正廳,裡麵空無一人,冰冷的空氣讓他心頭一顫。
就像是許久沒有人住過一樣。
“宋清辭!”
他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無人應答。
他快步衝上二樓,一把推開主臥的門。
樓上樓下,他找了個遍。
衣帽間裡,她那些華美的衣裙、常戴的首飾,都不見了蹤影。
梳妝台上,她慣用的那些從西域運來的胭脂水粉,被清掃一空,隻剩下冰冷的紅木桌麵。
書房裡,屬於她的賬本、信件,甚至她常用的那支紫毫筆,都消失了。
就連浴房裡,連她最愛的那款茉莉香型的胰子都找不到了。
彷彿這個人,從未在這裡生活過三年。
顧雲舟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一種滅頂的恐慌感瞬間席捲了他。
他像個瘋子一樣在各個房間裡亂闖,試圖找到一絲她還在的痕跡。
最終,在臥室床頭那個上了鎖的抽屜裡,他找到了一樣東西——一本刺目的,蓋著京兆府朱紅大印的和離書。
他顫抖著手拿起來,翻開。
上麵是他和宋清辭的名字,還有那個冰冷的、早已生效的日期!
就在他陪著柳扶月在醫館上演情深義重戲碼的時候,她竟然已經悄無聲息地辦妥了一切!
“不可能……這不可能!”顧雲舟低吼著,將那本和離書狠狠撕碎,彷彿這樣就能否定事實,“她怎麼會……她怎麼敢?!”
所以,那日她讓老夫人轉交的,是真的和離書?
所以,她早就計劃好要離開?
不是在耍脾氣,不是欲擒故縱,而是真的……不要他了?
“不可能!”顧雲舟嘶吼一聲,將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掃落在地,“她明明那麼愛我!”
他瘋了一樣衝出侯府,不顧路人驚愕的目光,翻身上馬,直奔宋清辭在京城的宅邸。
結果,人去樓空。
他又打馬衝向城門,守城的官兵告訴他,宋家的商隊已於三天前浩浩蕩蕩地離京,往西域方向去了。
他又去找老夫人。
老夫人在佛堂裡撚著佛珠,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語氣裡帶著一絲嘲諷:“我早就告訴過你,清辭不是那些離了男人就活不成的菟絲花。文書是她讓我交的,字是你自己醉酒後簽的,如今人走了,你倒來問我?”
顧雲舟頹然地跌坐在地,巨大的衝擊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他環顧著這間曾留下他們無數回憶的佛堂,三年來的點點滴滴瘋狂湧入腦海。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被他肆意踐踏的深情,此刻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子,一刀刀淩遲著他的心。
初見時她在燈會上那雙亮如星辰的眼;大婚時她含羞帶怯的笑;小產後她蒼白著臉卻依舊倔強地不肯落一滴淚的模樣;她為他打理家業,為他周旋於各家夫人之間,那份從容與智慧……
那些被他視為理所當然的付出與陪伴,此刻都化作了滾燙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
他一直以為,宋清辭愛他入骨,沒了他就活不下去,絕不可能真的離開。
所以他纔有恃無恐,一次次地用柳扶月去刺傷她,試探她的底線。
可現在,她真的走了。
用最決絕的方式,斬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牽連。
“啊——!”
他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廊柱上,指骨碎裂,鮮血淋漓,卻遠不及心口那萬分之一的痛。
就在顧雲舟沉浸在失去宋清辭的劇痛中時,他派去徹查柳扶月自殘一事的親信,帶回了更讓他五雷轟頂的真相。
“侯爺,宮宴走水一事,我們查到是柳小姐事先買通了一個小太監,在戲台的梁柱上動了手腳……她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夫人。”
“另外,關於她腹中的胎兒……醫館的坐堂大夫招了,當時柳小姐被送去時,雖然流血不止,但脈象平穩,根本沒有懷孕的跡象。她小腹上的傷口,角度和力道……更像是自己刺傷的。”
“還有,我們查到柳小姐在入府前,就曾用過類似的苦肉計,陷害過另一位對您有意的官家小姐,逼得那家小姐遠嫁和親。”
一份份證據擺在麵前,顧雲舟的眼睛一片血紅,額角青筋暴起。
原來,他一直被柳扶月玩弄於股掌之間!
