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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586章 說當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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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霜,灑在閣樓簷角上,將青瓦映得泛白。

被推開的檀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閣樓內,青銅燈靜靜燃著,火苗紋絲不動。

身影身著素白長袍的背影,連發髻上玉簪傾斜的角度都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老了…”

那人說著,說的卻不是自己,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木葉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傳進了耳朵。

百年…

上一次聽見這個聲音,還是百年前。

當初鐘萬爻來時,木葉都沒有這般震驚。

而麵對眼前人,這一句不知是調侃還是問候的話,卻讓木葉險些哭出來。

因為來人不是彆人,正是聖山上一代山主,天地間第二位聖人,無相生!

此時的無相生沒有木葉那麼大的情緒波動,或者說,半點兒波動也沒有。

緩步走到露台邊緣的棋盤前,撩起衣服下擺坐下。

“黑子還是白子?”

木葉聽著,喉嚨有些發緊。

深吸口氣,緩聲道:

“師父下棋向來執黑…”

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話,緩步上前。

衣擺掃過地麵時帶起細小的塵埃,在月光下如同飛舞的銀屑。

無相生擡頭,目光對上了木葉。

那張臉比木葉記憶中的還要年輕,眼角沒有皺紋,唯有眼神沉澱著比聖山曆史更悠長的滄桑。

食指輕叩棋盤,棋盤上隻剩下了縱橫十九道。

指尖輕點,一枚黑子入手。

“記得你以前總說為師棋風霸道…”

無相生落下第一子,“現在看看是不是以前那般…”

木葉盯著落在天元位置的黑子。

這不合規矩的開局是師父的標誌,當年師徒二人沒少為此詬病。

拈起白子時,發現自己的指甲已經掐進了掌心。

“師父當年教導,規矩是給守規矩的人定的…”

白子清脆地落在星位。

夜空的雲翳忽然遮住月亮,棋盤上的光影頓時模糊起來。

無相生低笑一聲,第二枚黑子截斷了白棋的出路。

木葉注意到師父的袖口有暗紅色的紋路,像是乾涸的血跡,又像是什麼符咒。

或者,什麼都不是。

閣樓角落的陰影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他們的落子聲輕輕蠕動。

棋局繼續。

“記得你第一次來聖山嗎?”

無相生忽然問道,“在山門前哭了三天三夜,彆人都是哭著不想走,你是哭著不想進,最後還是你鐘師叔一壺熱茶給你騙了進來…”

木葉聽著當年的事,白子懸在半空。

這是師父慣用的手段,在棋局裡提起舊事擾亂對手心神。

但那些記憶依舊鮮活地湧了上來。

那年冬雪特彆大,凍僵的手指碰到茶壺時,銅壺上的夔紋烙進了皮肉裡。

沒拿住,然後摔壞了。

“師叔當時說,那壺茶就值三個銅板,所以容易壞…”

說著,白子落下時力道稍重,在榧木棋盤上留下細微的劃痕。

“我至今仍欠著鐘師叔三個銅板…”

局勢變化,如同當年那個雪夜裡。

無相生溫暖的手掌按在自己後心,渾厚的元力驅散了經脈裡的寒氣。

落子後,木葉忽然發現棋局走勢與百年前某次對弈驚人地相似。

那是與師父的最後一局棋。

當年是…

“你師弟最近如何?”

無相生的聲音打斷了回憶。

一枚黑子“嗒“地落在三三位,這過於淩厲的殺招讓木葉呼吸一滯。

“他走了”

木葉的白子倉促應戰。

“說有事…”

夜風突然變得急促,穿過閣樓的老舊窗櫺,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燈焰劇烈搖晃起來,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山壁,扭曲成張牙舞爪的形狀。

無相生的手指在棋罐邊緣輕輕摩挲,玉質的棋子相互碰撞,像是某種隱秘的暗號。

“當年你也在吧…”

黑子切入白棋腹地,如同利劍出鞘。

“不用否認…”

沒說明,但木葉懂。

不知怎的,竟感到有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徒弟再大,在師父麵前也永遠同小孩子一般。

盯著棋盤,那夜的記憶帶著血腥味翻湧而來。

無儘的戾氣將元氏族人吞噬,慘叫哀嚎響徹夜空。

“聖山威名不容玷汙…”

白子勉強做活一片孤棋,木葉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無相生聽著,忽然笑了。

這笑容讓木葉想起山澗裡偶然閃現的磷火,明亮卻透著寒意。

黑棋的攻勢稍緩,轉而開始經營邊角,彷彿猛獸暫時收起利爪。

“你總是這樣…”

無相生的聲音裡帶著奇異的溫柔。

木葉聽著,開口道:

“棋也是…”

說話的功夫,棋盤上的形勢變得愈發詭異。

黑棋明明處處占優,卻始終無法給予白棋致命一擊。

“其實…”

無相生突然將一枚黑子拋起又接住,“元氏不是我封印的…”

棋子落下,棋盤上的聲音如同驚雷。

木葉的白子“當啷“一聲掉在結霜的木板地上,滾了幾圈停在陰影邊緣。

那裡有什麼東西迅速縮了回去,隻留下幾道濕滑的痕跡。

“您說什麼?”

