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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584章 聖山依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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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掠過離江水麵,捲起細碎的浪花,拍打在南北劍峰的斷崖上。

那聲音千年不變,卻在空蕩的山穀裡顯得格外清晰。

深秋的暮色中,聖山輪廓如同被歲月磨鈍的劍,沉默地刺向鉛灰色的天空。

天諭殿的青銅門半開著,門檻上積著層薄灰。

昔日的聖山,人聲鼎沸,天諭殿前弟子往來如織,論道、比劍、傳功,熱鬨非凡。

可如今,殿內隻有零星幾人伏案處理要務,偌大的殿堂空蕩得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三兩個青衣弟子捧著卷軸匆匆穿過大殿,腳步聲在高聳的穹頂下撞出空洞的迴音。

曾經這裡每日有百人同時處理各州呈報,案幾從殿內一直排到丹墀,研墨聲、爭論聲、玉簡碰撞聲終日不絕。

可如今最裡側那張鎏金長案上,孤零零的青銅燈台照亮不足丈許之地。

燈油將儘時,竟無人記得添換。

殿前,打鬥的痕跡依舊在。

有個少年,在這裡用殿主峰主串了串糖葫蘆。

第二次離去,可能永遠也不回來了。

曾經天下修行者心中的聖地,雲霧繚繞間,劍光縱橫,道音回蕩。

如今,不知不覺間已褪去了往日的榮光,隻剩下蕭瑟的風,吹過空蕩的山門。

深秋的寒意滲入山石,草木凋零,枯葉打著旋兒落在青石階上,無人清掃。

聖山依舊雄偉,可那雄偉之中,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寂寥。

竹園一事,相柳大劫,兩場劫難過後,聖山似乎不是聖山了。

相柳肆虐之時,半數弟子殞命。

而剩下的,又因落北原的戰事儘數離去,如今山中僅餘不到百人。

而這百人中,又有許多下山處理瑣事,真正留在山上的,不過寥寥數十。

止戈台的石縫隙裡鑽出幾叢野草。

台邊兵器架上,七柄形製各異的木劍仍按北鬥方位排列,隻是纏在劍穗上的金線早已褪色。

有風經過時,最末位的搖光劍會輕輕晃動,像在等待永遠不會再來的比試。

台下石階留著道寸長的裂痕,是鐘萬爻一劍橫掃而過時留下的。

如今裂縫裡棲著窩螞蟻,正搬運半片枯葉回巢。

主序閣的露台懸在不遠的山峰上。

暮色漸濃時,主序閣的燈火移到了臨江的窗前。

也不知哪個弟子點上了火,燈光透過素紗窗紙,在崖壁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偶爾有夜棲的水鳥掠過光暈,翅尖帶起的風便讓那影子搖晃起來,像極了往年冬至夜千盞明燈同時升空的盛景。