原來,那個他以為心如蛇蠍、善妒成性的女人,一直在默默承受著他的背叛和一次次的構陷!
而那個他以為單純善良、柔弱不能自理的柳扶月,纔是真正工於心計、手段狠毒的那個!
而他,就是為了這麼一個女人,一次次地誤解、傷害了真正愛他的宋清辭!
他想起柳扶月哭著指控宋清辭時的模樣,想起自己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她,還當眾打了宋清辭一耳光……
“賤人!”
顧雲舟眼中湧起滔天的怒火與殺意,那是對柳扶月的,更是對他自己愚不可及的憎恨!
怒火和悔恨燒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此刻對柳扶月的恨意,甚至超過了朝堂上任何一個政敵。
另一邊,柳扶月還在醫館裡做著母憑子貴、登上侯夫人寶座的美夢,盤算著如何利用這次“受害”進一步博取同情,徹底將宋清辭從顧雲舟心裡抹去。
病房的門被一腳踹開,巨大的聲響嚇得她渾身一顫。
顧雲舟帶著一身地獄般的煞氣走了進來,眼神陰鷙得像是要吃人。
“侯……侯爺?”柳扶月強裝鎮定,擠出甜美的笑,“您來看我和寶寶……”
話未說完,顧雲舟已經一把扼住她的喉嚨,將她死死按在床上,巨大的力道讓她瞬間窒息,眼球暴突,拚命掙紮。
“說!宮宴的火是不是你放的?懷孕是不是你裝的?”
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
死亡的恐懼籠罩了柳扶月,她被顧雲舟眼中的殺意嚇破了膽,瞬間涕淚橫流,不敢再有半點隱瞞:“是……是我……我錯了……侯爺,饒了我……我都是因為太愛您了……啊!”
“愛?”顧雲舟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猛地鬆開手,看著她像一攤爛泥一樣癱在床上劇烈地咳嗽,眼神裡滿是蝕骨的厭惡,“你也配?”
“你的愛,讓我覺得惡心。”
顧雲舟像是碰了什麼臟東西,拿出帕子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
隨後他對外麵的親衛揮了揮手:“把她給我帶走!”柳扶月的噩夢開始了。
顧雲舟沒有把她送去官府,那太便宜她了。
他動用了私刑,將她秘密押送到了京郊一座早已荒廢的家廟。
那裡曾經是顧家圈禁犯錯女眷的地方,四麵高牆,隻有一個小門出入,陰森可怖。
她被扔進一間破敗的、四處漏風的廂房,地上隻有一堆發黴的稻草。
毒蟲、老鼠、蛇蟻是這裡的常客。
每天隻有一頓餿掉的、豬食不如的飯菜,連口乾淨的水都是奢望。
她被強迫穿著最粗糙的麻衣,每天在監工的鞭子下,做著最繁重的雜活——劈柴、挑水、清洗堆積如山的恭桶。
稍有懈怠,便是一頓毒打。
顧雲舟還找來了那個曾被柳扶月收買的“了因大師”,當著她的麵,揭穿了所有的騙局。
“侯爺饒命!是柳小姐……是她給了小僧一大筆銀子,讓小僧騙您說需要用老夫人的鳳冠安胎……還說事成之後,好處少不了小僧的……”
大師嚇得屁滾尿流,將所有事情抖了個乾淨。
顧雲舟讓人把大師拖下去亂棍打死,然後冷冷地看著麵如死灰的柳扶月。
“你喜歡祈福?喜歡借彆人的氣運?”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好啊,本侯成全你。”
他讓人找來各種汙穢不堪的東西,混著符水,逼著柳扶月每天用這些東西“沐浴”、“淨口”,美其名曰“為她洗清罪孽”。
柳扶月的麵板很快開始潰爛,身上散發出陣陣惡臭。
她哭喊、求饒,苦苦哀求顧雲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她。
顧雲舟隻是偶爾會來一次,站在遠處,冷漠地看著她被折磨,眼神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情分?”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在你算計清辭的時候,我們之間就隻剩下仇了。”
他讓人打斷了她的腿,讓她徹底失去了逃跑的可能。
他把她扔在家廟裡自生自滅,斷絕了她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將她徹底囚禁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籠裡,派人日夜看守。
不讓她離開,也不讓她輕易死去。
她每天在病痛、勞累、饑餓和精神的極度絕望中掙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曾經的野心、算計和虛榮,都化作了無儘的痛苦和悔恨,日日夜夜折磨著她。