木葉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那天的我很瘋,但做沒做,還是記得清的…”

無相生指向棋盤某處,那裡黑棋看似鬆散實則暗藏殺機。

“有能力在半個時辰內封印整個元氏一族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鐘師叔…”

木葉脫口而出。

下一刻,記憶的碎片突然拚合成可怕的圖案—。

夜風卷著枯葉拍打窗紙,像是無數細小的手掌在抓撓。

燈焰變成了詭異的青綠色,映得無相生的臉如同青銅麵具。

不知多久,木葉輕輕搖了搖頭。

“但還是因為您…”

突然挺直了脊背,白子精準地落在棋盤唯一生機所在。

“就像當年放棄易年的是我,可真正把他逼上絕路上的,卻不是我…”

白棋在絕境中的妙手,硬生生將局勢扳平。

這局棋,越來越像師徒之間糾纏百年的因果。

師父佈下天羅地網,徒弟卻在網眼中窺見星光。

“您回來做什麼?”

隨著問題出口,月光重新穿透雲層,照亮了棋盤上縱橫交錯的紋路。

那些線條在某一刻,看起來像極了聖山秘傳的封印陣法。

無相生望向外麵的斷崖,遠山輪廓在夜色中如同沉睡的巨獸。

有夜梟的啼叫聲傳來,淒厲得像是亡魂的嗚咽。

“想家了…”

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燈焰在這時突然熄滅。

黑暗籠罩閣樓的瞬間,木葉感覺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擦過自己的手腕。

當月光再次流瀉進來時,對麵的蒲團上隻餘一層薄灰。

彷彿百年的時光在那裡輕輕打了個旋兒又消散無蹤。

棋盤上,黑子與白子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木葉凝視著那個空位,忽然發現天元處的黑子不見了。

隻剩一個光滑的凹坑,像是被什麼利器生生剜去。

閣樓外,第一縷晨光染紅了東方的雲霞。

木葉緩緩起身時,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脆響。

拾起地上那枚白子,發現背麵刻著極小的符咒。

天亮了…

聖山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寧靜,彷彿昨夜隻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幻夢。

但木葉知道,有些真相就像棋盤上消失的黑子,留下的空洞永遠無法填補。

棋盤上的殘局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黑子構築的殺陣像一張蛛網,而白子就是網上將死的飛蟲。

“嗒…”

一滴晨露從屋簷墜落,在青磚上碎成八瓣。

木葉忽然笑了,笑聲驚起了簷角銅鈴下的寒鴉。

無相生歸來之時,恰是聖山真武離山的次日。

太巧了。

巧得像百年前的那夜。

“師父啊…”

木葉將白子按在掌心心,冰涼的觸感宛如此時的天氣。

山風卷著枯葉灌進閣樓,那些焦黃的葉片在棋盤上翻滾,像極了當年飄落的無數生命。

晨霧忽然凝滯了一瞬。

木葉沒有回頭,但脊背繃得筆直。

“你還是沒變…”

無相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比昨夜更清晰,彷彿褪去了某種偽裝。

“七歲看穿鐘師叔茶裡的迷藥,現在又看穿為師的棋局…”

木葉轉身時,一片枯葉正巧落在他與無相生之間。

無相生站在晨光裡,頭發映著霞光,可投在地上的影子卻比夜色更濃。

那道影子邊緣有細小的波紋,如同水麵上將沸未沸的氣泡。

“我現在還不能死…”

木葉平靜說著,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腰間玉牌,那是聖山曆代山主的傳承信物。

內側刻著多位先賢的名諱。

最後一個名字是他親手刻上去的。

無相生。

無相生笑了。

這個笑容讓木葉想起山巔雪蓮綻放的樣子,美麗而殘酷。

“為師知道…”

無相生的目光掠過木葉,望向遠處雲海。

“但當年師父沒得選,所以你現在也沒得選…”

山風突然變得凜冽,吹散了閣樓內最後一縷檀香。

木葉發現無相生的衣袂在風中紋絲不動,彷彿與現實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晨光穿透他的身體,在地磚上投下淡金色的光暈。

那不是陽光的顏色,更像是高人**時衝天而起的本命根源。

“還有時間,有什麼想說的就說說吧,畢竟百年沒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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