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611章 機關算儘
男子繼續道,異色雙瞳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於是他便開始收集家人的亡魂,同時也暗中聚攏流落在外的族人…”
天忍王的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了男子的臉上。
他能感覺到,男子雖然用第三人稱講述,但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倖存下來的人被悄悄安排在各個地方…”
男子手指輕輕敲擊扶手,節奏如同催命的更鼓。
“最多的便是萬連山北的江南諸國…”
一陣刺骨的寒意突然席捲屋內。
燭火猛地一暗,幾乎熄滅,又在下一刻詭異地恢複了光亮。
外麵守著的黑袍人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其中一人牙齒打顫的聲音清晰可聞。
“薑家有一種秘術…”
男子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如同從地底傳來。
“可以將尚有靈智的魂魄注入旁人體內,占據其肉身俗稱奪舍…”
天忍王猛地擡頭,目光與燭光相映,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這一刻,終於明白了男子話中的含義。
“你是說”
天忍王的聲音乾澀,“江南諸國的高層,都是…”
男子輕輕頷首,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幾百年,足夠讓薑家的種子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話音落,屋外傳來一聲淒厲的鴉鳴,緊接著是翅膀撲棱的聲音,彷彿有什麼東西驚飛了棲息在古宅中的烏鴉。
血月的光芒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紅痕,如同乾涸的血跡。
“南昭太平太久…”
男子繼續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畫捲上繡著的曼陀羅花紋。
“他們從未想過,身邊最信任的小國,早已不是原來附庸了…”
說到這裡,突然輕笑一聲。
那笑聲本該溫潤如玉,在此情此景下卻顯得格外瘮人。
“所以,你不用擔心軍心不穩…”
男子看向天忍王,異色雙瞳中閃爍著掌控一切的光芒。
“根本不存在江南諸國聯軍,有的隻是薑家的軍隊…”
天忍王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
即使以他的城府,也被這五百年的滲透計劃震驚了。
喉結上下滾動,艱難地吞嚥著。
“佩服…”
天忍王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震撼。
男子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如同兩把利劍直刺天忍王:
“你不該震驚,異人一族隱藏得更久,滲透得也該更深纔是…”
瞬間,屋內安靜得可怕。
連呼吸聲都彷彿消失了。
燭火不再搖曳,凝固般靜止燃燒,投射出的影子如同定格在牆上的皮影戲。
天忍王沉默良久,終於緩緩開口:
“我們要的並不衝突…”
“自然…”
男子放鬆身體靠向椅背,手指輕輕敲擊扶手。
“異人一族要的是重新活在陽光下,薑家要的是複仇和複活…”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如同重錘敲在天忍王的心上。
天忍王的目光掃過牆上的薑家旗幟,又落回男子身上,開口道:
“所以什麼時候開始?”
薑臨淵沒有立即回答。
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麵被血月染紅的庭院。
祭壇方向,隱約有女子的啜泣聲隨風飄來,時斷時續,如同遊魂的嗚咽。
“快了…”
輕聲說著,伸手推開了窗戶。
一陣陰風猛然灌入,吹滅了屋內所有燭火。
黑暗中,隻有男子的異色雙瞳依然閃爍,如同兩團鬼火。
屋外,懸掛在簷下的燈籠一個接一個熄滅,彷彿有無形的手在逐個掐滅光明。
“幾百年都等了…”
男子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帶著令人戰栗的期待。
“不差這幾天…”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號角,低沉悠長,穿透夜色。
聽起來像是軍營集結的訊號。
天忍王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眉頭緊鎖。
庭院中,一片枯葉飄落在祭壇中央,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
黑洞再次悄然開啟,隱約可見其中懸浮的女子身影。
她的眼睛,在血月的映照下,似乎再次睜開了…
血月偏移,將主屋內的陰影拉得更長。
方纔熄滅的燭火無風自燃,幽藍色的火苗跳動著。
遠處軍營的號角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夜梟淒厲的啼叫。
天忍王青銅麵具下的目光閃爍,斟酌片刻後開口:
“前輩,聖山一役損失不小,我族折了三位…”
“我知道…”
男子背對著天忍王,銀白長發在幽藍燭光下泛著冰冷光澤。
“鐘萬爻確實是個麻煩…”
“不止是麻煩…”
天忍王聲音低沉,開口道:
“他消失了…”
話到此處,他突然噤聲,彷彿觸及了什麼禁忌
男子輕笑一聲,轉過身來。
異色雙瞳在幽藍火光中顯得格外妖異:
“憑借你們的情報都找不到嗎?”