她將在這片人間地獄裡,緩慢地耗儘自己的生命,為她對宋清辭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慘痛、最漫長的代價。
為自己曾經的貪婪和惡毒,贖罪。徹底處理了柳扶月,顧雲舟動用了手中所有的力量,發了瘋一樣地尋找宋清辭。
懸賞的黃榜貼滿了從京城到玉門關的每一處驛站,金額高到令人咋舌,線索卻寥寥無幾。
宋清辭像是早有準備,斬斷了所有可能與過去聯係的痕跡。
大漠、江南、關外……他像一隻無頭蒼蠅,奔波了將近一年,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跌入失望的深淵。
巨大的精神壓力和悔恨,讓他迅速消瘦下去,性情也變得越發陰鷙暴躁,手下的官員無不戰戰兢兢。
直到數月後,他終於通過西域傳來的模糊訊息,耗費了巨大的財力,得知宋清辭很可能在沙州。
他立刻拋下所有公務,帶著一絲卑微的祈求,策馬狂奔,趕往那個大漠中的繁華之都。
在沙州最奢華的,隻對頂級富商開放的會館裡,他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痛徹心扉的身影。
宋清辭穿著一身火紅的胡服,襯得她肌膚勝雪,長發編成數條小辮,綴著金飾與寶石,妝容明豔,神采飛揚。
她正與幾位看起來身份尊貴的西域王公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間是從容自信,周身散發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獨立而耀眼的光芒。
她似乎比以前更美了,那是一種從骨子裡煥發出的、被滋養和被尊重的光彩。
那一刻,顧雲舟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他幾乎是不受控製地,踉蹌著衝了過去,無視了周圍所有驚詫的目光,一把抓住了宋清辭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蹙起了眉。
“清辭!我終於找到你了!跟我回去!”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近乎哀求的急切。
宋清辭被他的突然出現驚了一下,但很快便恢複了冷靜。
她用力掙開他的手,眼神疏離得像是在看一個不相乾的陌生人。
“顧侯爺,請自重。我們早已和離,再無乾係。”
“不!清辭,我知道錯了!”顧雲舟情緒激動,語無倫次,“柳扶月那個賤人我處理了!是我以前瞎了眼!是我混蛋!你原諒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保證,以後隻有你一個,我再也不看彆的女人一眼!”
他說著,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引來周圍一片嘩然。
權傾朝野的永安侯,何曾如此狼狽過?
他甚至抽出腰間的匕首,作勢要往自己心口捅去,妄圖用自殘的方式換來宋清辭的一絲動容:“你若是不解氣,你打我,罵我,或者殺了我都行!隻要你能原諒我!”
宋清辭隻是冷冷地看著他,眼神裡沒有半分波動,甚至連一絲厭惡都吝於給予。
“顧雲舟,”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致命的寒意,“你的懺悔,你的保證,甚至你的命,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
她抬起手,輕輕亮出無名指上的一枚碩大的紅寶石戒指:“看到了嗎?我成婚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顧雲舟如遭雷擊,僵在原地,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五官深邃,帶著異域王者威嚴的英俊男人快步走了過來。
他先是關切地將宋清辭護在身後,然後目光銳利如鷹隼般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顧雲舟,用流利的漢話說道:“顧侯爺,請你放尊重些,不要再騷擾我的王後。否則,彆怪我不講情麵。”
顧雲舟認得他,赫連朔,西域十八部聯盟的新任盟主,手段通天,權勢滔天,是他一直想拉攏卻求告無門的物件。
原來,宋清辭離開他之後,竟然嫁給了這樣一個雄踞一方的霸主!
宋清辭自然地挽住赫連朔的手臂,對他露出了一個顧雲舟從未見過的,充滿了依賴和幸福的笑容:“我們走吧,乳母說阿寶剛剛醒了,正在找我們呢。”
阿寶?