隻是現在再不會有弟子在燈上題寫祈願,也不會有風采斐然的才俊站在台上,為漫天燈火撫琴一曲《河清海晏》。

更沒有劍十一搗亂,劍意縱橫間將明燈掃落大半,然後被白笙簫追著慘叫傳遍聖山。

離江水在斷崖下擰出漩渦。

北岸劍峰峭壁上的閣樓視窗,忽明忽暗閃著燈火。

書架上的《山河誌》翻到“中州”篇便沒了下文,硯台裡的墨跡乾涸成龜裂的地圖。

案頭鎮紙下壓著張名單,前半頁人名都被硃砂劃去,後半頁稀稀拉拉剩下十幾個墨字。

窗台上擺著的羅漢鬆盆栽倒是青翠,隻是新抽的枝條長得有些亂了。

山道上偶爾有身影掠過。

穿褐色短打的弟子抱著藥簍往南疾行,腰間玉佩磕在竹簍上發出脆響。

戴鬥笠的長老慢吞吞數著台階,手中算珠撥著撥著總要卡住。

每卡一次,神色便會深上幾分。

幾個隻有十幾歲樣子的少年坐亭裡擦拭長劍,劍穗上綴著的明珠蒙了層霧。

這幾人,也不知是不是當初跟著一起回聖山的那些。

按照以往,也都到了參加試比高的年紀。

隻不過試比高已經停了…

不過就算有,估計也心思參加。

山上的人彼此照麵時仍會頷首致意,卻再不會像從前那樣,隔著半座山就高聲討論萬劍訣第幾式的變招。

劍鋒之下樓閣中。

書架上的典籍依舊整齊排列,各種收藏也碼放的極為整齊。

可閣主木葉已無心思打理,任由塵埃複上那些曾經珍視的收藏。

閣外的露台上,擺著一張棋盤,黑白子交錯。

是一局未下完的棋。

這並不稀奇,因為在這裡對弈的那對師徒,常常如此。

棋至中盤,便因種種緣由擱置,而後續不續上便看心情。

棋盤邊緣落著幾粒鬆針,黑子白子膠著在中盤。

一枚黑子斜斜壓在星位上,彷彿下棋人突然被什麼打斷了思緒。

露台欄杆上刻著的“觀濤“二字已有些模糊,此刻真正觀濤的隻有欄杆旁那件灰撲撲的鶴氅。

江風掀起衣角時,露出內襯上暗繡的鬆鶴紋。

這是聖山山主的禮裝,隻不過已經很久沒人穿過了。

秋風掠過,捲起幾片落葉,輕輕擦過棋盤邊緣,又飄向斷崖下的離江。

江水滔滔,日夜不息,彷彿不知疲倦,亦不知人間興衰。

木葉靜坐於棋盤前,目光沉沉地望著江麵。

身形依舊挺拔,可那寬厚的肩膀卻莫名顯得瘦削了幾分。

麵容仍帶著往日的中正,可眉宇間卻凝著一抹化不開的愁緒。

眼神很深,像是藏著無數未說出口的話。

有悲傷,有不甘,亦有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

望著江水,可目光卻像是穿透了江流,望向更遠的地方。

那裡或許有聖山昔日的盛景,又或許,什麼都沒有。

再往北去,便是近晚峰。

近晚峰的黃昏總是來得早一些。

夕陽斜照,將竹屋的影子拉得細長,孤零零地投在光禿禿的山頂上。

秋風掠過,竹葉沙沙作響,偶爾有幾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落下。

飄進灶房的窗櫺,又被熱氣騰騰的爐火烘得微微捲曲。

這裡是聖山人數最少的地方,少到隻有一個人。

所以對於近晚峰來說,似乎沒什麼變化。

光禿禿的山頂上,一間竹屋孤零零地立著,簡陋卻乾淨。

屋子是易年和莫道晚一起搭的。

可沒搭多久,易年便離開了。

如今,隻剩下莫道晚一人。

東邊的灶房也已經建好,看那模樣,顯然已用了些時日。

莫道晚的廚藝不錯,等七夏的時候,易年一頓不落。

就算在青山時,也曾厚著臉皮讓莫道晚出了力氣。

此時莫道晚站在灶台前,手持菜刀,刀鋒在案板上落下極輕的聲響。

他的動作很穩,切菜時,刀刃與砧板接觸的節奏如某種古老的韻律,不緊不慢,卻分毫不差。

油星在鐵鍋裡爆開的劈啪聲,砧板上規律的切剁聲。

陶罐裡咕嘟的燉煮聲,這些活生生的響動反而讓山巒更顯寂靜。

竹簷下掛著的風鈴許久不響,自從穿鈴而過的紅繩被雨水泡爛後,就再沒人重新係過。

晾在廊下的藍布衫被風吹得鼓起,袖口處針腳細密的補丁也不知是何時縫的。

莫道晚早已不需要一日三餐,甚至不需要進食。

可卻依舊習慣做飯,或許是因為灶火燃起時,這間空蕩的竹屋會短暫地熱鬨起來。

鍋裡的油微微冒煙,手腕一翻,切好的菜滑入鍋中,“滋啦”一聲,白霧騰起,裹挾著香氣彌漫開來。

執鏟翻炒,火候控製得恰到好處,既不會過猛,也不會不足。

菜在鍋中翻騰,色澤漸漸鮮亮,盛出熱著,轉身走向外麵的竹椅。

竹椅很舊,扶手處被磨得光滑,顯然常有人坐。

莫道晚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卷書。

《太玄經》

書很新,紙頁潔白,墨跡清晰,像是從未被翻過。

以前的習慣還留著,也不知道真武之上還能不能更進一步。

翻開書頁,目光落在字句上,神情平靜。

灶上的菜仍在鍋中燜煮,咕嘟咕嘟的聲響在寂靜的山頂格外清晰。

秋風從窗縫鑽入,吹動書頁的一角。

擡手輕輕按住,指尖在紙麵上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確認它的存在。

近晚峰很靜,靜得能聽見遠處離江的流水聲。

夕陽的餘暉漸漸褪去,天色暗了下來,灶火的光映在竹牆上,搖曳不定。

莫道晚沒有點燈,隻是借著爐火的微光,繼續讀著那本早已爛熟於心的經文。

鍋裡的菜熟了,香氣濃鬱,可卻仍坐著未動。

直到湯汁收得差不多了,才合上書卷,起身走向灶台。

揭開鍋蓋的瞬間,熱氣撲麵,模糊了他的麵容。

盛菜入盤,動作依舊不疾不徐。

四葷四素在竹桌上冒著熱氣,青瓷酒壺嘴兒飄出縷杏花釀的甜香。

兩根竹筷並排擱在荷葉邊碟上,其中一根筷尾刻著道淺痕,也不知是怎麼弄的。

擡眼間,最後一片楓葉從枝頭脫落,擦著竹簾邊緣滑進黑暗裡。

不遠處離江的濤聲忽然變大,彷彿要替這座空山記住所有被遺忘的故事。

近晚峰上,依舊隻有他一個人。

秋夜漸深,星辰寂寥。

可四葷四素一一擺上桌。

顯然,這不是一個人吃的份量。

就在這時,三岔路口傳來了腳步聲。

先前在斷崖下發呆的木葉走了過來。

師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沒有驚訝,也沒有寒暄。

看了眼桌上的豐盛,木葉笑了笑。

“師弟知道我要來?”

莫道晚也笑了笑,道:

“師兄有口福,今日恰好想多做幾道菜。”

木葉沒再多言,隻是點了點頭。

二人對坐,斟酒,舉杯。

酒入喉,微苦,回甘。

秋風嗚咽,吹過空蕩的山巒。

偶爾有一兩個弟子從遠處經過,步履匆匆,神色沉靜,再不複當年的神采飛揚。

聖山依舊在。

隻是,再無人聲鼎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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