“他是真武巔峰…”
天忍王謹慎回應:
“他想躲,便沒人能找得到他…”
男子緩步走回主位,衣袖拂過茶幾,灰塵自動散開,露出底下雕刻的繁複花紋。
那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卻被無數鎖鏈纏繞。
“你想讓我去殺鐘萬爻?還是你家主人的意思?”
男子落座,語氣隨意得如同在討論今晚的月色。
屋內空氣驟然凝固。
不知怎的,天忍王額頭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順著鼻梁滑落,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砸出一個小坑。
天忍王沉默片刻,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腕上的骨製護腕。
“自然是不敢強求前輩…”
天忍王最終回答,聲音有些乾澀。
“隻是鐘萬爻顯然也在謀劃什麼,不可不防…”
男子突然笑了,笑聲如同冰棱相擊,清脆卻寒意刺骨:
“自會有人對付鐘萬爻,況且…”
說著,頓了頓,異色雙瞳中閃過一絲微妙的光芒。
“若他不想死,這世上沒人能殺得了他…”
天忍王緩緩擡頭,平和目光落在男子臉上,開口道:
“敢問前輩,這話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
男子輕描淡寫地帶過,手指輕敲扶手,沾了些灰。
正常人一定會拍掉,可男子的眼中卻流露出了一絲懷念神色。
用手輕輕搓了搓,像是撫摸玉石一般。
“比起鐘萬爻,我更關心妖族的動向,南嶼那邊,你們聯係得如何了?”
說著話,屋外突然颳起一陣妖風,卷著枯葉拍打窗櫺。
隱約可聞的獸吼聲從極遠處傳來,似狼似虎,令人毛骨悚然。
天忍王左手不自覺地撫上骨製護腕,開口道:
“南嶼的人已答應合作,隻待時機成熟,便可按計劃進行…”
“南行一百年部署,隻怕沒那麼好應付…”
薑臨淵打斷他,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譏誚。
“雖然他已經死了…”
“死了?”
天忍王驚訝無比,不自覺的聲音高了一絲。
男子並未理會天忍王,站起身,走向牆上那麵殘破的薑家旗幟。
手指觸碰旗幟上的曼陀羅花紋時,布料上的金線突然亮起微弱光芒,隱約形成一隻閉目的眼睛圖案。
“打了這麼久,總要付出些代價…”
男子背對著天忍王說著,聲音依舊從容溫和。
“所以奉勸你們小心些,彆關鍵時候拖了後腿…”
天忍王身體微微前傾,開口道:
“多謝前輩關心…”
男子笑了笑,開口道:
“該看的也看了,該問的也問了,若是沒彆的事兒,便回吧…”
天忍王聽著,起身抱拳,開口道:
“晚輩告辭…”
“不送…”
天忍王帶著安土等人離去,主屋中剩下了男子一人。
血色的月光像一層薄薄的血紗,籠罩著薑家祖宅。
男子站在屋內,手指緩緩撫過積滿灰塵的桌麵,指腹下傳來粗糙的觸感。
空氣中飄浮著陳舊的氣味,木頭腐朽的味道、塵土的氣息。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黴味,混合成記憶特有的味道。
窗外,黑袍人靜默地站立著,如同一排沒有生命的影子。
寬大的黑袍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詭異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兜帽深深垂下,遮住了所有麵容,隻露出幾縷乾枯的發絲在風中飄動。
最後方,那對兒有些奇怪的組合站著。
一絲異樣的光芒閃過,那是屍魂的眼睛。
這雙眼睛不像其他同伴那樣空洞無神,而是帶著某種難以名狀的專注。
透過木屋的窗櫺,緊緊追隨著屋內男人的每一個動作。
男子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然後緩緩轉過了身。
黑袍人們靜立如初,紋絲不動。
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錯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男子眯起眼睛,視線在那對奇怪的組合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但什麼異常也沒發現。
“錯覺嗎?”
男子低聲自語,聲音在空蕩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隨即搖了搖頭,嘴角起了一絲笑意。
轉身時,衣袖帶起一陣微風,攪動了桌上沉積多年的塵埃。
木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男子邁步走出屋子。
沒有再看那群黑袍人一眼,徑直朝著北方走去。
步伐很穩,卻帶著一種奇怪的節奏,像是遵循著某種隻有他能聽見的鼓點。
黑袍人們無聲地轉身,跟隨著男人的腳步。
動作整齊劃一,彷彿被同一根線牽動的木偶。
那對奇怪的組合走在最後,與往常那般。
當男子的背影漸行漸遠時,屍魂再次擡起了頭。
兜帽下,露出了一雙閃爍著異樣光芒的眼睛。
裡麵盛滿了複雜的情緒。
好奇、猶豫,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期待…
……