顧雲舟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她……她和彆人生了孩子?
這怎麼可能?當年太醫明明說……
看著宋清辭和赫連朔相攜離去的背影,那麼登對,那麼和諧,彷彿他們天生就該站在一起。
而他,像個徹頭徹尾的敗犬和小醜,跪在這冰冷的地板上,承受著周圍或憐憫或嘲諷的目光,一顆心碎成了齏粉,再也拚湊不起來。原來,宋清辭當年小產後,太醫曾斷言,她傷了根本,體質虛寒,此生極難再有子嗣。
這也是老夫人後來常唸叨的“無所出”,也是顧雲舟後來心安理得與柳扶月廝混的藉口之一。
但命運就是如此弄人。
在大漠,宋清辭遇到了赫連朔。他欣賞她、尊重她、愛慕她,請來西域最好的藥師為她調理身體。
奇跡般地,她竟然再次懷上了身孕,並順利生下了一個健康聰慧的兒子。
她奪回了屬於自己的幸福,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家。
顧雲舟不甘心。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他瘋了一樣地試圖挽回。
他動用了龐大的財力,買下沙州最昂貴的珠寶、汗血寶馬、甚至一座綠洲莊園,匿名送到赫連朔的王帳,卻全都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甚至還附贈了一箱中原沒有的毒蠍子。
他幾次三番地守在宋清辭可能出現的場合,想要見她一麵,哪怕隻是說幾句話。
但赫連朔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他身邊那些草原上最精銳的勇士,根本不是顧雲舟帶來的那些京城護衛能輕易靠近的。
他甚至連宋清辭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通過各種商路,給宋清辭送去了無數封血書和懺悔信,全都石沉大海,沒有半點迴音。
一次,他好不容易在一個篝火晚會的角落堵住了獨自一人的宋清辭。
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早已沒了昔日京城貴公子的風采。
“清辭,求求你,就看在我們過去三年的情分上,給我一炷香的時間,就一炷香……”他幾乎是在哀嚎。
宋清辭停下腳步,在不遠處護衛警惕的目光下,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顧雲舟,”她淡淡開口,“過去三年,於我而言,是一場噩夢。如今夢醒了,我隻想好好過我的新生活。請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這是我對你,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要求。”
說完,她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向那片屬於她的,燈火通明的溫暖之中,再也沒有回頭。
那一刻,顧雲舟清楚地知道,他永永遠遠地失去了她。
她對他,連恨都煙消雲散了,隻剩下徹底的漠視與放下。
顧雲舟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京城。
他依舊是那個權傾朝野的永安侯,財富和權勢更勝往昔。
但他的人生,卻從此失去了所有的光彩與溫度。
他再沒有娶妻,身邊也再沒有任何女人。
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朝堂的權力鬥爭中,手段比以往更加狠辣無情,彷彿隻有通過不斷的征服和掠奪,才能填補內心的巨大空洞。
但每當夜深人靜,他一個人回到那座愈發顯得空曠冰冷的侯府時,無儘的悔恨和孤獨就會如潮水般將他吞沒。
他常常坐在宋清辭曾經最喜歡待的那個水榭裡,對著西邊的方向,一坐就是一夜。
手裡摩挲著那枚被他摔碎後又重新粘合的玉佩,或是宋清辭無意中落下的一方舊手帕,一遍遍回憶那些被他親手打碎的過往。
他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看清柳扶月的真麵目。
後悔為什麼一次次地無視宋清辭的感受。
後悔為什麼要在宮宴的火海中,放棄了她的手……
可惜,世上從無後悔藥。
可惜,時光無法倒流,破鏡終難重圓。
他為自己當年的有恃無恐、肆意妄為和眼盲心瞎,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永遠地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女人,和餘生所有的溫暖與安寧。
他的世界,隻剩下權勢、富貴和無邊無際的寒冷與孤寂。
後來,顧雲舟陸陸續續地聽到一些關於宋清辭的訊息。
她和赫連朔的感情極好,赫連朔給了她一個女人所能夢想的一切——尊重、權力和平等的愛。他支援她重組商隊,甚至將整個西域的貿易都交由她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